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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救贖(二)

  南喬攬著柳初年的腰,只覺得可以稱得上「不盈一握」了,不由得心疼地皺了皺眉。


  鳳鉞迎上柳初年似笑非笑的眼神,衡量著眼前的局面:「你不會殺我的。」


  「不錯。」柳初年神情淡漠地看著鳳鉞,輕聲道:「但我早說過,您可千萬別落到我手裡,否則我定讓您生不如死。」


  鳳鉞知道她這話不止是說說而已,但也沒怎麼慌亂,他微微一笑:「你先想想怎麼解決五石散吧。」


  柳初年握著南喬的手下意識地微微顫抖,可臉上仍是那副波瀾不驚的神情:「那您就等著看吧。」


  說完,她回過頭看向南喬:「我擔保晉國不會攻打南梁,你不必擔憂。」


  南喬不動聲色地攥緊了她的手:「無妨,我相信你。」


  兩人交握的雙手莫名讓柳初年安定了下來,她的眼神掃過一旁的元敏,臉上浮現了幾分笑意:「元敏,你說我該拿你怎麼辦呢?」


  原本就忐忑至極的元敏聽到她提及自己的名字,當即便瑟瑟發抖,有些慌張地解釋道:「都是鳳君,都是他吩咐我折磨你的。我,我不是有意的……你放我回晉國吧,我保證絕對不會讓母親發兵攻打南梁的。」


  「元敏,你把我當傻子不成?你當初都是怎麼對我說的,怎麼現在都忘了?」柳初年被她這睜著眼扯瞎話的行為逗樂了,搖頭嗤笑道,「鳳鉞唬人的罷了,你以為女帝真的會發兵攻打南梁嗎?晉國如今自顧不暇,又怎麼會有功夫對外開戰,何況晉國與南梁相隔千里,其間又有多少國家你知道嗎?若真要開戰,就得派出縱橫家遊說旁的國家,可朝中被你們折騰成什麼樣子了,又有多少可用之才?」


  話還沒說完,她便又自己笑道:「我與你說這些做什麼,你聽得懂嗎?」


  南喬就喜歡她這伶牙俐齒的刻薄勁兒,聽到她不動聲色擠兌元敏就覺得很爽快,但還是有些擔心她,便開口勸道:「先回去讓搖光姑娘給你仔細診治一番吧,這些人就都先關起來,改日再說。」


  柳初年本就有些累了,便聽了南喬的話,不準備再跟他們廢什麼話。


  「這些人全部收押,派人嚴加看管。」她閉了閉眼,嘆道,「將鳳鉞的手筋腳筋全部挑斷,單獨監管起來,一日三餐送飯的人全部用又聾又啞的人,不許任何人與他談話。」


  鳳鉞聽到她這吩咐后,雖說早已料想到會是如此,但仍是不由自主地冷笑道:「你可真是了解我。」


  「是啊,您的手段我比誰都清楚,所以只能小心翼翼相待了。」顧夜來睜眼看著他,似笑非笑地開口道,「我知道您不會被我這小小手段屈服,但我現在實在是無暇回報您所施與我的種種,只好改日再一一奉還了。」


  沒等到鳳鉞回答,她又笑道:「我不會對你用刑,也不會讓你服食五石散……因為我知道,你一點也不在意這些。「


  鳳鉞微微眯眼看著她,覺得她那八風不動的外表之下,窩藏著一個足以將他吞噬的陰謀詭計。


  「我會毀掉晉國,親手把女帝拉下皇位。」柳初年一步步走近鳳鉞,恍若瘋魔一般笑道,「待到兵臨風鳶城時,我會帶著你去親眼看著,鐵蹄如何踏破晉國的都城……」


  那一瞬間,鳳鉞的後背爬上了層層冷意,他理解了柳初年方才說的「萬劫不復」。


  「你瘋了!」鳳鉞終於失去了往日的從容鎮定,他厲聲斥責道,「元熙,那是你的母國,你是晉國的帝姬,你要叛國不成?」


  柳初年有些嘲諷地看了他一眼,輕聲道:「是你逼我的。」


  南喬攬著她的肩,將她帶了出去,不想再看她這麼辛苦地面對鳳鉞。


  鳳鉞有些慌亂地看著柳初年的背影,第一次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何謂絕望,他終於意識這件事情的後果是自己難以承受的。


  如柳初年方才所說,自從南喬出校,他就再難翻盤了。


  這本該是一場穩贏的棋局,他可以帶回元熙,晉國也會重新安定下來。可南喬這枚棋子的出現打亂了棋局,千里之堤毀於蟻穴,他被這一枚棋子害得兵敗如山再難起複。


  雁瑜看了這一場好戲,意識到晉國皇室的秘辛絕對不輸南梁。


  她下令將這一眾人帶回府中,按照方才柳初年所叮囑的事項嚴加看管鳳鉞。


  搖光挽著溫雲岫的手,經過鳳鉞身旁時停下了腳步,冷漠地開口道:「我想起你了。」


  鳳鉞驚疑不定地看著她,像是在思考眼前這人究竟是誰。


  搖光的眼神彷彿淬了冰雪,她抬手彈指一揮,幾枚細如牛毛的金針刺入了鳳鉞的四肢之中:「這是你欠息國的。」


  說完,她便目不斜視地拉著溫雲岫向前走去。


  溫雲岫有些疑惑地回頭看了一眼,隨即小跑了幾步才趕上搖光的步伐,微微踮腳附耳到她耳邊詢問了幾句。


  雁瑜探查了一番鳳鉞的全身經脈,震驚地看了一眼搖光的背影。


  方才她那看似隨意的順手一揮,僅僅用那幾枚不起眼的細針,竟在彈指間廢掉了鳳鉞的全身經脈。


  這下連手筋腳筋都不用挑斷了,鳳鉞現在與一個廢人無異,唯一好一點不過是能說話罷了。


  縱然鳳鉞再怎麼心性堅忍,眨眼間淪落到這番境地,仍是有些難以接受。


  他恨恨地看著那遠去的白髮女子,心中盈滿恨意,甚至沒有理智去分析一下搖光那句「這是你欠息國的」。


  短暫的震驚過後,雁瑜揮了揮手,吩咐侍衛將人帶走。


  餘光掃到在一旁顫顫發抖的元敏,她又想起了柳初年身上那縱橫交錯的鞭痕,笑道:「柳初年身上的鞭痕是你打的把,如果我沒看錯的話她手指上還有被夾過的痕迹?」


  元敏慌亂地後退了兩步,強撐著答道:「你想做什麼,我可是晉國的帝姬……」


  雁瑜實在沒法相信眼前這草包居然是元熙的妹妹,嗤笑道:「我連晉國的鳳君都不準備承認了,你一個帝姬算什麼?別怕,我就是想讓人多多關照你一下。」


  她的侍衛都是跟隨在她身邊多年的親信,當即便領會了她話中的意思,粗暴地將元敏帶走了。


  雁瑜臨走前看了眼鳳鉞,嘆了口氣。


  鳳鉞曾經也是征戰沙場赫赫威名的將軍,如今淪落到這般下場,雖說是自作自受,但也實在是令人唏噓。


  柳初年的身體已經是強弩之末,一上馬車便只能倚在南喬的肩上,閉著眼歇息。


  搖光扶著溫雲岫上了馬車,自己隨後也翻身坐了上去。


  南喬心中雖有千言萬語,但卻不便在外人面前表露出來,於是只得將自己的重重心事壓下,小心翼翼地詢問搖光:「搖光姑娘,初年的傷勢可有什麼大礙?」


  搖光拉過柳初年的手腕,將手指搭在她手腕上,鄭重地診了診脈。


  「她的身體應該是在先前虧了底子,但卻沒有好好調理,在加上近日的一番折騰加重了病情。這是急不來的,只能慢慢調養。」搖光的聲音仍是冷冷的,但卻多了一絲鄭重,「現今當緊之事是她服的五石散,五石散會使人上癮,再難擺脫。如今她剛服過五石散,回去之後需得趕緊發散出來。最重要的是,等到明日她的葯癮上來,是否還要繼續服五石散?」


  「不。」柳初年緩緩地睜開眼,斬釘截鐵地回答了搖光的這個問題,「我一定要戒掉它。」


  南喬將她攬入自己懷中,附和了她的回答:「我曾看到書上提起,五石散雖會讓人飄飄欲仙,可若長久服用會對身體造成極大的損害,甚至還會影響到性命……」


  搖光打斷了她的話:「可你知道戒除五石散有多難嗎?千百年來我就沒見過誰能戒掉的,甚至還有人為了戒掉五石散送了命,最終都沒能如願。」


  「搖光姑娘,你也不能篤定從沒有人戒除過,只是你沒見過罷了,不是嗎?」柳初年的聲音十分虛弱,但態度卻十分堅定,「退一萬步,若真的沒有人能做到,那我就做那第一個。」


  溫雲岫皺著眉看了搖光一眼,搖光被她這眼神一掃,只得讓步道:「或許吧……你只吸食過一次,終歸應該是比旁人容易戒除一些的,我也會儘力幫你抑制。但我需得將這告知與你,好讓你有所準備。戒除五石散十分艱難,一旦葯癮上來,你甚至會忘記自己是誰、自己身在何處,神志不清狀似癲狂。」


  柳初年微微握緊了南喬的手,勉強笑道:「我知道。」


  說完,她轉頭看向南喬:「送我去綠猗閣,齊竹會將一切都安排好的,你不用擔憂。」


  南喬雖想帶她回宮,但也知道她不喜皇宮,何況此事的確不宜在宮中進行,否則風言風語難免會傳到旁人耳中。而綠猗閣則不同,那裡是齊竹一手掌管,無需擔憂太多。


  「我會陪著你的。」南喬一步都不捨得離開她身旁,權衡了片刻后便決定托雁瑜去向梁帝解釋。


  柳初年知道這不大妥當,想讓南喬回宮,但卻又有些說不出口。


  她有些嘲諷地笑了一笑,終歸她還是有私心的,希望有人能夠陪在自己身旁。


  因著身體太過疲倦的緣故,她很快便倚著南喬睡了過去,難得睡了個安穩覺。


  待到醒來之後,天色已被墨色染透,有微弱的燈光透過重重簾幕照了進來。


  借著這點光亮,柳初年認出了這熟悉的床,也看到了伏在床邊的南喬。


  白日里她沒能仔細地看看南喬,如今清凈下來,發現南喬也有些憔悴,眼下有一抹黛色,想來這幾天也沒能好好休息。


  她微微挪動了一下手臂,莫名想撫摸一下南喬的鬢髮,誰知卻忘了自己肩上的傷口,疼的她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


  南喬隨即驚醒,有些慌亂地抬頭,看到柳初年之時才放下心來:「怎麼了,是傷口疼嗎?」


  早些時候在那昏暗潮濕的牢房之後,柳初年再疼也沒抱怨什麼,可如今傷口都被小心翼翼地包紮好了,她卻很想告訴南喬自己很疼。


  還好她的理智還在,默默唾棄了一下自己這軟弱的心理之後,笑道:「無妨,你怎麼趴在床邊睡,齊竹沒給你準備房間嗎?」


  「我想守著你……」南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低聲道,「我怕我不看著你的話,一睜眼,你就又沒了。」


  柳初年聽出她話中的失落,心中不由得一緊。


  她小心翼翼地護著傷口向內挪了挪,用眼神示意南喬躺上來:「你傻啊,不會躺上來陪我一起睡嗎?」


  南喬險些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喜給砸暈了頭,內心的那些患得患失瞬間被掃蕩一空,心中彷彿是吃了上好的蜂蜜一般甜絲絲的。


  她輕手輕腳地躺到了柳初年身旁,側過身去看著她:「我白日里就一直想對你說,對不起,我來晚了。」


  柳初年微微愣了愣,隨即露出了一個情真意切的笑容:「你能來,我就已經很滿足的。」


  她這笑容極美,燈下看美人,南喬只覺得自己心跳得都快了幾分。


  「自小到大,無論遇到什麼事情我都是一個人挺過來的,所以從來也就沒對旁人抱有任何期待。」柳初年很平淡地解釋道,「所以你能來救我,我真的有些意外,本來我都做好了被鳳鉞帶回晉國的準備了……我還想著,等到回到晉國重掌大權之後,就要想方設法報復回去。」


  「你撒謊。」南喬定定地看著她,抬手輕輕覆上她肩上的傷,「如果你真的對我毫無期待,又為什麼不直接隨著鳳鉞回晉國呢?受了這麼多的苦,都不隨著他回去,難道不是在等我嗎?」


  柳初年毫無防備地被她戳破了心底最隱秘的那點想法,有些尷尬地咬了咬唇,思索著該如何反駁。


  「你為什麼不肯承認呢?」南喬湊到她耳邊,聲音帶了些蠱惑的意味,「你明明是在乎我的對吧,為什麼不肯承認呢?」


  氣氛頓時變得曖昧起來,柳初年微微後退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她的眼神飄忽不定,最終定在了虛空之後,她淡淡地笑道:「為師再怎麼說也是教授了你不少東西,都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對自己的徒弟抱著些許期待也是正常的吧。不過無論怎麼說,你能來救我我還是很欣喜。」


  南喬意識到自己被美色所惑,不由自主地有些過分逾越了,於是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那些「妄想」都藏了回去:「明日只怕還得耗費不少心力,早些歇息吧。」


  經過這些天的擔驚受怕,南喬已經徹底明了了自己對柳初年的感情,所以掏心掏肺地想要對她好。可她也知道此時急不來,自己需得慢慢籌謀才行。


  南喬可以感受到經過此事後,柳初年對她的態度也放得柔軟了許多,可卻仍然不能算得上是全然信任。


  柳初年的心就彷彿雪山之巔終年不化的白雪,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勉為其難地為旁人融化些許。


  此次之事強迫性地將她的那粉飾太平的表面強硬地撕開,讓南喬得以一窺她的過往,可南喬知道,也就僅限於此了。若想走近她的心裡,真正地靠近她,是不可能一蹴而就的。


  南喬對此十分清楚,故而心中難免有些微的失落。但她已經知足,若非有此事,只怕不知過上多久她才能了解到柳初年的過往。依著柳初年的性格,當她在南梁呆得厭倦之後便會離開,而兩人或許此生都不會再有任何交集。


  南喬心中莫名有些慶幸——雖說兜兜轉轉陰差陽錯,但如今還能同床共枕,那她與柳初年之間也算得上是有緣分的吧。


  柳初年閉眼假寐,待到聽到南喬平穩而低沉的呼吸確認她睡著之後,她才緩緩地睜開了眼,若有所思地偏頭看著南喬。


  南喬終究年紀尚小,臉上不可避免地帶著些稚氣,讓她無法將眼前這人與白日里牢牢地抱著她的那個人聯繫到一起。


  柳初年不知道南喬對她究竟是何種心思,是依賴信任或亦是其他,所以也就無從下手。


  身上的傷口隱隱作痛,她無暇去思考南喬的心思,只得極輕地嘆了口氣,終於又閉上了眼。


  到底是精力不濟,柳初年一直睡到臨近中午才姍姍醒來。


  她方一睜開眼,南喬便注意到了,端了桌上的葯碗坐到床邊:「這是搖光姑娘為你開的葯,或許會有些苦,你需要拿些蜜餞來嗎?」


  「不必。」柳初年有些失笑,她接過葯碗看了一眼烏黑的葯汁,而後送到嘴邊一飲而盡。


  「你感覺如何?」


  柳初年微微挑了挑眉,無奈地笑道:「就算是仙丹也未必能立竿見影啊,你這話問的未免有些傻氣了。說起來你昨日倒也頗有幾分帝姬的風範,怎麼今日又幼稚了起來?」


  南喬猝不及防地被她擠兌了一通,也意識到了自己言行舉止有些傻,搖頭笑了笑。


  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便聽到有人推門而入。


  「搖光姑娘。」南喬對她也算頗為尊敬,當即站起身來問道,「你是來診脈的嗎?」


  搖光輕輕搖了搖頭,負手走到柳初年床前:「你的傷勢我已知曉,只能靠日積月累的調理才有可能復原。我此次前來,是想問你要一樣東西。」


  「哦?」柳初年倚在靠枕上,臉上帶了幾分盈盈笑意,「若我沒猜錯的話,你是想要我手中的那把懷袖劍吧?」


  搖光的心思被她一猜即中,眼中有驚訝之色一閃而過,但隨即就又恢復了那副冰冷的模樣:「不錯。」


  柳初年拿起了枕邊的懷袖劍,抬手輕輕拂過它那削鐵如泥的刃口,臉上恰到好處地帶上了幾分疑惑:「我當年對溫姑娘有恩,她便將此物贈與我,你為何想要收走它?」


  「此事與你無關。」搖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你將這一把懷袖劍給我,當做我救治你的報酬,或者我也可以給你一把同樣鋒利的懷袖劍來交換。」


  柳初年看出她對這短劍的看重,雖有心想要一探究竟,但思及搖光終究不是溫雲岫那般隨和的人物,只得將心中那絲好奇給壓下。


  「看來這把懷袖劍對你來說意義非凡了,那我就只能成人之美了。」柳初年反手將劍遞給了她,側頭笑道,「怎麼,莫非這是你與溫姑娘的定情信物?」


  柳初年這句話純屬調侃,卻沒想到搖光接劍的動作微微一僵,雖然很快就恢復了自然,但仍沒逃過柳初年的眼。


  沒想到自己隨意一猜居然給她猜中了,柳初年不由得有些意外,隨即掩唇一笑。


  怪不得初見之時搖光是那般態度,發現她袖中的懷袖劍時竟直接甩袖走人了,原來自己無意中竟然拿了人家的定情信物。


  柳初年好笑之餘心中仍有幾分詫異,溫雲岫向來是極穩重之人,若此劍當真有著那般重要的含義,又怎麼會輕易送給旁人?莫非這其中另有隱情?

  她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搖光,恍然間又想起花燈會時那盞燈籠,只覺得事有蹊蹺。但那終究是人家的私事,她也不便多管,只得一笑置之。


  搖光彷彿沒看到柳初年那探究的眼神,她鄭重其事地收起了那把懷袖劍,抬頭看著柳初年:「等過些日子我會送你更加鋒利的劍的。」


  柳初年見她如此篤定,臉上不動聲色地笑了笑,心中卻不由得開始掂量起她的來歷。


  「若我沒算錯的話,你的葯癮就快要犯了。你們最好吩咐侍女將這房間中鋒利的東西都收起來,免得到時候神志不清傷到人。」搖光環視了一周,聲音冷冽地開口道,「還有這房中的瓷器什麼的,最好也收起來,不然摔碎了更為麻煩。」


  她語氣十分平淡,但話中蘊含的意思卻讓南喬有些惶然,她從未見過五石散葯癮發作會是什麼模樣,但從搖光的話中卻可以感受到那會是很恐怖的一件事。


  若此事發生在旁人身上,南喬或許會有些憐憫同情,但一想到會發生在柳初年身上,她就不由自主地有些害怕。


  柳初年斜倚在那裡,微微斂了眼向下看去,她淡淡地開口道:「吩咐人來按搖光姑娘的話收拾吧,再讓人準備好一條繩子,到時候若我神志不清發了狂,那就將我綁起來……」


  說到這裡,她停頓了片刻,抬頭看著南喬:「無論如何,不管我說什麼、做什麼,哪怕我神志不清哭著求你,都不許給我五石散,聽到了嗎?」


  南喬抿著唇,對上她鄭重的眼神,輕輕點了點頭。


  搖光又吩咐了一些事項,像是想起什麼一般,但猶豫了一下又什麼都沒說。


  南喬注意到這一點,疑惑道:「是還有什麼事情嗎,但說無妨。」


  「算不得什麼,說了也沒什麼用處。」搖光少有這樣欲言又止的模樣,她想了片刻后還是說了出來,「我突然想起來秦國的定魂玉可安神定志,對她戒除五石散或許會有些用。只是秦國與此相隔甚遠,來去少說也得幾天的行程。何況定魂玉幾乎可以算得上秦國皇宮的寶物了,未必肯輕易借出。」


  南喬一聽便知曉此事不可能,搖光最初沒說大抵也是因為這個緣故,明知道不可能的事情說出來不過平添幾分希望,而後迎來更大的失望罷了。


  她輕輕嘆了口氣,便準備將此事揭過,誰知卻看到柳初年的神情不大對,像是有幾分無奈,於是便開口問道:「怎麼了?」


  「可巧,」柳初年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抬頭按了按眉心,嘆道:「那定魂玉在我這裡。」


  南喬先是一喜,但她早已不是最初那個幼稚無知的帝姬,當即便敏感地意識到這定魂玉背後另有蹊蹺。


  八荒諸國皆有不輕易示人的寶物,這定魂玉在秦國也是極為重要的物件,又怎麼會在柳初年這裡?


  搖光倒是沒有想這麼多,她神色稍稍放緩些:「那此事倒是稍稍容易了一些。」


  柳初年掀開被子下了床,南喬想要扶她卻被她笑著拂開了:「我沒那麼弱不禁風,你不必這麼小心翼翼。」


  她思索了片刻,從梳妝匣中拿出了首飾盒,猶豫了片刻後方才慢慢打開,從中拿出了一隻金絲累鳳嵌寶石的發簪。


  柳初年有些猶疑地看了一眼那發簪,閉眼笑了笑,將發簪遞給了搖光:「這上面那枚寶石便是定魂玉了。」


  秦國價值連城的寶物居然被鑲嵌在了一支發簪之上,南喬皺了皺眉,覺得事有蹊蹺。


  搖光並不在意這背後的是非曲折,她接過發簪,端詳了片刻:「不錯,這的確是定魂玉。」


  說完,她便拿著發簪想要拆下定魂玉,不過動手之前還是選擇徵詢了一下柳初年的意見。


  柳初年的手撐在梳妝台上,淡淡地笑了笑:「你可以隨意處置。」


  待到搖光離開之後,南喬方才有些警醒地問出了自己一直想要問的那個問題:「初年,定魂玉怎麼會在一隻發簪上,又怎麼會在你這裡?它不是秦國的寶物嗎?」


  「叫師傅!沒大沒小的。」柳初年終於抽出了時間來糾正她的稱呼,她搭在梳妝台上的手指微微收緊,不動聲色地笑道,「秦國的某位帝姬欠了我人情,便將定魂玉送給了我,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南喬察覺到她的敷衍,心中也知曉只怕她不可能將事情說出,索性也不再追問,只在心中暗暗記了一筆。


  柳初年自從醒來之後便恢復了最初那般從容隨意的模樣,讓南喬覺得昨日的種種彷彿都是自己的臆想。她從沒見過柳初年這般的人,明明身上傷痕纍纍,卻仍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彷彿那些傷都是假的一樣。她絲毫也不著急,彷彿身中五石散的人不是她,南喬險些都將此事拋之腦後。


  可當時間臨近傍晚,原本斜倚在靠枕上出神的柳初年突然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南喬立即警醒了起來。


  「去請搖光姑娘。」柳初年有些難受地咬牙道,「我的葯癮只怕是要犯了。」


  她緊緊的閉上了眼,按在心口的手微微用力,彷彿想要將那些無止境想要爬出來的念想都給按回去,但那完全是無濟於事徒勞無功的掙扎。


  柳初年斜飛入鬢的遠山眉皺了起來,拚命想要抑制著自己的渴求。


  她彷彿又回到了那個暗無天日的牢房,重溫了一遍險些令她窒息的水牢,以及元敏那層出不窮的折磨人的手段。那一幕幕在她眼前如同走馬燈一般飛掠而過,她猛地睜開了眼,緊緊的咬住了自己的唇。


  她瘋了一般想要五石散,那日傍晚鳳君讓她服下的五石散彷彿一副極其誘人的仙藥,讓她領會到了飄飄欲仙的滋味。如今她食髓知味了,想要再體驗一番。但她的理智仍在拚命地扼制著她,讓她不要講那渴望講出來。


  她已經記不清昨日服下五石散之後都看到了什麼,但她卻記得那飄飄欲仙的感覺,就算她知道一切都是假的,但還是忍不住想要再去回味一下那種感受。


  自小到大她都是如履薄冰,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而五石散彷彿給了她一個逃避的借口,讓她可以擺脫那些煩擾的事情。


  她心中彷彿有千萬個聲音在呼喊著「給我五石散」,但理智卻讓她死死地咬著自己的唇,沒有將這話講出來。


  柳初年知曉自己現在的模樣已經很狼狽,所以她不想再軟弱地將這話講出來,讓自己更加難堪。她是自制力極強的人,就算是被五石散蠱惑了心智,也不肯輕易地服輸。


  南喬見她幾乎都要將自己的嘴唇給咬破了,忙伸出手去掰她的下巴:「不要咬自己的嘴唇,你咬我好不好……」


  說著,她便要將自己的手臂送上去給柳初年咬。


  搖光恰好推門而入,看到這景象有些無語,順手拿過屏風上搭著的一條紗巾走到床邊,果斷地伸出手強硬地迫使柳初年張開了嘴,而後將紗巾塞到了她的齒間:「柳姑娘,若你還有理智那便咬著這紗巾,不要咬傷自己的唇舌,那就更加難辦了。」


  柳初年勉強點了點頭,緊緊的抱著自己的膝,將自己縮成了一團。


  溫雲岫也跟著走了進來,她看了一眼有些焦急無措的南喬,輕聲道:「你別慌。若你都慌了,她該怎麼辦?」


  「我沒事。」南喬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看著搖光問道,「現在該怎麼辦?」


  「我已經吩咐侍女煎了新的葯過來,其他的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搖光拉著柳初年的手為她診了診脈,又看了看她的臉色,「此事我們能做的本就有限,最終能不能熬過來還是得看她自己才行。」


  南喬看著把自己縮成一團的柳初年,卻發現自己什麼都做不了,心中的無力感幾乎要將她吞沒。


  這些天她總是乍喜乍悲,一顆心提起又放下,如今彷彿有一隻手在隨意地揉捏她的心,讓她幾乎吐出血來。


  溫雲岫有些擔心地看了看柳初年,又看了看南喬,向來有些遲鈍的她終於看出了兩人之間的不尋常。


  「你……」溫雲岫已經沒辦法再勸南喬了,易地而處,若此刻受此煎熬的是搖光,她只怕還沒有現在的南喬鎮定。


  南喬抬手覆上柳初年的手,在她耳邊低聲道:「師傅,我在呢。」


  柳初年的眼睛已經有些發紅,她有些茫然地看著南喬,隨即又緊緊的咬住了嘴裡塞著的紗巾,彷彿在極力扼制著某種渴望。


  南喬定定地看著她,低聲重複著那句話。


  侍女將煎好的葯送了過來,南喬將柳初年扶了起來,將她攬到自己的懷中,在撤去紗巾之前叮囑她:「師傅,我要把紗巾拿開喂你葯了,你稍微忍一忍,千萬別咬傷自己。」


  柳初年強撐著睜開眼,點了點頭。


  南喬訊速地將葯餵給了柳初年,而後有些猶豫究竟要不要將紗巾塞回去。


  柳初年的眼睛已經紅得幾乎要滴出血,她有些聲嘶力竭地開口:「殺了他……殺了他!」


  可以聽出她已經極力壓低自己的聲音,但話音中的絕望與殺意卻是怎麼都掩蓋不住。她的理智沒有讓她喊出要服五石散,但她心理防線幾乎已經全面崩盤,積攢了數年的恨意再無絲毫阻攔,全部發泄了出來。


  「好,我們一定殺了他。」南喬按著她的手,努力想要讓她安定下來,「等到熬過了這幾天,你隨意處置他,想千刀萬剮就千刀萬剮,想五馬分屍就五馬分屍,我都聽你的。」


  柳初年低頭捂住了自己的臉,指縫中有淚慢慢滑落。


  南喬只覺得柳初年的眼淚彷彿每一滴都滴在自己的理智上,讓她幾乎現在就想衝出去,把鳳鉞那個挨千刀的王八蛋一刀刀凌遲死。


  溫雲岫從沒見過這樣狼狽的柳初年,有些不忍地問搖光:「可以給她服些昏睡的葯嗎?她現在這個樣子……」


  「不能。」搖光負手立在一旁,手中把玩著那枚定魂玉,「她一定要保持清醒的狀態自己熬過去,若我強行催睡,那她很可能會有生命危險。而且這還只是第一日而已,往後只會越來越難,這枚定魂玉得用在最關鍵的時候,現在還不能給她用。」


  溫雲岫嘆了口氣,有些不忍地開口道:「你照看著她吧,我在這裡也沒什麼用處,去廚房看著煎藥好了。」


  柳初年狠狠地掐著自己的手,好在聽從搖光的吩咐早早地就將指甲給剪了,不然現在只怕手心早已是鮮血淋淋的了。


  她受過無數的折磨,也經歷過無數的苦難,可那都是硬生生地刀口舔血,如今卻好似有繞指柔潛入了她的心中,拚命地催生著她心中那些邪念。


  有那麼一瞬間,她彷彿覺得自己已經失去知覺了,分不清虛幻與現實,開始有些日夜顛倒。


  可無論什麼時候睜眼,她總是能看到南喬守在她身旁,牢牢地握著她的手,拉住了墜向無邊深淵的她。


  彷彿一個隨波逐流的人在浩蕩江海中撈到了一根浮木,載著她悠悠漂向岸邊。


  苦海無涯,原來有人可以渡她回頭是岸嗎?


  她彷彿回到了自己還很年幼的時候,隆冬之際被罰跪在後殿院中,不遠處就是一樹將開欲開的梅樹。


  那時的天很寒,幾乎算得上是滴水成冰,她穿著單薄的衣服靜靜地跪在院中,靜靜地看著那一樹與她一同迎接風雪的欲放的梅花。


  她也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只記得在失去知覺之前,看到了樹梢之處的一朵梅花欺霜傲雪地開出了絕美的花瓣,美得驚心動魄。


  悠悠轉醒之際,柳初年也說不出為何會夢到那樣的夢境,大抵被五石散折磨得回想起了那是被罰跪的痛苦吧。


  柳初年側頭看著身旁的南喬,南喬猶帶著些許稚氣的臉已經十分憔悴,顯然是這些天都沒能好好歇息,可眉目間卻有了一股讓人難以忽視的堅韌。


  她心中一動,想起了夢境的最終,那朵欺霜傲雪的梅花。


  原來自己的小徒弟在不知不覺間已經長成了另一幅模樣……


  柳初年心中不由得有些感慨,但因著太過勞累,很快就又睡了過去。


  南喬醒來時下意識地看向柳初年,想要看一看她的狀況。


  當看到柳初年臉上那若有若無的笑容時,南喬懸了幾天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嘴角也浮現了一絲笑意。


  晨光透過層層簾幕灑在柳初年的臉上,她恬靜的笑容被映出了幾分歲月靜好的意味。


  南喬靜靜地欣賞了片刻,心底深藏的那絲色心被輕而易舉地勾了上來。


  她猶豫了一小會兒,有些近乎虔誠地低下頭去,在柳初年的唇上輕輕吻了一下。


  嘰嘰喳喳的鵲鳥在窗外一唱一和地練著嗓子,綠猗閣中早起練唱曲的姑娘也已經擺開了架勢。


  有悠長婉轉的曲調傳了過來,細細聽來,能聽出她們唱的曲子。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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