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如故
「嗷嗚——阿遠!遠!」
謝遠一回頭,就瞧見阿守自己給自己推著輪椅一馬當先的沖了過來,玉壺和另外兩個小廝氣喘吁吁的跟在後面,口中還叫著「阿守郎君」。
謝遠立刻就將心頭的憂愁都放了下去,快走幾步,朝阿守也奔了過去。
謝念在一旁見了,就覺有些微酸——說來,她的阿弟和這個阿守可真是親近。親近的她這個做阿姐的都要嫉妒了。
「阿遠!壞阿遠!」阿守很快抱住了謝遠的腰——要不是他一早答應了謝遠,必須要一直坐在輪椅上,保護好自己的小腿,省的將來真的站不起來,也不能打獵物給阿遠吃了,阿守早就棄了那輪椅站起來跑到謝遠身邊,寸步不離的跟著了。
「阿遠壞,丟掉阿守,不管。」阿守努力抱緊了謝遠,也努力的用自己學會的話「指責」謝遠,企圖讓謝遠認識到自己的過錯,以後再也不丟掉他這麼長時間了。
謝遠無奈,任由阿守抱著自己,好生安撫了幾句,想了想,又道:「對了,聖人因你曾經救我一命,又是因濡慕我朝風土文化而歸順之人,特特說了要給你從五品開國縣男的爵位,還會給你一座府邸。」謝遠小心將阿守放開,伸出手,捏了捏阿守好不容易鼓起來的臉頰,笑道,「咱們阿守也是有爵位的新貴了。」
玉壺聽了,立刻機靈的見過新開國縣男,還傻傻的想要打賞。
謝遠瞪了他一眼,阿守從山上才下來,連銀錢是甚麼都還弄不明白,就算弄明白了,阿守的這個爵位也只是元朔帝隨意給的個空爵位而已,根本沒有年俸,也沒有打賞,只有一座府邸——甚至那府邸裡頭,估計連個桌椅板凳都沒有呢。
玉壺立刻不敢吱聲了。
阿守卻是又鼓了臉頰,氣呼呼的道:「不要爵位,要阿遠。」然後又固執的抓著謝遠的手,放到自己嘴巴邊舔了一口,道,「要阿遠。」
然後又把自己的手伸到謝遠嘴邊,意思是,讓謝遠也舔他。
他們狼族,都是這樣表達親昵的——唔,其實仔細來說,是要將對方全身上下都要舔個遍的,可是他的阿遠,好像不太喜歡這樣。所以阿守就「聰明」的退而求其次,想要他的阿遠只舔舔他的手就行了。
謝遠:「……」
他頗有些無奈的又揉了揉阿守的腦袋,在阿守控訴的目光下,只好低頭在阿守耳邊低聲道:「回去再說。」
阿守的目光這才又晶亮了起來。
謝遠現下終究是有諸多事情要忙,因此又和阿守說了些話,就讓玉壺將阿守推回去,他過一會便也回去。
阿守於是就帶著阿遠的承諾歡歡喜喜的離開了。
玉壺則苦了一張臉。他跟了謝遠太久,雖然不能說是了解謝遠,但卻知道謝遠的一些「暗語」,譬如方才的過一會……玉壺知道,謝遠的過一會,一定是……過好長好長的一會。
可惜謝遠一直覺得阿守雖還有些狼性,但也是個好脾氣的乖孩子,伺候他一定是一件很輕鬆的事情,是以……謝遠一點都不覺得指派玉壺去侍奉阿守是多麼辛苦的一件事情,於是就很放心的去了敬王府王妃的主院。
江氏雖然軟弱了些,但謝雲屏幾個卻並非軟弱可欺之人。尤其是謝雲屏雖說沒有管過家,稍稍稚嫩了一些,但謝若錦卻是真真管過家的——她前世的夫君,正是藩地和定王一齊平分雲貴之地的外姓藩王世子,後來繼承藩王之位,也是她的幼弟登基之後,唯一沒有被廢除的藩王,謝若錦既做過偌大的藩地的王妃,自然也就知曉管家的難處和訣竅,因此有她在側,幾個姐妹倒都沒有吃甚麼虧。
馬氏不意如此,盯著謝若錦看了好一會,才移開了目光,只能任由江氏母女將江氏原先的陪嫁都叫了來,又取了府中賬目和庫房鑰匙,還有王府留在長安的各種房契、地契和奴契等等。
馬氏捂著心口,接連婉轉拒絕了幾次,可是,謝若錦倒是罷了,追問幾句就不再開口,但謝雲屏卻固執逼問——她一口一個阿姨的喚馬氏,提醒馬氏身份有別,馬氏臉色鐵青,可江氏雖軟弱,卻並不糊塗,心知長女是為著她在府中立威和抓權呢,因此也終於尋回來自己當年作為敬王嫡妻的氣勢來,一齊逼問馬氏。
馬氏身邊的侍女機靈,急忙尋了人去尋敬王,可是敬王心思莫測,聞言根本不搭理內宅之事,一句話就打發了人回來。
等到那侍女再想起來該去尋馬氏的智囊小馬氏的時候,顯然已經晚了。
王府的那位妾室胡姬,已經搶先一步,打扮的素凈乖覺的來拜見王妃江氏了。
謝雲屏是記得小馬氏的,因此察覺到那侍女的小動作后,便讓人擋在了外頭,根本不許小馬氏進來為馬氏出謀劃策。
因此馬氏最後只能一退再退,儘管有敬王的掌家大權仍交由馬氏,但謝雲屏、謝寒盡和謝若錦三個已經長大的小娘子,將會和馬氏一齊管家。
而馬氏想要將世子院和女兒謝暮雪的院子「讓」出來的打算也沒能成功,謝雲屏看過府中地圖,又詢問了江氏的陪嫁后,就為謝遠選了一處有可以通往外頭的小門的寬敞明亮的幾乎在大小上可以和主院相提並論的院子,好讓謝遠和阿守同住;為自己姐妹則是各選了一處離主院近的精緻的小院,俱都相鄰。
至於僕從,謝家因謝若錦之故,在蜀地時家中倒頗有些銀錢,只是因財不露白之故,所以才買的奴僕倒也不算多,只謝遠因是小郎君,且還要在遠山書院讀書,因此身邊除了清酒、玉壺兩個貼身小廝,還有二十個謝遠特特訓練出來的小侍衛;江氏和謝雲屏幾姐妹身邊,則各自養了幾個簽了死契的侍女,等他們從蜀地往長安來時,各自只挑了兩個身世清白、確實可信也機靈忠誠的侍女跟來;又有留在長安的江氏的陪嫁所出的兒女,江氏等只在其餘人中又選了一二侍奉之人,其餘人便都又讓其各自回去做活。
一場熱鬧下來,馬氏是僵著臉去的她根本不曾收拾過的一處院子。
好在小馬氏早就聽說了下午的事情,因此令人將主院旁邊的側院收拾了一通,好讓馬氏入住。
可即便如此,馬氏仍舊將院子里不少器物直接拿起來就砸,怒火滔天。
小馬氏眼觀鼻,鼻觀心,待馬氏這一番怒火發泄完,又要指著她的鼻子罵時,小馬氏立刻站了過去,低聲道:「阿姐莫急。方才阿姐在主院時,郎君……將我喚了過去。」見馬氏雙目凌厲的看向她,小馬氏心中既覺酸澀又覺無奈,又忙道,「郎君給我看了些青年才俊的畫像,還說了他看好的一些人的具體情形,說是讓我拿了這些來與阿姐。」
馬氏霍的站了起來。
小馬氏沖她的侍女一點頭,那侍女就捧著一托盤的畫像走了上來。
馬氏將那畫像還有畫像旁所寫的青年才俊的家世、性格乃至家中阿娘姐妹的性情等等,緩緩笑了出來。
「郎君能選出這些人來,還特特讓你將這些畫像送到我這裡,當真是……用心良苦。」
小馬氏低頭不語,就聽馬氏又仔細詢問她敬王最看好的女婿人選是誰。
小馬氏這才細細解釋道:「郎君道,大娘畢竟是嫡長,還是他的頭一個孩子,自是要嫁得好些,因此郎君為大娘所選夫婿,並不在這畫像之中,乃是定王相鄰的安陽王世子。前些時候太子病逝,阿姐也是見過他和他家中阿娘的。今歲正好二十,人品端正,允文允武……」
小馬氏還沒有說完,就聽馬氏打斷了她,「怎麼會是他?郎君糊塗,你也糊塗么?妹妹你當時怎的沒有相勸?這份親,是萬萬做不得的。」
馬氏眼瞧著又要動怒。
小馬氏深吸了口氣,才接著道:「阿姐莫鬧,我還沒有說完。這份親,卻是孤鴻子在得知江氏母子之事後,特特提出,與郎君商議的。那孤鴻子跟隨郎君數年,對郎君素來忠心耿耿,提出這個要求,也僅僅是安陽王與定王封地相鄰,且聖人對安陽王又多有看重……且,安陽王妃性子孤僻冷傲,安陽王世子原先定下的未婚妻又是王妃的嫡親侄女,二人青梅竹馬,聽說感情極好。當年安陽王瞧見世子未婚妻身體不好,原來動過心思要為世子退親,王妃思忖數日,也著實覺得侄女身體太過柔弱,將來擔不起一個王府,於生育之上也有艱難,便也同意了下來,結果當年十七歲的安陽王世子拒不肯退親,硬生生扛了安陽王三十板子,禁閉三月有餘,仍舊堅持要娶其表妹,安陽王和王妃無奈之下,只好收回退親之話。只是世子那位未婚妻聽說身體本就不好,後頭經此一事,又添了心疾這樣毛病,王府和她家裡人幾次商議婚事,都因她時不時的重病而將婚事擱置。這不兩年之前,那位世子表妹終於去了,臨死前還對王妃和世子連連道歉,稱她若是早些去了,或許,就不會耽誤姑姑和表兄這麼多年,她就不該存活於世云云。」
馬氏聽得怔住。
小馬氏接著道:「世子重情,因自幼喜愛表妹,因此身邊一個房裡人都沒有,身邊也無孌童,潔身自好的很。自其表妹去世后,也頗有些人想要和王府結親,結果都被世子自己拒絕,言道要為表妹守上三年再娶。不少心疼女兒的人家見著了世子如此看重那位姑娘,心中自不肯再委屈自家女兒,當然不肯再提;那些願意委屈自家女兒的,人品家世又不被王妃看得上,因而才耽擱至今……」
才有了郎君這樣一個家世不錯又願意委屈女兒的合適的人選出現。
馬氏聞言,這才撫掌大笑:「如此,甚好。」又問,「那二娘呢?這些人的家世,配二娘卻是可惜了。二娘畢竟是胡姬所出,出身太過卑賤,如何配得上這些人?倒是三娘,勉勉強強,算是配得上。」
小馬氏臉上的笑容有些勉強,見馬氏抬頭蹙眉看她,才低聲答道:「阿姐,郎君想讓二娘去和親。」
馬氏一愣,隨即叫好。
小馬氏卻只覺心中一片悲涼。
她曾經傾慕過的郎君,濡慕過的阿姐,竟都已經變成這樣的人了么?
謝雲屏的婚事便罷了,好歹算是良配;可謝寒盡……真真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