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郡主
謝若錦亦是驚詫萬分,她忽的抬起頭來,一眼就瞧見了元朔帝正一臉慈愛的看向謝遠。
謝遠也揚起腦袋,寵著元朔帝笑,還露出了那個淺淺的梨渦,半分不害怕那位身居高位的帝王。
謝若錦心中登時「咯噔」一聲。
她原先只以為,這世上只有她自己能有幸有了重生的機會,雖然她重生的有些晚,重生來的時候,已經和江氏幾個在被流放的路上,可是,至少她千方百計想了法子,帶了大筆的金銀還有那捲古籍,讓他們一家在蜀地的日子,過得不至於太艱難,也因著那捲古籍,讓謝遠得以拜遠山先生為師,有了一個好出身。謝若錦不是沒有發現過謝遠和前世的不同,可是,她重生了,不是么?
因著她的重生,讓謝遠得以早早去做了遠山先生的弟子,而不是像前世那般,因家中窮困,只能將謝遠隨意送去一個夫子那裡簡單的讀些書,認些字而已,也養成了一副小家子氣的模樣,待過了好幾年富貴生活,才將謝遠的那股子小家子氣和懦弱給改掉。
而現在的謝遠,因見多識廣而性子強硬一些,又有甚好奇怪的?
至少,謝若錦之前一直是這般想的。
直到今日,她看到那個從來都眼高於頂的元朔帝,竟然會親自過來為謝遠撐腰,而謝遠並未有任何的惶恐不安,只是很自然的接受了元朔帝的好,然後,順利解決了前世讓她們姐妹一直難堪的事情,讓馬氏和她的子女再也不能因身份意識在他們面前耀武揚威。
謝若錦神色間不禁有些恍惚。
真的只是因為她的重生,所以,就改變了這麼多的事情么?那麼,是否也會因為改變了的這些事情,將來會有更多的事情會改變?而那其中,亦包括元朔帝去世的日子,她們姐妹的婚事,阿爹舉旗清君側的結果,以及,她作為一個毫無辦法的女子,最後的結局?
謝若錦臉色頓時越發蒼白起來,看向謝遠的目光,越發的……奇怪和不善起來。
謝寒盡極其敏銳,很快發現了謝若錦的不對勁,微微蹙眉,就小心翼翼的拉了拉謝雲屏的衣角,示意其看向謝若錦。
謝雲屏亦眉心微蹙,想了想,便上前一步,先一步朝著元朔帝的方向跪下。
謝寒盡立刻明白了謝雲屏的意思,拉著謝若錦同樣跪下。
而謝念雖然慢了半拍,但她年紀小,個子也小,因此愣了一下,也跟了上去,和三個阿姐一起跪下,朝元朔帝行禮。
其實她們之前已經行過禮了,但是元朔帝只看了她們一眼,卻並未承認她們的身份——而她們現下,還是連郡主封號都沒有的平民而已。
至於指望那位阿爹為她們請封……大約只有等到她們成親的時候了。
元朔帝只有四個兒子,孫子孫女倒是不少。他對孫子輩的孩子,也只在意被幾個兒子所看重的嫡長——即世子或太孫而已。現下也就是多了一個謝遠。
只是元朔帝太喜歡謝遠了,以至於對謝遠的幾個姐姐,也就多看了幾眼。
謝雲屏、謝寒盡和謝若錦三個,元朔帝曾經是見過的。謝雲屏乃是嫡長,又自幼溫婉大方,元朔帝印象最深,現下見她頗有長姐之風,心下滿意;再看謝寒盡,單看其與旁人不同的容貌,元朔帝就能記起此女乃是胡姬所出,容貌格外艷麗,養在江氏膝下,現下瞧著,倒也穩重伶俐;最後便是謝若錦,元朔帝是何等人?一眼就瞧出了謝若錦此刻的心不在焉,微微皺眉,畢竟是多年流落在外的孫女,便也不曾說些什麼。
至於和謝遠同一胎所出的謝念……
元朔帝其實在一進清寧宮時,就看到了謝念。只是謝念的容貌稍稍讓他失望。比起故去的太子,謝念顯然更像敬王,她的親生父親。
不過,到底也是和太子有幾分相像的孫女,元朔帝便朝謝念招了招手,道:「你是阿念?過來。」
謝念定了定神,便走了過去,與元朔帝說話。
而他們身側,樂婉公主神色複雜的盯著謝遠看了良久,又去看元朔帝,卻見元朔帝正在與謝念說話——謝念本就長得好看,人又機靈,一笑起來臉上的兩個小梨渦都露了出來,霎時可愛。不知她與元朔帝說了甚麼,逗得元朔帝唇邊的鬍子都上翹了幾分。
樂婉公主再去細細打量江氏撫養出的另外三個女兒,謝雲屏三人已經被叫起,正娉娉玉立的站在那裡,眉目從容淡然,即便是看到元朔帝只與幼妹說話,根本不理會她們,神色中也沒有露出半分的嫉妒之色。
再看謝遠,已經被皇后拉了過去,一臉慈愛的詢問其這幾年的生活,連帶著,皇后也不再捂著胸口咳嗽,而是讓江氏在一旁為她奉茶。
樂婉公主再去看馬氏和她帶來的二子一女,世子謝瑾然今年已經五歲,因被嚴格的教導過知禮守禮,此刻倒也能乖乖的站在那裡,只臉色有些發白;而四歲的謝謙然和三歲的謝暮雪卻是頗有些不忿的瞪向謝遠的方向——阿姨是甚麼意思,繼室是甚麼意思,他們縱然年紀還小,卻早早知曉。他們的阿娘雖然是繼室,可那原本的子女,本就該叫他們阿娘為阿娘,孝道之上,半分都不可少。可是現在,僅僅是那個叫謝遠的一句話,就要讓他們的阿娘變成「阿姨」了么?他們還聽說,那個謝遠還是來搶大哥的世子之位的,那個謝遠,他怎麼敢?他怎麼敢?
謝暮雪還被乳母抱著,乳母瞧見謝暮雪眼神不對,立刻就將其轉了個身,不讓謝暮雪去瞪謝遠或是謝念。
而謝謙然則是自己站著的,他的目光直直的瞪向了謝遠,眼睛里儘是恨意。
樂婉公主再看一眼已經儘力讓自己鎮定下來、並看向自己求助的馬氏,心中一嘆,卻也只得轉過頭去——她雖與馬氏一向交好,可是,她更是敬王的胞姐,也是這世上唯一和敬王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既然那謝遠說了那是敬王的主意,那樂婉公主無論如何,都不會在這件事上幫著馬氏了。
尤其是樂婉公主又發現了江氏所出的幾個兒女俱都不是平庸之輩后,她便更不肯再繼續折辱那幾個孩子了。無論如何,他們也要喚她一聲姑母,不是么?
至於這幾個孩子是否會怨恨她……樂婉公主的目光在謝遠身上又停留了一會,便看向了那個胡姬所出的謝寒盡——如果這個謝遠當真很受阿爹的寵愛的話,那麼,她為家中那一個庶子求娶了謝寒盡,也未為不可。
左右,那只是一個庶子,不是么?
謝遠顯然還不知道樂婉公主已經把主意打到了他二姐的身上,只是站在一旁認真回答皇后劉氏的問題。
劉氏初時只是問一些謝遠在蜀地的吃穿用度,等謝遠彷彿放鬆下來了,就開始問謝遠的功課。很顯然,謝遠乃是遠山先生的小弟子,並且還有過目不忘的本事的消息,劉氏也早已知曉。
謝遠卻半點不肯藏拙,劉氏問甚麼,他便答甚麼,且還是按照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答案來回答。
劉氏頓了頓,咳嗽了幾聲,又詢問幾件朝廷正在商討的事情,謝遠竟也答了出來——雖說見解仍顯粗陋,但顯然謝遠是早就聽到朝廷在商討這些事情,並自己認真思索過了。
劉氏聞言,捂著胸口又咳嗽了幾聲,笑道:「阿遠小小年紀,遠在蜀地山中,卻對朝廷的事情知道的不少。可是你早就知曉自己的身世了?怎的也不早說,平白讓你阿翁阿爹擔憂了整整七載光陰。若是你或是你阿娘不那麼膽小懦弱,早早對蜀地官員說了,或是寄信來北地或長安,你們母子,可不就早早被接了來長安?又哪裡會像如今這般,讓玉衡為難,也讓你阿翁為難。」劉氏說著,又看向謝瑾然,「可憐見的,還有咱們小瑾然,剛剛才得了世子之位,現在就……」
她沒有再說下去,然而謝瑾然的一雙眼睛里的黯然和難過以及不甘,卻顯而易見的被所有人看到。
馬氏原本只顧自己難過,現下瞧見謝瑾然被劉氏的挑撥弄得露出了不甘之色,立刻將謝瑾然和謝謙然一齊抱在了懷裡,不再讓他們露出臉來。
元朔帝看一眼劉氏,不語。
謝遠只做甚麼都沒有看到,答道:「老師教導功課時,便讓我等好生讀朝廷坻報,上課時亦會與我等提起這些,因此,大慶開國以來的每一份坻報,孫兒都早已倒背如流。至於身世一事,孫兒年幼時曾詢問阿娘,奈何阿娘一聽此事,便淚流滿面,孫兒雖年幼,卻也知孝道二字,便不再多問,只知阿娘確實往北地和長安寄過幾封信,只不過俱都杳無音訊,有去無回……」謝遠停頓了一下,接著道,「後來阿娘聞得老師六十大壽,大師兄秦威也會來,才將孫兒身世告知孫兒,讓孫兒請求大師兄帶咱們回長安。」
謝遠說這些的時候,一直是抬著頭看著劉氏的,縱然是說到自己詢問身世江氏哭泣時,面上也沒有絲毫的悲痛之色,就這麼一直平靜的看著劉氏,看得劉氏險些以為,這個才七歲的孩童,竟能看透她的那番不為人知的心思一般。
劉氏正欲開口,就聽元朔帝道:「好孩子,為難你了。來阿翁這。」然後便把謝遠攬在懷中,細細安撫,並又許了諸多賞賜。
等到宮禁時,元朔帝不得不放謝遠離開了,又讓謝遠答應明日下午再進宮來陪他老人家,才放人離開。
謝遠等人跟著一直等在外頭的敬王剛剛到了敬王府,就聽得身後馬蹄陣陣,原來是內侍總管郝善跟了來,手中還拿著聖旨。郝善來不及多說話,就直接宣讀了聖旨。
冊封江氏為敬王妃,謝雲屏為福清郡主,謝若錦為福惠郡主,謝念為福瑞郡主,謝寒盡為端慧郡主,令賜金銀首飾布匹若干。
聖旨結為處又賞了謝遠不少東西,還直接道:「敬王府大郎聰敏過人,自明日始,在其依舊在長安時候,每日上午與太孫一同念書,欽此。」
馬氏站起身來,就聽三歲的謝暮雪故意大聲對謝瑾然道:「大哥,阿翁喜歡你呢,竟賞賜了你這般多的東西,還讓你去與太孫一起讀書呢。」
馬氏臉色頓時難看起來,揮手就讓乳母抱著謝暮雪往後面去。
敬王站起身,面不改色的牽著謝遠與郝善說話,順手還扶了江氏一下,讓她站在自己身側。
謝瑾然看著敬王牽著謝遠的手,怔怔然的不知所措。
馬氏低下頭,眼中的恨意根本掩飾不住——她堂堂一個馬家嫡女,世家精心教養出來的姑娘,竟是被一個寒門出身、背後根本沒有娘家的江氏給比了下去,還要在她面前行妾室禮!忍受她的子女喚她阿姨!
馬氏心中,比她的子女更加不甘。
待她再次抬起頭時,目光已然平靜的落在了謝雲屏四姐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