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元熙(二)
「呵呵。」
柳初年用著這兩個字回應了自己父親那「理所當然」的理由,縱然是有生養之恩,她也早就回報過了。總不成因為自己是他的女兒,就得把自己的一生都賠上去吧。
若鳳鉞與女帝對她恩重如山,那她自然會誠懇相待,可這些年來他們對她的所有好處,都是為了收取報酬罷了。
先前她為晉國做了那麼多,是她甘願做這個交易,但如今她不願意了。
鳳鉞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的女兒,眼中沒有任何波動:「元熙,你當真不肯隨我回去?」
「肯與不肯,又有什麼區別呢?」柳初年懶懶地倚回了冰冷潮濕的牆壁上,嘲諷地看著鳳鉞,「事到如今,您還想要我一個心甘情願嗎?」
沒等鳳鉞回答,她突然想通了什麼一般,緩緩地笑道:「您是想把我的稜角磨平,免得我回晉國之後傷到女帝嗎?可真是痴情啊,也真是妄想。」
她臉上嘲諷的笑意愈重,彷彿自己在談論的是什麼不相干的人,而不是在自己的父母。
鳳鉞倒也沒因此動怒,他不動聲色地笑了笑:「是不是妄想,你現在下結論未免太早了。若你執意不肯妥協,那我就只能把你交到元敏手裡了。」
柳初年聽懂了他的意思,無所謂地伸展開有些酸痛的腿,反問道:「你想讓她羞辱我?您教導我多年,若我還能被元敏折辱到,豈不是辜負了您多年殷殷教導?」
「不錯,你的確是我最得意的弟子。」鳳鉞波瀾不驚地開口,「可總是要讓你吃點苦頭的,也好磨磨你愈發叛逆的骨頭。」
「那便隨意吧。」柳初年漠然地抬眼看著他,嘴角卻浮現了一個帶些陰冷的笑容,「今日種種,他日我必百倍奉還,您可別後悔。」
鳳鉞挑了挑眉,顯然沒將她所說的話放在心上,徑自甩袖走了。
片刻后,元敏走了進來,她臉上帶著些猙獰的笑容,手中拿著的正是這牢房的鑰匙。
元敏得意洋洋地將手中的鑰匙展示給柳初年看,笑容中彷彿帶著毒刺:「元熙,你可終於落到我手裡了。怎麼樣,還能保持著你那八風不動的臉嗎?當初你手掌大權高高在上的時候可沒想到會淪落到今天這幅模樣吧,我一直都想把你狠狠地踩在地上,讓你體會一下我的感受!」
捫心自問,柳初年自己從不覺得有這般對待過元敏。女帝寵愛元真、元敏,自己對她們皆是敬而遠之,從未主動招惹過她兩姐妹,更別提什麼「踩在地上」。
何況這些年來,她不是帶兵征戰在外,就是每日忙於處理政事,哪有那閑工夫跟她折騰?
元敏會對自己懷有這麼大的怨恨,柳初年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最後只能將其歸於一種沒來由的惡意。
事已至此,柳初年知曉無論自己說什麼都無法改變她的想法,元敏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往死里折騰自己了。唯一可以慶幸的是,她斷然不敢傷及自己的性命。既然左右都是一刀,她選擇了同樣給元敏一刀。
「我真不知道你有什麼可得意的,你覺得你在鳳君面前取代了我的地位嗎?」柳初年饒有興趣地看著她,笑問道,「這些年來你可見過鳳君讓我去親手處置犯人?」
元敏的臉色變了一變,死死地看著她。
「若他真的對你抱有期望,又怎麼會讓你干這種獄卒才會幹的事情?」
柳初年的這句話徹底戳中了元敏的死穴,她的怒火當即便燃了起來,憤怒地命令侍女打開牢門將她帶出來。
侍女小心翼翼地走到柳初年面前,猶豫片刻后顫巍巍地將她扶起。
柳初年淡淡一笑,拂去侍女想要攙扶的雙手:「別怕,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元敏狠狠地瞪了那侍女一眼,咬牙切齒地開口:「我看你能硬氣到什麼時候!來人,帶她去水牢!」
柳初年漠然地跟在侍女身後,步伐有些不大穩,這兩天的種種事情嚴重透支了她原本就有所傷損的身體。
其實她剛才小小地騙了元敏一把,鳳鉞當年也是讓她去料理過犯人的。
那時候她年紀尚小,總是下意識地有些怕血,狠不心來殺人。鳳鉞便令人將她帶到了那最低賤的大牢中,讓她看著獄卒對犯人用刑。
最初的時候她連飯都吃不下,吐得一塌糊塗,睡覺時腦子裡全是陰暗的大牢中的血腥味,以及犯人絕望的喊叫聲。
那些日子,她幾乎看遍了各種各樣的刑罰,午夜夢回之際皆是污血,鋪天蓋地的艷紅將她困在夢中,怎麼掙扎都逃脫不了。
就那麼過了一段時間,她終於開始變得麻木。無論再恐怖的東西,司空見慣之後也就尋常了。
元敏一提到水牢,她便知道是什麼東西,手指輕輕地掐了一下掌心。
待到來到行刑處,她鬆了口氣,那水至少還算得上乾淨,不至於令人作嘔。
事到如今她還能有此想法,當真是擅長苦中作樂。
沒等侍女強迫,她便十分乖覺地走了進去,水浸過她的脖頸。
肩上的傷口也浸到了水中,有血跡氤氳而出,在水中迅速溶開。水有些太過冰涼,刺激得傷口愈加發疼。
柳初年不動聲色地站在水中,臉上沒有任何惶恐與不安。元敏恨極了這副模樣,當即便命令侍女去啟動水牢。
侍女猶豫片刻后終究不敢違抗元敏的吩咐,將命令傳給了僕從。
水慢慢漲了上去,漫過柳初年的下巴、唇齒、鼻子……
柳初年沒有做無謂的掙扎,靜靜地站在那裡,彷彿什麼都沒發生一般。
太長時間不能呼吸,她的意識漸漸有些模糊起來,但在失去意識的前一秒水卻降了下去。
柳初年深深地呼吸一下,心中冷笑,不愧是鳳鉞設下的牢籠,竟能將分寸掌握地如此恰當。
然而還沒當她緩過來,水便又漫了上來。
元敏在一旁看著,臉色越來越難看,她不明白這傳說中無比厲害的水牢為什麼對柳初年好似絲毫不起作用。
狠狠地咬了咬牙,她走上前去,在水位降下去之時強行按著柳初年的頭逼著她埋入水中。
柳初年有些狼狽地嗆了幾口水,而後冷冷地抬眼看著元敏,嘴角微微扯動了一下。
她的髮髻散開,長發散落在水中,有些別樣的嫵媚,嘴角那一絲似笑非笑的意味恍若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