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生變

  謝遠、謝含英、謝容英都是皇孫,因此皇后薨,三人必須儘快趕去宮中。


  謝遠還必須要中途拐道去一趟敬王府,把兩年前小馬氏所出的敬王府四郎謝恭然一起帶進宮中拜見——小馬氏一直只是敬王妾室,準確來說,只是侍妾而已,並無側妃名分,因此除非宮中傳召,她連宮中都進不去,更不必說帶著兩歲的小兒子進宮了。


  於是小馬氏抱著兒子不捨得撒手,卻仍舊只能囑咐道:「四郎進宮后,萬事都要聽阿兄的話,阿兄一定會照顧好你的,知道么?」


  謝遠在一旁看著不語。


  謝恭然雖然才兩歲,卻是虎頭虎腦,機靈得很,對著自家阿姨露齒一笑,就轉頭朝著謝遠伸出兩隻胖胖的胳膊。


  「阿兄,抱,抱恭恭!」


  謝遠失笑,上前將謝恭然接了過來,在小孩兒頰上輕輕捏了一下,道:「你可不叫恭恭,叫恭然,謝恭然。」


  謝恭然一看自己被喜歡的阿兄抱起來了,立刻傻笑,被捏了都不忘告白:「喜歡阿兄。很很喜歡。」對著謝遠的臉上就「吧唧」了一下,然後又害羞的把小腦袋埋進了謝遠的肩窩裡,和謝遠頗為親近。


  謝遠又掂了掂他,詢問謝恭然的乳母今日用膳如何、玩樂如何、學話如何……甚至連謝恭然是否出恭出恭幾次都問了一遍,才又拍了怕謝恭然,將他遞給乳母,對小馬氏微微一頷首。


  「阿姨,阿婆剛剛去了,我此刻必須帶著恭然進宮,勞煩阿姨將家中打理妥當,務必不讓府中出現任何疏漏。」


  小馬氏心中既苦澀又複雜,只得應下。


  待謝遠出了謝恭然的院子,就見到了在一旁冷著臉的阿守。


  謝遠拍了拍他,低聲道:「你也回你府中,凡事,按著規矩來便是。」


  阿守並不是皇孫,只有一個空頭的爵位,因此並不需要立刻就趕去宮中,按規矩來便是。


  只是他當真不想一個人回那個孤零零的府中,瞪大眼睛看了謝遠好一會,知道謝遠繁忙,只好勉勉強強答應下來:「好。」想了想,又道,「要補償。」


  謝遠:「……那你喚我一聲阿兄?唔,哥哥也成。」


  阿守:「……」


  「快回去。」謝遠也只是調.戲阿守一句而已,見阿守呆住,就拍了拍他的肩膀,帶著抱著謝恭然的乳母一同進宮去了。


  畢竟,謝遠剛見到阿守的時候,一心覺得阿守一定是比他小那麼一兩歲的,於是在和阿守結義的時候,理所當然他是哥哥,阿守是弟弟。可是,等著阿守被他好生養了這三年,謝遠就發現阿守的個頭開始向上猛躥,現下已經比他高出大半個頭來。


  而大夫也說,或許當初是阿守被狼養大,所食之物與普通人不同,因此長得慢了些,顯得小了些。現下阿守吃了差不多足足一年葯、泡了三年葯浴,平日又被謝遠養的精細,於是原本的不足就都補了上來,一下子就把當初沒長得個兒給長回來了。


  所以,原本還肯乖乖跟在謝遠身後叫阿兄,偶爾撒嬌叫哥哥的阿守在聽到大夫說,其實他有可能比謝遠年紀還大的時候,就死活不肯開口叫「阿兄」了。


  謝遠對此倒並不惱,只是偶爾見那個原本會對著他撒嬌的阿守變成了冰塊臉后,忍不住調.戲他一下而已。


  謝遠帶著謝恭然走得乾脆,小馬氏卻是倚著門框,眼中滿是愁緒。


  自幼就跟著她的乳母不禁道:「姨娘可是在擔憂?依奴看,大郎是真心喜愛四郎的。四郎雖年幼,可小孩子眼睛最是清明,誰對他真心好,他才會真心喜歡誰。姨娘且看四郎對大郎依賴的模樣,就該知道大郎至少對四郎是沒有壞心的。——退一步說,就算大郎心中不喜,可是,大郎是嫡長子,四郎只是一個比他小了足足八歲的庶子而已。大郎何必放著中間兩個和他同樣是嫡子的二郎、三郎不對付,卻偏偏要來對付四郎?姨娘,您多慮了。」


  小馬氏聞言輕嘆,扶著乳母的手跪坐席上,輕聲道:「乳母所言,我如何不知?若非如此,我又豈敢這般輕易的將我兒數次交給大郎,讓大郎或帶他出去遊玩,或帶他出門會友,或帶他進宮?只是……大郎確實沒有傷我兒之心,不但沒有,還似有要長兄為父,好生教導四郎。可是,大郎卻在逼我。」


  乳母一怔。


  小馬氏苦笑道:「乳母可知,阿姐已經尋了我們娘家大哥,想要讓大哥的嫡長女嫁給郎君為側妃?」見乳母臉色大變,小馬氏長嘆,「大郎和大娘好手段,如今,三年未見,我困於長安不能出,阿姐,已經不信我了。而我的四郎……可能連舅家都無,只能依靠大郎才能安穩長大了。」


  卻說謝遠帶著謝恭然進得宮中,謝遠就囑咐謝恭然待會記得要哭,但卻不能哭出聲來。


  謝恭然的乳母從一旁遞上一隻荷包,剛想說待會四郎哭不出來,可以靠著荷包哭。


  謝遠一皺眉,蹲下.身對謝恭然道:「恭然想到什麼的時候會哭,而且還只會悄悄的哭,只流淚不出聲?」


  謝恭然是小馬氏親生,且小馬氏生了他之後,大夫就言道小馬氏以後再無生育機會,因此小馬氏雖是將謝恭然當眼珠子似的寶貝著,卻也一直細心教他,讓他聰明一些,機靈一些。


  謝遠心中本就有打算,每日都會去看謝恭然,甚至自己弄些玩具給謝恭然。


  因此謝恭然雖然只有兩歲多一些,但腦袋卻是不笨,聞言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就開始癟嘴,聲音軟軟的道:「想阿兄,可,不在府里的時候。」


  一邊說,一邊眼淚就要落下來。


  謝遠心中想笑,卻知不能,便趁著機會,抱著謝恭然就一臉肅然哀傷的進了清寧宮。


  待得跪在席上,謝遠才看到了一臉痛哭哀傷的顯王、顯王妃和同樣兩歲的顯王世子,還有神色間看不出喜怒哀傷的元朔帝正站在床前,看著床上的皇后劉氏。


  謝遠微微蹙眉。皇后劉氏雖然不甚得寵,但劉家為元朔帝的皇位付出良多,劉氏端莊大方、世家出身,多年來不曾讓元朔帝為後妃諸事煩擾,且還誕下了顯王,雖柔弱多病,卻是元朔帝的三位妻子中活得時間最長的,因此元朔帝對這個皇後向來尊重,今日劉皇后薨,元朔帝不該是這樣的神色才對。


  且顯王的失聲痛哭,那種痛哭,彷彿也有些不對勁。


  謝遠因要想法子自己哭,還要想法子讓謝恭然也哭,因此倒不得空去想那些。


  直到謝遠見謝恭然跪久了,抱著他出去更衣休息一下時,發現定王世子也跟了出來。


  「你還不知道吧?」定王世子冷笑道,「咱們的皇后阿婆好手段,已經用自己的死勸服了咱們阿翁,給四皇叔定了兩廣封地,喪事結束后,四皇叔,就要去往封地了。」


  謝遠一怔。


  「四皇叔和四皇嬸倒是也捨得,好歹我留在長安為質時,已然十七,你留長安時也是七歲,可是……顯王世子才兩歲,話都說不清楚,四皇叔就要舍了他,往自己的封地上建功立業去了。」定王世子諷刺道,「為了那個位置,他們真是甚麼都能捨棄。」


  謝恭然並不能聽得懂這些複雜的話,只拉著謝遠的手,有些害怕的看著定王世子。


  謝遠蹙了下眉,臉上沒甚表情的道:「阿兄可是哀傷過度,有些糊塗了?這些糊話,我與阿弟只做沒有聽到便罷。我們,回去了。」


  然後就拉著謝恭然又進了清寧宮。


  謝遠可不覺得,一個明明不被父王喜愛、上有野心勃勃的庶兄、母族不堪重用的情形下,還能穩坐世子位,並娶到家世極好的世子妃、側妃的定王世子,當真魯莽糊塗到了隨意和他拉家常,說心事。


  只是,謝遠卻是相信他所言的顯王分封的事情——阿翁之前一直拖著給顯王分封,即便顯王年紀到了,娶妻納妾生子,連世子都為著封地一事而提前請封,劉皇后也曾幾次相勸,阿翁始終都以他「喜愛幼子,不舍遠離」為由,留著顯王在長安城,不肯給他分封,更不肯給他太多軍權。


  謝遠是能猜得出元朔帝此舉的用意的——元朔帝年紀著實大了,如今已經六十有三,且前番還遭受了白髮人送黑髮人之痛,原本強壯的身體也常有不如意,現下老而喪妻,還是和一起熬過了反前朝、自立稱帝、相濡以沫了二十幾年的妻子——且這妻子之死尚且存疑,謝遠看得清楚,元朔帝更顯老態了;而元朔帝越老,自然就越喜歡兒孫都好。然而皇位只有那一個,他幾乎可以預見,一旦他駕崩,定王和敬王若有覬覦皇位之心,就會迫不及待的想要趁著朝中不穩的時候動手。元朔帝為了不讓顯王也插上一腳,大約早就為顯王打算好了,等到元朔帝死時會特特留下遺詔,給顯王安排封地,但是,顯王必須要為元朔帝守陵五年,才可以自去封地。


  如此一番,無論定王和敬王是否會對到時候初初登基的皇太孫動手,顯王都因沒有封地、軍隊和錢,礙於父皇遺詔,只能從這場爭鬥中退出,既可以讓皇太孫能少對付一個皇叔,又可以最終讓元朔帝多保全一個兒子。


  謝遠雖然猜不到元朔帝打算讓顯王給他守陵幾年的事情,卻也知道元朔帝原本是真的想要把顯王封地盡量往後拖延,為此,元朔帝特特為顯王選了相比北地和雲貴要富庶一些的兩廣之地。


  只可惜,元朔帝為兒孫嘔心瀝血的打算著,顯王、劉皇后還有顯王背後支持他的世家大族顯然並不這麼想,他們想盡了法子逼迫元朔帝為顯王分封。


  最終,劉皇后成功了。


  謝遠當晚抱著謝恭然回到敬王府,哄了謝恭然一會,又尋了府中大夫給謝恭然敷了膝蓋,按摩了小腿,才回了世子院中,枯坐許久。


  四日後,北地,敬王府。


  皇后仙逝的消息終於傳了過來,同時傳來的,還有顯王終於得以分封、且封地比兩個兄長都要大也都要富庶的消息。


  敬王面色不變。


  書房中的其餘人,有的心憂,生怕聖人身體太好,好到再活個十來年,那可就真沒他們什麼事情了。有的則大喜,覺得顯王雖得了封地,可畢竟年輕氣盛,且到時候顯王必然打理不了幾年封地,天下就要大亂,而那個時候,天下越亂,越容易讓他們得到機會,去奪那個位置。至於才去了封地幾年的顯王,根本不算甚麼。


  孤鴻子突然道:「世子已經十歲了,也算是個大人了。」


  既是大人,就該……說親了。


  不但如此,十歲的世子,已經可以代替敬王,在長安城中為敬王交際,收攬人心。


  ——說世子還小?可是,他們已經沒有時間了,世子再小,也必須要承擔起他敬王世子的責任。


  更何況,聖人不是很喜愛他么?

  敬王心中一動,又有眾人商議一番,定下明日他先帶著八歲的謝瑾然快馬加鞭回長安,其餘女眷則是晚一步坐馬車回長安。


  事畢,時辰倒也不算太晚,敬王就去了主院,本想和江氏難得溫存一番,讓江氏到了長安城中,好生和謝遠說道說道,讓謝遠為著敬王府,萬萬要好生做事。


  畢竟,敬王心中也有數,聖人身體原本倒真的是硬朗,但再硬朗,聖人今年也六十三了。且三年前剛剛喪子,今次又突然喪妻,而喪妻緣由還值得商討,聖人又被迫做了聖人不想做的決定,這樣的聖人,必然老得更快,也更容易生病,更容易……死。


  敬王想到這裡,就覺自己越發不能等了。


  ——阿爹五十九歲才真正登基做了皇帝,他今年已經四十二歲了,無論如何,他都希望自己五十歲之前,能真正登基,然後,大展宏圖。


  敬王如此想著,就走到了主院外,隨即就聽到了房間里的輕笑聲。


  他微微皺眉,隨即想到事出突然,他還沒有將皇后仙逝的消息通知后宅,便也鬆了皺起的眉。


  甫一進去,就瞧見一身素淡衣裳的謝若錦一臉喜色的起身朝他一福。


  「兒恭喜阿爹,即將再得一麒麟兒。」


  江氏也是面帶喜色,她等了三年,才終於等來了這麼一個孩子,且又聽得謝若錦說幼子如何如何受寵,心中如何不喜?

  敬王聽了,「唔」了一聲,就道:「有便有了罷,不過,劉皇后剛剛仙逝,這件事,便不必四處宣揚。」見江氏母女二人僵住,並不安慰,只繼續道,「我明日一早便與瑾然騎馬回長安,你們明日上午收拾好了東西,下午便啟程,也去長安,路上要快些,劉皇后與阿爹夫妻二十幾載,切不可失禮。」


  然後想了想,越想越覺這個孩子不詳,剛剛來,繼祖母就沒了……就算是巧合,卻也太巧。敬王心中不喜,原本的話,便不再說,轉身便要走。


  江氏怔住,謝若錦卻急急道:「阿爹,大夫說,阿娘現下年紀有些大了,這一胎必要好生保養才是。舟車勞頓阿娘尚且不一定能受得,還有那喪葬之事……如何去得?」


  敬王看一眼謝若錦:「如何去不得?他既託身皇家人,這孝道規矩,就必要遵守。若守不得,沒那個運氣做皇家人,那也是他的命。」


  說罷甩袖就走。


  徒留謝若錦站在原地。


  不一樣了。


  她的幼弟,竟然晚了三年才來,原本阿娘三年前有孕,該得到最妥善的照拂才是,可是現在,卻要如此大費周章趕回長安,那個小馬氏生出的四郎本活不過兩歲,現下卻早早過了兩歲生辰,還有大姐、二姐……謝遠。


  那麼多的事情,都不一樣了。


  謝若錦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俱意,那麼多的不一樣之下,她的幼弟,還能坐的到那個位置么?


  甚至,他能順利出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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