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終章(一)心魔
第135章 終章(一)心魔
源野躺在病床上喘大氣。
傅舟昂進來, 伸手捏了捏他的下巴,被源野怒吼一聲, “滾!”
傅舟昂委屈:“是你舅舅惹你生氣, 你吼我幹什麽?”
“煩!”源野瘋狂吐槽,“我舅舅一定是被關傻了!那些神秘組織對他精神洗腦把他洗傻了!不行!我一定不能看著他就這麽傻下去!”
傅舟昂把他扶起來,其實他現在已經能夠自己站著了, 就是走路還不太行, 不過沒關係,醫生說這才五個月, 他的進步已經屬於飛速了。
源野坐起來後,眼珠子轉了轉, 一肚子壞心眼兒的模樣,他把傅舟昂一把拽到耳邊,對他說了什麽……
……
這天, 遊湉正在畫廊午睡。
突然接到了一個陌生的越洋電話。
她以為是源野換了號碼。
接聽,才發現對麵傳來的是傅舟昂的聲音——
簡直比源野還暴躁。
他在聽筒裏大嚷,“不好啦不好啦!出大事啦舅媽!”
遊湉揉了揉眉心,把聽筒稍稍拿遠一點, “怎麽了?”
“源野!是源野!他昨天訓練時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下來了!好不容易才恢複一點, 這下完蛋了!全完蛋了!”
遊湉想到那個畫麵就揪心, “那他現在怎麽樣了?”
傅舟昂嗚嗚嗚地說:“他、他現在已經自暴自棄啦!從昨天開始就嚷嚷著要跳樓!舅媽啊!你說這可怎麽辦呢——”
傅舟昂的話還沒說完, 聽筒裏又傳來了源野的聲音——“我不活了!不活了!誰也別攔我!!我現在就去死!”
那聲音, 驚天動地的, 遊湉聽了直冒冷汗。
這倆的演技實在是太誇張了。
傅舟昂緊著又說,“舅媽你快來看看源野吧!現在也就隻有你能勸勸他了!”
遊湉擦了擦汗, “我訂票。”
“不用了舅媽!我們已經幫你訂好了!一會就把信息發到你手機裏, 記得查看哦!”
遊湉眼皮直跳, “你們?”
對麵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過了會兒才變回清晰。
“啊?啊……不說了舅媽!抓緊時間去辦簽證!還有下了飛機別亂走哦!到時候我去接你!!掛了哦,有事兒就打這個電話!”
……
過了一會兒,遊湉就收到了傅舟昂發來的航班號。
半個月後的機票,光簽證下來最少就要半個月,還真是“抓緊時間”啊!
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搞到自己的護照號,也幸虧當時去香港辦理通行證的時候,順手把護照也辦了。
她跟小五請了個假,給周燁發了條信息後,就開始去準備東西了。
其實她是擔心源野的,但同時也很清楚地知道,她這一去,將要麵臨的是什麽。
緊張嗎?說不緊張是假的。
難過嗎?也有一點。
難過他這麽久都沒有聯係她,沒有給她發過一條信息,打過一個電話。
難過他沒有遵守自己的諾言。
難過他從她的生命裏消失了一般。
所以,恨他嗎?
從沒想過去質問他嗎?
遊湉若有所思地把行李箱的拉鏈拉好。
她沒有答案。
便也不知道,曾經愛的那麽奮不顧身的自己,那麽,如今還有期待嗎?
……
倫敦城市機場。
遊湉沿著人流,剛一走出出站口,就看到了人群裏的傅舟昂。
華人少年,相貌俊朗,高舉一個誇張的大牌子,在人群裏上躥下跳,簡直是鶴立雞群的存在,遊湉想不注意都難。
“舅媽!舅媽!”傅舟昂從高大的白人身邊擠過來,光速衝到她身邊,接過她手裏的行李箱。
倫敦的冬天不比國內暖和多少,傅舟昂隻穿了件夾克衫,腳踩一雙馬丁靴,鼻頭看著都凍紅了。
遊湉打量他幾眼,這個歲數的少年都血氣方剛,她不心疼,這會兒她一臉慈笑:“你被源野上身了?”
相比較,遊湉穿的就誇張多了。
毛巾、帽子、手套、大衣、雪地靴,一應俱全。
“啊??”傅舟昂撓了撓腦袋,這動作讓遊湉覺得更像了。
她憋笑道,“沒什麽,快走吧。”
……
傅舟昂開了輛奔馳。
遊湉坐在副駕,把頭望向窗外。
繁華的街景從她眼前匆匆掠過。
這是她第一次來到英國。
很奇怪,明明是陌生的土壤,但隻要想到這是他從小到大生活的地方,是他此時此刻居住的地方……
隻要想到現在和他同處在一個城市,呼吸著同樣的空氣……
隻要想到自己離他越來越近…
這一刻,心裏便覺得好暖好暖。
連冷風吹在臉上都不痛了。
哪還有什麽怨,哪還有什麽恨。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
不知不覺,睫毛濕潤了……
遊湉感覺肚子裏的寶寶突然踹了她一腳。
她驚訝地叫了一聲。
傅舟昂轉過身,疑惑問,“怎麽了舅媽?”
遊湉好開心,她忍不住摘掉手套,用哈氣嗬熱了手心,偷偷把手鑽進外套裏,掌心覆上了小腹。
她努力克製住自己的情緒,掩飾道,“沒事,被外麵的高科技街景炫酷到了。”
是寶寶在踹她,所以他也很激動吧?
是因為知道自己終於要見到爸爸了嗎?
遊湉抿著唇笑了。
傅舟昂“哦”了一聲,向外看了眼,沒什麽意思地說,“這邊還是晚上漂亮一些。”
他說完,也沒過什麽腦子,很自然的又補充一句,“到時候讓舅舅帶你來逛……”
話沒說完,康複中心到了。
……
像古堡一樣的建築,源野就住在這裏。
傅舟昂下車,去後備箱給她提行李。
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解釋著,“本來想先送你去酒店的,可是源野非要先見你,他說……”
傅舟昂頓了頓,沒把源野真實的話說出來。
他說他傻,說要是他們幫湉湉姐把酒店訂好了,那他舅舅怎麽辦?訂酒店這種事,必須得他舅舅親自來。
“說什麽?”遊湉跟著他往大門的方向走。
傅舟昂咳了咳,“說他想你了,馬上就得見到你,再見不到你,他立刻就去跳樓。”
遊湉搖了搖頭。
都半個月了,還沒出戲呐。
……
源野的病房在走廊盡頭。
遊湉進來的時候,裏麵並沒有人。
傅舟昂把行李放好,他看了看表道,“這個點,他應該去訓練了,你坐下等會兒吧舅媽!”
遊湉打量了下的病房的環境,這條件可比在國內的時候好太多了,她翻了翻散在枕頭邊的幾本漫畫,故意問道,“訓練?都自暴自棄了,還訓練呐?”
“呃……”傅舟昂支支吾吾。
他假裝望天。
這時,遊湉的目光落在了一側的衣架上。
那上麵掛著一條領帶。
有些舊了。
她買的,她記得。
恍惚中,門口傳來動靜。
“姐姐?”源野的聲音傳來。
他坐在輪椅上,正被護工推進門。
見到遊湉的第一眼,他下意識地要從輪椅上跳下來。
被傅舟昂察覺到意圖,及時按住,“瘋了?”
遊湉走到他身邊,半蹲下來,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臉。
“想我了嗎?”她輕輕問。
源野撅著嘴,眼裏含著淚花,半天才從嘴裏說了一個字,“抱。”
遊湉起身抱住了他,還呼擼了幾下他的後腦勺。
軟軟的,真乖啊。
源野無敵委屈,“姐姐你怎麽這麽久了都不說來看我?上大學的時候你就匡我,生病了你還匡我。”
不等遊湉回答,緊著她又說,“害我還得想法子把你匡過來。”
遊湉把他推進屋裏,和傅舟昂一起把他扶到病床上。
她坐在病床邊,拉住他的手,輕輕拍了拍,“其實你不匡我我也打算這個月過來看你的。”
是的,她有這個打算。
隻是每次想要過來的時候,都有一種畏懼的情緒在劇烈拉扯著她。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怕些什麽。
遊湉又問了問源野最近的訓練情況,得知他恢複的很好,進步一天比一天大,遊湉發自內心地感到欣慰。
她們聊天的聲音很大,說到高興的事情,三個人一起發出笑聲。
……
霍文肖的手用力地握在門把手上。
他想推開。
好想,好想好想。
光是聽到那個聲音,他就感覺自己要瘋了。
心裏的聲音瘋狂地冒了出來。
那是他的心魔。
“你給不了她想要的,不能動搖,絕不!”
另一個聲音又跳了出來,他哈哈大笑,說他可以。
他說不,“……我能,我可以!”
他背靠在病房門上,顫抖的手,從西服內襯的口袋裏掏出一隻白色藥瓶。
數不清的小藥丸倒在手中,他手抖得嚴重,最後全都灑在地上。
霍文肖彎下腰來去撿。
沒有注意到身後屋門擰開的聲音。
毛茸茸的卡其色雪地靴出現在他的視線之下。
遊湉慢慢蹲下身,長發散了下來,遮住了眼前。
他們挨得很近很近。
可卻誰也看不到對方的臉。
隻能聽到自己那就要衝破胸膛的心跳。
遊湉的指尖一顆一顆地將散落在地上的藥丸攆起。
像琴弦一樣在他眼前跳躍。
魔法般將他痛若針紮的心髒短暫麻痹。
他手捂著心口,長長又緩緩地舒了一口氣。
“吃幾顆?”遊湉把藥丸擦幹淨,攤手在他麵前。
他隻盯著她的手看。
半響,在遊湉準備收回手去的時候,才說出兩個字,“都行。”
她不能蹲太久。
遊湉扶著牆站起來,居高臨下地望著依然半蹲在地上的他。
她的聲音在極力地隱忍著什麽情緒,“你病又嚴重了?”
“沒有。”是又嚴重了,而且很嚴重。
醫生告訴他,現在的他已經出現了非常明顯的精神分裂性障礙。
霍文肖起身,目光落在她臉上。
沒有變化,一點變化都沒有。
她的臉,早已是他刻在心裏的極致,又怎麽可能有變化。
“那就吃一顆。”遊湉把擦幹淨的藥片遞到他嘴邊。
“不吃了。”霍文肖伸手拂掉。
半年後的第一次見麵,遊湉就想狠狠給他一拳。
但他怎麽變得這麽憔悴了呢?遊湉鼻子一酸,把藥片握在手中,垂下,“不吃拉到。”
看她表情難過,他下意識地、毫不猶豫地捧起了她的手,嗓音裏的熱切,那種想擁有她的渴望,將心裏的魔鬼狠狠困在牢中。
“我吃。”他去掰她的手。
傅舟昂推著源野,在門口看呆。
源野心想,果然異地久了容易讓人頭腦發昏,見一麵什麽都好了!
最好再滾次床單什麽的……
源野“嗯”了聲,堅定地點了點頭,他出聲道:“舅舅,你這是在幹什麽?”
遊湉和霍文肖同時轉過頭來。
她的臉有點點紅。
霍文肖已經鬆開了她的手。
源野:“舅舅,姐姐剛剛下飛機,還沒吃飯呢,你帶她出去吃個飯唄。”
遊湉忙說:“我不餓。”
霍文肖卻已經牽起她的手。
為什麽,這種感覺既陌生又熟悉呢?
遊湉的心有點亂。
這不是她想象中重逢的畫麵。
至少他該給她個不來找她的理由。
“帶你去吃。”他說的很溫柔,也很緩慢。
再叫囂的心髒,此刻也偃旗息鼓了。
遊湉回握住他的手。
什麽原因,就讓它隨風而去吧。
不重要了,什麽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們現在重新牽起的手。
還要即將來到這個世界的寶寶。
這就足夠。
源野微笑著目送他倆:“去吧去吧。”
……
餐廳是遊湉選的。
醫院附近,不是高檔餐廳,人均消費大約35磅。
吃鮮嫩的威靈頓牛排。
“你上學的時候每天吃這些?”遊湉擺弄著叉子問。
霍文肖搖了搖頭,把切好的牛排放到她的盤子裏,“我平常喜歡吃一些簡單的。”
“比如呢?”
“香腸和餡餅。”
遊湉點了點頭,叉了塊牛排放進嘴裏。
咀嚼兩口,她突然反應過來,他是在拿她開玩笑呢。
那一年,他們一起回她母校出差,她信誓旦旦地保證學校食堂的雞公煲有多好吃,他不知道雞公煲是什麽,於是她便嘲笑他,笑他是個隻吃過香腸和餡餅的井底之蛙。
“在笑什麽?”他沒有動餐具,隻是一手撐著下巴,深深凝望著她。
“沒有。”笑他沒有變,那種熟悉的感覺好像又回來了一點。
遊湉認真吃菜。
吃著吃著,霍文肖便在她麵前輕輕開口,“很辛苦,是不是?”
他的眼神一錯不錯地盯著她。
遊湉沒有聽清,她抬頭,嘴角還黏著一點醬汁,“什麽?”
他淺笑,拿起盤側的餐巾布,為她擦幹淨了嘴角。
“……等我。”
遊湉的睫毛顫啊顫。
數不盡的辛酸委屈打翻在心海深處,浩浩蕩蕩,咆哮著就要脫口而出。
辛苦,真的好辛苦,等你等的好辛苦。
每次獨自產檢的時候都覺得自己好辛苦。
每次孕吐不止的時候都覺得自己好辛苦。
每個睡不著的夜晚都覺得自己好辛苦。
哼,你個混蛋終於肯問出口了。
但是她又怎麽能說這些話來紮他的心呢?
當然是要他寬心啦……
“不辛苦呀。”她聳聳肩,放下手裏的叉子。
她眼睛亮晶晶地盯著他,把他不在的時候,她每一天的生活對他娓娓道來。
“你還不知道我辭職了吧?我現在給夜大打工呢,他開了間畫廊,在青石街那裏,我就在他店裏打打雜,順便陶冶陶冶情操。”
“你大概不太了解我們這行,平時店裏都是沒什麽生意的,有時候十天半個月開一次張,有時候一個月才開一次張,但是隻要開張一次,就能夠我們吃一年的,偷偷告訴你,我們店裏的畫都賊貴了……所以我過的可悠閑了。”
“哎,對了,你應該也去過青石街吧?就離藝術街區不遠,後麵是晴水湖公園,我還買了那個公園的年卡,沒事的時候總去裏麵遛遛彎,天氣好的時候我還喜歡劃船,躺在小船上曬太陽……
哈哈,那售票處的阿姨都認識我了,別人漂了四十分鍾就到時間了,有時候我漂兩個小時她都不管我,也不多收我錢……等你回國以後我們可以每天早上去那裏跑步,跑完步太陽也出來了,我們就去劃船,躺在小船裏曬太陽……”
她說這些的時候,表情是那麽的生動,整個人泛著熠熠生輝的喜悅。
那眼神裏的向往和期待,使她變得像株太陽花似的,活潑又靈動。
霍文肖的腦海裏,也情不自禁地浮現出了她剛剛描繪的畫麵……他牽她的手,在每個清晨和日暮,漫步在公園,在湖邊……四季更迭,葉長葉落,他們卻始終一起,由青絲變白發。
遊湉還在笑眯眯地說,“其實我們以後也可以開一間小店……不管賣什麽,隻要不黑心就好,你工作忙的話我就自己看店,等你不忙的時候,我們就一起去爬山,去露營,去做所有年輕時候沒來得及或者沒有勇氣去做的事,餘生還那麽長,那些遺憾,總會慢慢填平的……你說呢?”
遊湉的眼睛在閃光。
她在想,霍文肖當年回國的時候,執意放棄牛津的博士學位,原本的一腔熱血,是打算要做什麽呢?
不管是什麽,那些缺失的,她都可以陪著他一起找回來。
“挺好。”霍文肖收回目光,不再去看她的眼睛。
他拿起杯子,淺淺飲了口水。
低下頭的瞬間,有個聲音在他耳邊瘋狂大笑起來。
“聽到了嗎?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這是你一輩子都無法給她的!嗬,舍不得?再舍不得又有什麽用?最後還不是要放手!”
“放我出來,你無法做的決定,我來幫你!放我出來,放我出來!”
垂在桌子下麵的拳頭死死攥緊。
動搖,他在動搖。
霍文肖突然起身:“我去打個電話。”
遊湉眨了眨眼,有些莫名地看著他。
彎彎的嘴角淺了些。
不等她回應,他轉身便走。
“哎——”遊湉在後麵喊了他一聲。
打電話,什麽時候打電話還要背著她了。
她很不爽的好嘛。
不過她現在心情不錯,決定大度。
不僅大度,還要告訴他一個秘密。
霍文肖回過身,“怎麽?”
“一會兒吃完飯,我告訴你一件事情哦~”
她要找個私密的場合告訴他,遊湉還記著孟晴的話……萬一他真激動的痛哭流涕怎麽辦?所以酒店裏好不好?
“可以。”他轉身離開。
語調平平,並未勾起他的絲毫好奇心。
遊湉心想,一會兒有你後悔的時候~
……
霍文肖的電話隻打了一分鍾,但是他卻半個小時後才回來。
遊湉獨自坐在餐廳裏等了他半個小時,等到新上來的烤蝸牛都涼了。
她很不爽。
霍文肖坐下的時候,遊湉在他身上聞到了濃烈的煙味。
她下意識地用雙手捂住了鼻子。
二手煙她現在可聞不得。
“怎麽?”霍文肖翹著腿,一手隨意地搭在餐桌邊緣,眼神料峭地盯著她。
遊湉捂著嘴巴搖了搖頭,她沒說話。
突然覺得眼前的他變得怪怪的。
大佬兒坐姿,眼神語氣都很陌生。
“還吃麽?”
遊湉又搖了搖頭。
霍文肖揚了揚手。
很快埋完單,遊湉跟在霍文肖身後走出餐廳。
想到一會兒要告訴他的事,遊湉就忽然有些緊張,手也下意識地攏在肚子上給自己打氣。
不過想到一會兒要去酒店,她又突然想到一個事兒——他的家在哪兒?
在倫敦,他應該是有自己的公寓吧?
所以他會把她帶回自己家麽?應該會的吧……
好想知道他的公寓是什麽樣子的。
和藍岸有沒有區別呢?
遊湉的大腦雜七雜八地想著事情,同時心在小鹿亂撞中……
以至於有個美麗的卷發女人走到他們身邊停下腳步,她都沒有意識到。
直到霍文肖也停下腳步,她才抬起頭來,疑惑地看向他。
那女人站在霍文肖麵前,把搭在手裏的大衣恭敬地遞給他,“Boss,您要的衣服。”
很流利的中文,她是個中國女人。
遊湉震驚了。
霍文肖接過,隨手又把車鑰匙遞到她手中,“去車裏等我。”
遊湉更震驚了,她幾乎瞪大了眼。
那女人低頭從她身邊擦肩而過,留給她一逕意味深長的淺笑。
剛剛他把車鑰匙放到女人手中的時候,在她的掌心曖昧地摩擦了一下。
以為她沒有看到。
遊湉感覺整個心髒都是痛的。
她喘不上氣,胃裏一陣陣地惡心,比最強烈的孕吐反應時還要難受。
難受千倍、難受萬倍。
等女人一走,她就紅著眼質問他,“她是誰?!”
霍文肖沒有表情,語氣極淡,他把大衣撐開,披在她身上,“助理。”
遊湉“嗬”了一聲,“Davies一個人還不夠伺候你的?”
霍文肖緊了緊兩側的袖子,讓大衣不至於從她肩膀脫落下去,她太瘦弱了。
他的語氣依舊不緊不慢,“我在英國的助理一直是她。”
遊湉的眼睛好紅,她的胸腔起起伏伏,可是霍文肖看她的眼神卻始終沒有變過。
事不關己的冷漠。
從剛剛他抽煙回來的時候,就變成這樣了。
遊湉突然明白過來。
原來剛剛那半個小時的電話,是打給那個女人的。
怪不得,怪不得要背著她呢!
遊湉無言失笑。
寒風中,他們兩個人麵對麵站停車場門前。
沉默地對峙。
最終,還是她敗下陣來。
“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麽不來找我了……”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的心都在滴血。
“為什麽?”
“你說呢?霍文肖,你可以啊,你一腳踏兩船,有意思麽?”
霍文肖輕輕嗬了一聲,把雙手從她的肩上移開,抄進自己的風衣口袋,他不屑道,“她還算不上是船。”
“嗬嗬。”遊湉氣抖冷,她突然意識到什麽,剛剛垂下的頭,又猛地抬了起來。
她眼裏覷著淚光,憤怒地瞪著他,“我現在都懷疑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單身了,別回瞞著我在國外和別人領證結婚了我都不知道,聽說國外某方麵的高科技挺厲害的,你不是在這兒連孩子都有好幾個了吧?”
“你腦洞太大了。”霍文肖冷聲道,“我不喜歡孩子,也不會要孩子,這點以前我就和你說過,你大可不必擔心這個,當然以後也沒有重複的必要。”
遊湉張了張嘴,覺得喉嚨都啞了。
她的手下意識地捂在了肚子上。
寶寶又踢了她一腳,這次她是真的感受到了。
遊湉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但卻始終沒有落下來。
她笑了笑,伸手把眼淚擦去。
如果可以,她好想把寶寶的耳朵堵起來。
這樣就不會讓他聽到那些傷心的話……
不過沒關係啊寶寶,爸爸不愛你,還有媽咪愛你。
媽咪會永遠愛你,保護你的……
遊湉把大衣脫下來,雙手還給他。
霍文肖沒有接。
他不接,遊湉也不想要,於是直接丟在了地上。
愛要不要。
霍文肖看了一眼,也沒說話。
“訂的酒店就在附近,我送你過去。”
“不必。”遊湉轉身就走。
但是她怕摔倒,所以走的慢慢的。
“這邊酒店都沒有中文服務。”
“我會英語!還會法語!用不著你操心!”
霍文肖站在原地沒動,目視她越走越遠。
沒有追她,而是轉身走進了停車場。
他拉開車門,坐進車裏。
那女人果然在裏麵等他。
霍文肖坐進去後,就對她說了三個字,“你走吧。”
女人笑了笑,“Boss這麽晚了喊我過來隻是為了送件衣服?”
他沒說話。
眼睛直視著前方,虛無的一個點。
沒有了靈魂一樣。
“她就是那個您最愛的女人嗎?”
女人回味些許,又道,“很漂亮,很配您。”
霍文肖終於開口,他的嗓音顫的厲害,“可是我配不上她……”
女人不知道再說什麽。
她隻好下車,把空間留給他。
“對了。”關車門的時候,她想起些工作上的事,看了看時間,還好不耽誤,“戴先生今晚九點抵達倫敦,他想和您約個coffee chat,如果您沒打算吃夜宵的話。”
霍文肖將雙手撐在方向盤上,臉埋了下去。
過了幾秒,他回道,“明天上午吧。”
“好,我去安排。”女人說完便關上了車門。
……
遊湉辦理好入住,行李箱已經被霍文肖派人送到酒店了。
她刷卡進門,門一關上,她就嚎啕大哭了起來。
哭了一小會兒,又強忍著把淚水止住。
她這樣會嚇到寶寶的。
所以她不能再哭了。
遊湉擦了擦眼淚,便去好好洗了個熱水澡。
坐了12個小時的飛機,她本來已經很疲憊了。
如今身心俱疲。
她已沒有辦法去思考再多。
人心是會變得。
她明白這個,就足夠了。
半夜,遊湉爬起來吐了兩次,雙手扶著馬桶,吐的胃酸都要湧上來了。
吐得生理性淚水嘩嘩掉。
但是她很堅強,吐完了,她又撐著牆壁讓自己站了起來,慢慢地挪到床上,強迫自己去睡。
寶寶需要睡眠,她也需要。
這個世界沒了誰都可以照常運作。
她並不需要他,一點也不需要,她有寶寶就可以了。
異國他鄉的第一個夜晚,遊湉就在這樣的痛徹心扉下沉沉睡了過去。
這一晚,霍文肖的車子在酒店樓下的停車場停了一夜。
他守了一夜,痛了一夜,掙紮了一夜,同時也懺悔了一夜。
……
遊湉轉天起的很早。
知道自己有了寶寶以後,她就讓自己養成了早睡早起的生物鍾。
她吃了早點,來到醫院看源野。
現在,看源野就是她來英國唯一的事情,等再陪他呆兩天,她就打算回國了。
源野看她一上午都蔫蔫的,哈欠連天,黑眼圈也有點厲害,不禁有些費解,“姐姐,你怎麽啦?”
遊湉剛剛推著他在小花園散步,這會兒找了個走廊休息。
她坐在長椅上,胳膊搭在輪椅的扶手上,側臉趴在上麵,正好陽光打在她的側臉,她睫毛顫顫……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
“有點困哦。”
源野歪了歪頭,試探著問,“……昨天跟舅舅?”
就說半年沒見,一次性補全,也不至於這麽狠吧!
“沒什麽。”遊湉不想提這個話題,連那個人的名字也不想聽。
天氣真好,她好想睡覺。
源野越想越不對,趁遊湉迷迷瞪瞪的時候,給他舅舅打了個電話。
結果居然還拒接?
……
而此時的霍文肖,正陪戴蒙科坐在中餐廳裏用餐。
他按了電話,把手機放在一邊。
戴蒙科笑道:“還沒恭喜霍總,終於上位,實屬不易,不過霍總自上任後也是越來越忙了。”
他端起茶盞,用蓋碗輕輕刮蹭了一下茶水,抿了一口。
霍文肖知道他在指什麽。
“昨晚有事兒。”
戴蒙科淺淺勾唇,未語。
霍文肖沉默稍許,又道:“……是遊湉來了。”
“哦?”戴蒙科放下茶盞,明顯有了興趣,他八卦道:“你們結婚了?”
霍文肖很輕地搖了搖頭。
“怎麽,不打算結了?”
霍文肖輕笑一聲,說道:“我不行。”
“哦?”戴蒙科鏡片下的眼睛眯了眯。
霍文肖緩緩吐出幾個字,“……不是良配。”
“以前總覺得自己無所不能,覺得愛她就是給她最好的……可如今才明白,我並不是無所不能,而最好的也不是她最想要的……
現在,有更適合她的人可以陪她一起,過她最想要的生活,我想我該成全。”
解釋完,霍文肖已不想再提。
他搖了搖頭,拿起麵前的茶杯,以茶代酒,敬戴蒙科。
“還未正式謝過你,感謝出手搭救。”
其實,戴蒙科沒有出手,他的計劃也在進行,隻是進度緩慢、艱難,是戴蒙科的幫助讓一切提了速。
也讓他少吃了很多苦。
“你知道我為什麽會幫你嗎?”戴蒙科問。
“三個原因。”不等他回答,戴蒙科便對他比了個數字三的手勢。
“其一,你自身的實力,這點霍總如今也證明給我看了,我現在的生意能夠順風順水,也多虧了霍氏的幫助。”
“其二……我想通過霍總,認識你背後的神仙。”
霍文肖淡聲:“誰?”
“北城那位。”
霍文肖輕笑一聲,搖了搖頭,“他不是神仙,他隻是個六親不認的小鬼。”
戴蒙科大笑,“哈哈哈哈哈他若是小鬼,閻王聽了都得抖三抖。”
不過他也知道,此事不能細問,現在也不是談此事的時機,於是便一句帶過。
“其三呢?”霍文肖問道,前兩個原因很明顯都不是真正的原因。
所以他好奇其三。
“其三啊,”戴蒙科故意賣了個關子,又閑閑喝了會兒茶,過了好一會兒,才悠悠開口,“其三是因為遊湉。”
他抬起頭,看著霍文肖,看到他略微疑惑的眼神,他滿足地笑道,“這也是最主要的原因。”
霍文肖不解。
戴蒙科放下杯子,朝他擺了擺手,“算了,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
“後來她在樓下等了我兩天一夜,那幾日,榕市迎來了百年罕見的極端天氣,氣溫驟降,而她為了等我,始終守在酒店寸步不離……到最後,她體力不支,終於暈倒在大堂。”
“我的手下把她送到了醫院,那時她臉色慘白,也不知是哪裏疼痛,又或者是哪裏都痛吧…她一直在呻'吟,在喊痛,脖子,額頭,身上,全是汗……我的手下回來匯報的時候,都差點以為她當時要死了。”
戴蒙科點了根煙,遞給霍文肖,他沒有接。
他繼續道:“後來我決定趁她在醫院昏迷的時候提前離開,還特地挑了一個淩晨的時間……車行半路的時候,她突然從公路一側的步行街裏衝了出來,你大概無法想象我當時看到她時的震撼……尤其是她的眼神,堅定、從容、絕不服輸……學前啟蒙的時候,我們都學過一首詩歌,叫做‘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大概就是那一刻我對她的直觀感受……”
“車隊沒停,我心情很複雜……原以為就這樣結束了,可她竟然還沒放棄,我不知她是怎麽做到的,總之,她又追我追到了機場,當我看見她的時候,她一個人站在人群中,渾身濕透,衣服上全都是泥和血……她的雙腿在發顫,似乎連站都無法站穩,可她卻始終握著拳頭……霍總,你知道嗎?”
戴蒙科輕輕吐了口煙,他長舒一口氣,對他道:“那一刻,我很嫉妒你。”
……
霍文肖始終坐在那裏,從頭到尾,靜靜聽著戴蒙科的聲音,一言不發。
他雙手攤開垂在大腿兩側,是完全僵硬了的姿勢,一動不動。
他雙眼無神,沒有焦點,身體裏的所有能量好像都被抽幹了。
連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隻有大腦還在苟延殘息地運作著……
在一遍一遍地想象她摔倒的畫麵……
想象她是如何滿身是傷的在大雨裏奔跑……
想象她摔倒後又爬起……
想象她受傷的傷口那止不住的血……
想象她在昏迷的時候是怎樣痛苦地喊著疼……
想象她獨自承受的屈辱,和無窮無盡的委屈……
而這些,竟然都是他帶給她的……
顫抖的手,攤開在眼前。
霍文肖望著自己的雙手。
就是這雙手,竟然一次又一次地傷害了她。
就是這雙手,竟然還想要把她再一次地從他身邊狠狠推開!
他無聲大笑,將雙手緩緩蜷成拳頭。
戴蒙科不再多留。
他起身,臨走的時候,忽然想起什麽。
“對了,我的手下把送她到醫院後,不久便接到了醫院的一個電話——
醫生說她懷孕了。”
但是他不確定,畢竟後麵又那麽折騰,遊湉肚子裏的孩子是否還能保的住。
但他還是決定說出來。
畢竟是他的孩子,保不保的住,他都應該有知情的權利。
戴蒙科說完,也沒再看他,接過waiter遞來的大衣便走了。
……
孩子。
他的孩子。
霍文肖愣在那裏,嘴裏喃喃地重複著兩個字,“孩子……”
他的嘴角不經意間的,淺淺地翹了起來。
直到餐廳打烊,他才離開。
沒有開車,就沿著街區一直走,一直走,
迎著冷風,穿梭於霓虹,
耳邊有熟悉的鄉音傳來,他在一個街頭賣唱的中國青年麵前駐足。
那青年深深款款地演唱著一首中文老歌,
“莫名,我隻喜歡你,深深地愛上了你……”
突然有個女人的聲音在他耳邊冒了出來,她撒嬌道,“你也給我唱一首歌嘛,我想要聽《你知道我在等你嗎》。”
他連猶豫都沒有猶豫,便對那個女人說,“好。”
女人的聲音卻愣了一下,半響,試探著問,“我想點一桌子的炸薯條和炸雞翅,行不行?”
“好,我買給你吃。”
女人驚呆了,她又說,“那我不想考研了,每天學習都好累哦!我根本不想看書……”
“好,我們不考。”
大概快樂來的太突然,女人默了默,怎麽都不敢相信似的,“你怎麽對我這麽好啊?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麽企圖?”
“是。”他毫不猶豫地承認,生怕晚了一秒,她就被別人搶走了。
他說我想要你。
“從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我就想要你了。”
……
霍文肖回過神來,聽到身後有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在喊他。
“叔叔。”
他回過頭,俯身半蹲下來,摸了摸小女孩的臉。
黑頭發的小女孩遞給他一張紙巾,隨後用不太流利地中文對他說,“擦擦眼淚吧,叔叔。”
“謝謝你。”霍文肖接過紙巾,站起來對小女孩的母親說,“你的女兒很可愛。”
好像並不需要她回複,他又自言自語地笑了笑。
“我的女兒也會這麽可愛。”
……
晚上,遊湉還沒回酒店。
她陪源野看了一部美劇,看著看著,就靠在椅子上睡著了。
她太累了。
源野也精神亢奮了一天,這會兒也困了,美劇還在放,他把ipad扣在一邊,也歪頭睡了過去。
傅舟昂今天不在,遊湉來了以後,他就抽空去處理自己的事情了。
房間裏開著一盞小燈。
……
房門被輕輕推開,霍文肖脫下大衣,掛在衣架上,他屏住呼吸,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
每一步,都是那麽小心翼翼。
他來到遊湉麵前,半蹲在她腿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的小腹。
他的寶寶此刻就躺在裏麵。
遊湉的雙手微微拖著肚子,小腿有些蜷著。
這麽看,小腹的確是隆起的形狀。
霍文肖失笑地搖著頭。
怎麽會看不出來呢,明明已經起來了……他怎麽就看不出來呢?
他好失敗,真的好失敗。
他連一個正式的名分都沒有給過她,而她卻已經把最好的給了他。
他的視線下移,放在了她微微蜷起的小腿上。
她穿著高筒的棉線襪,遮住了小腿上那條祛不掉的傷疤。
他把掌心顫抖地貼向她。
閉上眼睛,虔誠地感受她曾經經曆過的痛。
想象自己陪她一起走過那段荊棘叢生的路。
希望把那些遍體鱗傷的苦,全部轉移到自己身上。
這過程,她始終都沒有醒。
她太累了。
旁邊的美劇還在放。
霍文肖的淚水無聲流了下來。
另一個聲音從心底猛烈地破土。
他怒吼道:“這就是你把她交到別人手裏的下場!這個世界上誰也保護不了她!隻有我!隻有我!!”
他絕不會再把她交給別人了。
除了他,誰都不行,不行!
不管未來是什麽樣的生活,他都要生生世世地把她捆綁在自己身邊,海枯石爛,地老天荒。
“你確定麽?”心魔在笑。
他不言,卻將心魔狠狠碾碎。
……
霍文肖睜開眼。
把手從遊湉的小腹上收回。
源野已經醒了很久了,這會兒正歪著頭看他。
他小聲說:“舅舅,我從沒見過你這個樣子。”
霍文肖沒說話,隻眼神癡癡地望著遊湉。
源野看了看遊湉的肚子,又說,“你看出來了?所以你是因為……”
“不。”霍文肖搖了搖頭,把手放在她的臉龐,柔情似水地摸了摸。
“孩子對我來說其實不重要,在我心裏,重要的是她,從來都是她。”
想到她獨自咬牙吃下的苦,留下的疤,為此而折損的身體…
想到這些,連呼吸都是痛的。
源野在他舅舅的眼睛裏,看到了他從未見過的某種情緒。
他想了想,開口道:“舅舅,我們給湉湉姐一個驚喜吧。”
霍文肖轉頭看向他。
源野笑了笑說,“玩票大的,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