第37章 脾氣

  「怎會如此?」謝遠緩了一息,鬆開了韁繩,蹙眉道,「阿兄不是說,這門婚事,是大伯父親自為阿兄定下的?既是如此,阿兄再求一求阿翁,阿翁應是不會毀了這門親。」


  謝遠還有一句話沒有說。


  無論如何,清婉郡主都是郡主,是元朔帝最親近和信任的長姐洛平長公主的嫡孫女,其雖無父無母,無兄無弟,但其父親生前於元朔帝的大業上也是有大功勞的,只是因為家中無子,元朔帝無法將其父的爵位給清婉郡主,於是就只得破例冊封了公主的孫女為郡主。


  清婉郡主這樣的身份,元朔帝無論如何都會對她有一分憐惜。


  因此謝遠心中有數,只要有這一分憐惜在,就算元朔帝不肯讓太孫屈就她,娶她這個無父無母的孤女做太孫妃,卻也絕對不會讓清婉郡主做妾。


  那是對洛平長公主的侮辱,也是對清婉郡主所在的世家的侮辱。


  畢竟,太孫只是太孫,還不是聖人。以世家嫡女、長公主嫡孫女、功臣唯一孤女的身份看,太孫要麼不娶,若是娶了,就必然該是正妻才是。


  可是,現下謝遠卻聽到謝含英兄弟二人道,謝含英要成親了,太孫妃是小高氏。


  此事有這樣的結果,謝遠並不算太奇怪。畢竟,高家的確是世家大族,當初太子一意不肯將自己的女兒嫁到高家,也不肯太孫娶高家女為妻,只肯讓高家送一個庶女或旁系嫡女來為妾時,高家就隱隱有些不滿,現下太子一心看好的清婉郡主接連喪父喪母,上無兄姐,下無弟妹,想要做太孫妃只能看聖人心意而已。高家因此而有野心,太子妃只要順水推舟,再在聖人面前哭訴一番,即便是聖人,終究也不好在明面上搏了太子妃的意思。


  畢竟,聖人雖願意看在故去太子和洛平長公主的面上,給清婉郡主一個做太孫妃的機會,但清婉郡主的的確確的無父無母,無兄無弟,甚至連庶出的姐妹都沒有一個。饒是聖人再心寬,眼見著是為他最看重的太孫擇妻,這樣的清婉郡主,也絕對不是聖人所想要的。


  只是聖人心底再不喜歡,他卻是知道謝含英是喜歡清婉郡主的,因此心中未必沒有這等想法——若是太子妃高氏鬧騰的厲害了,讓小高氏做太孫妃,雖亦不是聖人所願,但無論如何,都要比真正孤家寡人的清婉郡主要好吧?因此若太子妃堅持,謝遠心中明白,聖人定是會「退讓」的。


  可是,就算如此,高氏女做妻,也不該由清婉郡主做妾才是。


  太子妃糊塗,聖人可不糊塗,絕不可能讓洛平長公主的嫡孫女做妾的。


  謝含英面上又白了幾分,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謝容英也微微低了頭,拳頭緊緊攥著,半晌,才道:「是有人,有人算計了清婉表姐。那一日,宮中百花宴上,有人將清婉表姐推進了荷花池,恰好荷花池附近沒有幾個人,因此清婉表姐在荷花池裡帶待了許久,發現清婉表姐不見的阿兄和其他人才找了過去。阿兄立刻跳下去救了清婉表姐。可是、可是,那一日,清婉表姐那一日外頭穿的是件狐皮斗篷,裡頭穿的是素色衣裳,還被那荷花池的水浸泡了那麼久,因此被救出來時……」


  謝容英說不下去了。


  謝遠卻明白了他的話。


  這時候的世人對女子的壓迫其實沒有那麼嚴重,因此偶爾開個男女相親似的百花宴、賞菊宴什麼的也是極其正常,甚至有的貴族女子換上男裝,不戴帷帽,就這麼隨著家中兄弟上街遊玩也是無妨,至於女子改嫁亦是正常無比,無人敢非議。


  然而男女大防終究是有,那一日清婉郡主被太孫當著眾人的面救起,又因身上衣服浸泡太久,而顯現出少女身量來……


  謝含英微微閉目,淡淡道:「事後太醫給清婉把脈,說她本就不是易受孕的體質,經此一事,被那二月里的池水一泡,將來只怕更難有孕。」


  謝遠恍然。


  如此一來,太子妃就更有理由不許清婉郡主為太孫妃。就是聖人和洛平長公主亦不能多說些甚麼。


  且那一日清婉郡主是被太孫從水裡親自救起來、抱起來的,因此,清婉郡主若要再論嫁,其實也不是不能嫁到相對不錯的人家。偏偏又有了太醫的那番話,以謝遠對謝含英的了解,謝含英彼時定然是尋了不止一個太醫診治,結果相同,皆是經此一事,只怕清婉郡主將來難以得子。


  如此一來,願意娶清婉郡主為妻的人家就會少之又少。


  偏偏那時太子妃又提起當年太子與清婉郡主父親的約定,再哭清婉如此,不能為妻,但若清婉願入東宮,東宮也絕對不會虧待她云云。


  彼時宮中又有不少朝廷命婦,就是有人覺得清婉難以有孕雖然可惜,但到底也有些人家裡是嫡妻過世,留下了三兩個嫡子的,未必就不想要求娶清婉這樣的小娘子。結果被太子妃這一哭,哪家人還敢對清婉動心思?

  於是清婉如此,是不入東宮都不行。


  謝含英睜開眼時,一雙眸子里滿是歉意和……憤怒。


  「是我,是我對不住婉兒。」謝含英緩緩道,「我早該想到,阿爹故去后,阿娘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我身上,莫說幾個姐妹,就是容英,每每都需我親自提起和照顧,阿娘才肯分一分心思給容英。阿娘如此想要我坐上那個位置,她因此而做出甚麼,我都該早已料想到,並作出決斷才是。」


  畢竟,對阿爹來說,阿娘是妻,天生低了阿爹一頭,因此阿爹很多事情,只需知會一聲,根本無需過多解釋;可是,對他來說,壓在他頭上的還有一個孝字。阿娘會如此,未必不是看準了這一點,才會在行事時如此不在意。


  不過,經此一事,或許阿娘,就不會如此了。


  謝遠去看謝含英的神色,就知道謝含英雖然不得不接受這件事情,但心中也早已有了主意,甚至是已經做了什麼,因此並不再多問。畢竟,謝含英雖與他親近,卻始終是儲君,君臣有別,他心中自是明白。


  謝容英心中卻是想起那一日阿兄回到東宮后,關了屋子,就開始與阿娘爭執起來。


  他見狀本想離開,卻被阿娘強留了下來。


  阿兄彼時只冷笑:「阿娘留下阿弟,切莫後悔才是。」


  然後阿兄就把阿娘和舅母設計這件事的證據都拿了出來,初時阿娘還不肯認,阿兄乾脆又拿出了阿爹在時,兩個妾室無故小產的證據來,逼得阿娘臉色鐵青。


  最後,阿兄就將一包葯拿了出來,往阿娘身前一扔,躬身一禮。


  「阿娘,孝道為上。既阿娘非要兒娶小高氏,那麼,請阿娘親自讓小高氏服下這貼葯,如此,她才可進東宮。否則……婉兒經歷過甚麼,她便要經歷甚麼。只是,我會迎婉兒進東宮,對她珍之愛之,可是,卻絕不會有人對小高氏如此。唔,將來若還有高家人進東宮,亦是如此待遇。還望阿娘勿要忘懷此事。」


  謝容英記得他當時就傻住了。


  而阿娘亦是如此。


  阿娘痛哭道:「都是那個謝遠!山溝溝里鑽出來的小泥腿子!不知禮的東西!都是他教壞了你!都是他教壞了你!偏偏你還將他當成什麼好兄弟,你真是糊塗、不孝、荒唐!」


  謝容英那時心中就是一緊,覺得阿兄就要爆發。


  果然下一刻,他就聽到阿兄冷笑道:「他教壞了我?阿娘,你可知道,若是此事,換了阿遠,他只會當機立斷的立誓此生不娶妻,然後給心愛之人高位和寵愛。然後再解決參與這件事的人,如此事情便算解決。可是,我與他不同。」


  「既有人千方百計算計了我和我的心上人,那麼,我只會十倍百倍的還回去!阿娘,你不是想讓小高氏誕下我的孩兒么?那麼,此生,我會給小高氏嫡妻之位,卻半分不會給她嫡妻的顏面,亦不會給她生子或養育其他人子嗣的機會。就連其他高姓女,皆是如此。阿娘,那包葯,還要有勞阿娘親自動手,否則……小高氏何時進東宮,或是在進東宮之前發生些甚麼,就不是兒能掌控的了。」


  謝容英那時是傻獃獃的被阿兄給牽走的。他記得,他走之前回頭看了一眼正坐在席上的阿娘,阿娘,也是完全傻住了。


  他想,雖則人人都說,遠哥才是最像阿爹的人,謝容英從前也是那麼認為的。可是,自從那天起,他就覺得,阿兄才是阿爹最珍愛的嫡長子,阿兄也不愧是阿爹最珍愛的兒子。他們才是最像的。


  ……


  謝遠顯然是猜不到謝含英的具體做法的,也不明白事已至此,謝含英為何還要由著太子妃的想法娶高氏女,只是他不便多問,只得勸道:「清婉表姐一心傾慕阿兄,阿兄心中亦對錶姐諸多憐惜。將來,阿兄再對她多些珍惜與尊重,讓她能在東宮過得快活些,也就是了。」


  謝含英素來喜歡謝遠,當然也不想把自己那樣不怎麼光明磊落的一面說與謝遠聽,聞言只溫和一笑,伸手在馬上牽住了謝遠的手,道:「阿遠放心,這件事,我已經解決了。將來,阿遠也可隨意來東宮,與為兄秉燭夜談、抵足而眠,阿娘再不會讓阿遠難堪了。」


  謝遠一怔,就見他們已經到了長安城的南門下面。


  一輛精緻的牛車停在那裡,帘子被掀開,裡頭傳出了兩個軟軟糯糯的聲音。


  「阿兄!阿兄!恭恭在這裡!恭恭來接你啦!」


  「阿舅,囡囡也來接你啦!」


  謝遠尋聲望去,就見謝雲屏已經下了牛車,懷裡抱著一個襁褓,身邊跟著已經長大兩歲的謝恭然和囡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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