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野有蔓草(十九)
南喬終於聽到了自己一直等待著的那句話,但是還是將心底的那點狂喜壓了下去,不動聲色地回過頭去問道:「賭什麼?」
柳初年鬆開了她的袖子,實在是沒想到自己竟有被人逼到這種地步的一天,她抬手掩上了自己的眼,聲音很輕地開口:「我們試試吧,你應當知道我什麼意思,不用跟我裝。南喬,能把我逼到這種地步的人真的不多,你算是其中一個。我給你我的信任,你可千萬別讓我失望,不然……」
南喬回身輕輕捂住了她的唇,斬釘截鐵地說道:「不會有這種情況的。」
柳初年拉下了她的手,嘆了口氣:「你現在可真是長大了,連我都敢算計了。」
「不是我要算計你,只是若非如此,只怕你一輩子都不肯鬆口吧?」南喬從背後抱著她,彎腰在她耳邊笑道,「我只是不想讓我們就這麼錯過。」
柳初年雖說屈服在了南喬軟硬兼施的手段下,但心中卻彷彿堵了什麼東西一般,讓她感覺沉甸甸的。她從未感受過這種心情,更不知該如何定義這種感情,只能勉強將它劃為不適應,而後努力遺忘掉。
她心中並未有太多喜悅,但是看著南喬的笑臉卻怎麼都不忍心掃興,便開口找了個託詞:「我這一路而來還沒好好休息過,你若無事的話,我便要睡上一覺好好歇息歇息了。你若有旁的事情要處置就去吧,不用花心思在我這裡。」
南喬看她的確面帶倦色,有些自責地替她鋪開了棉被:「是我不好,倒是把這點給忘了。你趕緊躺下來休息吧,我去吩咐廚房給你準備些飯,不過這裡環境算不上好,你得委屈上一段時日了。」
柳初年輕輕地搖了搖頭,想說自己並不介意這些,但是一時之間竟然覺得倦怠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連話都不想再說。方才與南喬的那一段對峙彷彿耗盡了她全身的力氣,讓她原本就勞累的身體幾乎要虛脫掉。
南喬扶著她安置了下來,見她很快閉上了眼睛,像是睡熟了過去,於是替她掖了掖被子便離開了。
聽到關門的聲音之後,柳初年默不作聲地睜開了雙眼,壓在她心上的大石頭彷彿輕了一些,讓她抽出些餘力將眼前的局面翻來覆去地想了又想。大抵是從來沒這麼明確地給過旁人信任,柳初年有些不大適應現下的情況,但她只能讓自己慢慢適應下去。
無論是南喬還是她自己,都經不起什麼折騰了,她只能配合著南喬一道折斷了自己身上的刺,讓兩人能夠和平地相處下去。她說不清自己這樣是對還是錯,但是她已經做出了這樣的選擇,踏上了這條路,就容不得她回頭了。無論最終如何,她都只能這麼走下去,等待南喬給她一個結果。
柳初年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直到深夜方才醒了過來,南喬坐在不遠處的桌旁看著書信模樣的東西,注意到她醒來之後便立即放下了手頭的東西,快步走到了她身旁。南喬扶著她坐了起來,抬手摸了摸柳初年的額頭,發現沒什麼大礙之後方才放下心來:「我原本想著你指不定要一覺睡到明天早上呢,沒想到居然這時候醒了,還好我吩咐人備下了飯菜,只是不知道你後半夜還能不能睡得著。」
柳初年半倚在她懷裡,停了片刻方才稍微清醒了些,她攏了攏衣襟笑道:「我自然是睡得了的,倒是你怎麼還不睡,是有什麼情況嗎?」
「隴右一帶的確有些複雜,只怕要想徹底料理好還得好好花費一番心思了。」南喬雖是如此說,但卻並沒有想要將此事詳細告訴柳初年的意思,她將狐裘為柳初年披上,又扶著她走向桌案旁。
柳初年有些哭笑不得地想要掙開她的手,無奈道:「我哪裡就那麼嬌氣了,你這樣也太膩歪了吧。」
她掙扎了一下卻沒掙開,只能任由南喬寸步不離地拉著她。
「我恨不得把你捧到手心裡,時時刻刻帶在身旁。」南喬神色中是壓抑不住的喜悅,彷彿得到了自己盼望已久的玩具的孩子一般。
柳初年只能由著她跟自己膩歪,但是等到開始吃飯之時,南喬竟夾了菜送到了她嘴邊,這讓她實在是有些難以忍受了。
「南喬,我們是要長長久久過下去的,你確定每天都要這麼跟我折騰?」柳初年咬下了她筷子上夾的菜,但神情之中卻帶上了幾分認真,「我並不大喜歡這種,一次兩次倒還罷了,若是多了我必然會受不了的。」
「再者,我不是那種柔弱到需要你來庇護的人。別說我現在只不過是身子不大舒服而已,就算是我全廢了,我不會需要靠著旁人的保護活著的。」柳初年這話聽起來雖有些不近人情,但她的的確確是懷了與南喬長久過下去的心思,才會將自己的喜好和厭惡攤開來講,「我不是需要攀附喬木的菟絲子,也不屑於那樣活下去,所以我希望你能擺正我們的地位。不是我尊貴到需要你千方百計討好的地步,也不是我脆弱到需要你費盡心思維護的地步,南喬,我與你是平等的兩個人,你我相互照拂,一同並肩走下去,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南喬愣了愣,最初之時心中幾乎不可抑制地生出讓她自己都不可思議的佔有慾,但當她看著柳初年的眼睛將那些話翻來覆去仔細品了一遍后,才終於意識到柳初年話中的意思,心緒慢慢平靜下去。
她的那些求而不得彷彿都釀成了近乎偏執的東西,使她變得患得患失,但她的那點小心思被柳初年這剖訴心懷的一長段話給磨平了,所有的不甘幾乎都在她眼神的注視下灰飛煙滅。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所想的與你也是相同的。」南喬放下了自己的筷子,自嘲地笑了笑,將自己心中的那點齷蹉都坦白開來,「我只是太過患得患失,以後不會再這樣了。」
柳初年聽了她這話,終於鬆了口氣,心中的那些顧慮也散去了些。她所喜歡的是極其自然的生活,而不是南喬先前那般的刻意,如今南喬肯尊重她的意思,她自然是頗感欣慰。
「你真的不需要我幫你處理些事情嗎?」柳初年吃完飯後便捧著茶盞喝茶,認真地看向南喬,「我的本事你也是知道,若有什麼麻煩的事情盡可以向我詢問,畢竟我可是你師傅。」
南喬搖了搖頭,輕快地答道:「事情還沒到那麼嚴重的地步,殺雞焉用牛刀?唔,我還是比較喜歡你是我的內人。」
「少貧嘴。」柳初年見她面色輕鬆,的確不像是有什麼太過發愁的事情,便放下心來,「若沒有什麼急事的話便早點歇息吧,等到明日早起處理倒也不遲。」
南喬依言收起了案上的文書,伸了個懶腰:「走咯,陪你睡覺去。」
柳初年算是拿她沒轍了,只覺得徒弟長大了就要造反了,再也由不得師傅了,便也只能讓她占些口舌上的便宜。
兩人睡覺都是極安穩,斷不會有那種掀被子的毛病,倒也省了互相折騰蓋被子。
燭火熄滅之後房間之中便是一片黑暗,南喬看不清柳初年的神色,只能隱約聞到她的發香,有些心猿意馬地開口道:「師傅你還困嗎?」
柳初年側過身來看向她,似笑非笑地開口道:「困啊,困得不得了。」
南喬先是一愣,而後才反應過來柳初年是在開玩笑,於是向她湊近了些問道:「師傅,你想不想聽我小時候的事情?」
「你當我是小孩子啊,睡前還得纏著人講故事嗎?」柳初年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你是想問我少時的事情吧……其實也沒什麼好講的,不過就是日復一日地學著些帝姬應當學的東西罷了。我也懶得回憶那些事情了,所以就不給你講睡前故事了。我的小徒弟,能安心睡了嗎?」
南喬被她這十足哄孩子的口吻一噎,倒也沒生氣,抬手攬上柳初年的腰笑道:「這樣就能安心睡了。」
柳初年幾乎可以聽出她語氣中的得意,只覺得她尾巴都要翹上天了,有些好笑又莫名有些心疼,便任由她抱著自己睡了過去。
她原本還有些擔憂自己這樣會不會睡不慣,畢竟她甚少與旁人同一個床鋪睡覺,但事實告訴她她的確是多慮了,她不但睡得極其安穩,並且一覺睡到了大天亮。
柳初年起床之時南喬已經離開了,但卻吩咐了侍女好好照料她,一應飯菜、衣服乃至暖手爐都是齊全的。南喬這體貼而不太過的行為讓柳初年感覺很是舒服,從善如流地接受了她的好意。
雖說南喬並沒有將隴右之事透露給她,但她到底是為此事而來的,斷然沒有老老實實呆在這裡等南喬的道理,若她真的能放心得下南喬,早就該在京城安穩地呆著了,又何必非要大老遠地跑到隴右來受凍呢?
但是她在南梁並沒有什麼實權,不可能通過這些渠道來探尋到此事的內情,而她自己的消息網在南梁本就有限,遑論這離京城如此之遠的隴右了。不過這也算不得什麼重要的事情,這些渠道能夠得到的消息,南喬想必都已經拿到了,她再來翻一遍也沒什麼用處。她所圖謀的,則是那些朝廷觸及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