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墓前
次日，有人帶回了葉曦的屍體。
三天後，維多利加家中來人。她也以身體不適，家中有變故為由，率先向學院提出了退學申請。然後都沒等學院回復，便自行離開學院回了家。
再過幾天，林決與周防烈也相繼提出退學申請，相繼離開。
至此，僅剩下陸鳴一人還留在學院，思考著自己接下來的去向。
約十天後，在學院里眾人的不斷勸說下，陸鳴最終還是作出決定，跟著其他人的腳步，離開了學院。
但是，他離開學院后，首先前往的地方，並不是自己的家。
清晨，天色灰濛濛的一片，太陽尚未升起，路上的行人也寥寥無幾，十分清靜。
咚咚的敲門聲響起。
陸鳴站在門前，望著這座遠沒有他想象中的奢華，而是顯得有些普通的宅邸，靜靜地等候著迴音。
經過數日的奔波，他終於來到了這裡。
良久之後，伴隨著有些刺耳的吱唔一聲，門扉打開。一個十八九歲的年輕女僕從中探出頭來，滿臉的莊嚴凝重，打量著來人。
看到門外只是一個素不相識的少年，女僕先是有些疑惑，隨即想起了些什麼事，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說道：「您是大小姐的朋友吧？」
陸鳴微感疑惑，問道：「你認識我嗎？」
女僕擺出一個燦爛的笑臉，但仍難以抹去眉間的那一份傷痛，答到：「前一段時間，也有人來過，所以能猜得出來。」
原來，他們已經來過了啊。相比之下，自己就顯得有些遲鈍了。
陸鳴心中悵惘，神色間又添了幾分凝重。
女僕突然發覺，自己把大小姐的朋友就這麼「堵」在門外，似乎有些失禮，忙道：「您先隨我進來，我去稟報一下。」
十多分鐘后，陸鳴見到了一位模樣約三十多歲的婦人。經介紹得知，她是葉曦的母親。
她的樣子與葉曦有幾分相似，一身素衣，如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高貴蓮花。但神情間有著難以掩飾的哀傷，眉宇間亦透露著疲憊，只怕是徹夜未眠。
葉母柔聲問道：「你是小曦的朋友吧？」
「是。」陸鳴點頭答道，眼中閃過一絲愧疚。
葉母將陸鳴的表情捕捉在眼裡，又想起了女兒，心中一陣刺痛，但還是強顏歡笑道：「小曦這個孩子，所作所為都是出自真心，她絕不會因此而怪罪你們的，你無需感到自責。」
旋即又想起了前幾天所見過的，那個沉默寡言的少女，心中暗自嘆息，說道：「她此行雖然……但能交到你們這樣的朋友，我也很是欣慰。希望你們能儘快擺脫這份悲痛，回歸到正常的生活中來。你們都是大有前途的孩子，我不想讓她成為束縛你們的枷鎖。」
「阿姨說的是！」陸鳴點頭應下，又道：「我此行是想……」
不用多說，葉母也知道陸鳴的來意，輕嘆一聲，說道：「我知道，你是想再見小曦最後一面，是吧？」
「是的。」
她像是想起了些什麼，說道：「我會讓青兒帶你去。只是……」
說到這裡，她顯得有些猶豫，先是微微搖頭，最終還是重重的點頭，繼續說道：「小瀟也在那裡，她是我的小女兒，很喜歡她的姐姐，已經在那裡待了很長時間了。她要是有什麼冒犯的地方，還請你能原諒。如果能把她勸回來，那就更好了。」
她還有個妹妹？
這件葉曦從未提及過的事情，讓陸鳴震驚了。
結合過去的經歷仔細推敲，陸鳴能猜得出來，葉曦一直以來，都是為了她的妹妹拼搏至今。但即使這樣，葉曦仍是在生死關頭，放棄了與妹妹相見的最後希望，選擇了犧牲自己的道路。
想到這裡，陸鳴心中的愧意更甚。
「謝謝！」他有些苦澀的答謝，片刻后動身前往。
……
晨曦下，一方墳冢前，一位青衣少女面對石碑，孤獨地靜立著。清冷的晨風拂過，吹動衣衫，獵獵作響。徹夜的寒意並未退去，積累起來，凍得她小臉通紅，顯得楚楚可憐。但她的身軀依然如雕像般一動不動，雙拳握實，銀牙緊咬，任憑寒意料峭，仍是不願離去。
來時路上，陸鳴已經得知，這個少女名為葉瀟，比起他也只小了兩歲。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少女終於有所動靜，轉過身來冷眼相望。
雖然是個從未見過面的陌生人，但她仍能猜得出，來人是何身份。畢竟，類似的事情，她已經經歷過了。
她毫不留情地出言譏諷道：「怎麼，又一個貪生怕死的渣滓，想要來乞求我姐姐的原諒么？」
說話間，因為寒冷而凍得通紅的臉上，染上了一抹病態的紅暈，聲音也顯得沙啞。一切都足以表明，她早已因為這些天里固執的舉動，患上了不輕的病狀。
陸鳴無言以對，緩緩走去，側臉凝望著那方墳冢。
少女的目光掃來，銳利如劍，鋒芒畢露，讓陸鳴不敢直視。那目光中充滿不屑，帶著悲痛，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憎恨。
「我……對不起她。」陸鳴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良久之後，才吐出了這麼一句話。
少女的雙眼動了動，呼吸逐漸急促，語氣也變得激動起來：「姐姐就是為了救你們，才死的。你們面對強大的敵人，都逃跑了，卻丟下我姐姐一個人為你們拖時間！」
她滿臉怒容，雙眼圓瞪，話語連珠，幾乎是咆哮著問道：「為什麼，你們不能主動站出來保護其他人？為什麼，你們能心安理得地讓一個女孩子獨自抵擋那麼危險的敵人？為什麼，你們明知道姐姐有生命危險，卻沒有一個人願意站出來幫她？為什麼你們要拋棄她？為什麼！你還有什麼臉，來見她！」
「為什麼，你在她面前，卻只敢說一句『對不起』？」
她胸口起伏不定，怒火在胸中積蓄。在她的身旁，一道道青色風刃顫抖著嗡鳴，似乎在下一刻就要飛射而出，將面前這個人千刀萬剮。
她並非不明事理之人，知道葉曦之死，與他們並沒有直接的關聯，但這個結果，依然讓她無法接受。
被少女一通詢問，陸鳴原本就滿溢於胸的愧意，更加洶湧地上漲，彷彿要將他吞沒。悔恨交加之下，他低下了頭，緩緩說道：「因為，我們太弱了。這是我們唯一的選擇。」
緊握的拳頭上，青筋暴起，指甲深深地插進肉里，因為被心底更甚的痛苦沖淡，幾乎沒有任何感覺。
少女身旁的一道道風刃，最終還是消散。但這絕非意味著她已放下了成見，而是選擇了隱忍，選擇了她應該做出的正確選擇。她轉過頭，凝視著墓碑，說道：「是的，你們太弱了。所以，你們今後儘管像那時一樣，徹底發揮你們生存的本能，躲在家中苟延殘喘下去吧！」
「而我，」她突然轉過頭，冰冷的目光中，還帶著因為被複仇的怒火所炙烤，而誕生出來的一絲熾烈，堅定地說道：「我會變得比你們更強大，我要親手覆滅那些伊修爾人。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哪怕是我的生命，我的靈魂，乃至我的一切！」
陸鳴震驚地望著這個少女。在這一刻，他感到站在自己眼前的，不是一個僅僅十三四歲的小女孩兒，而是一個從末日歸來，帶著無邊怒火和憎恨的瘋子！
她是葉曦最為重視的妹妹，無論於情於理，陸鳴都不希望，她會因為這一次打擊，而變成一個被複仇的慾望所吞噬的惡魔。
陸鳴正欲勸說，少女已率先開口說道：「你走吧，以後也不要再來這裡，我不想再見到你們。」
沒想到，不過只說了幾句話，少女便下了逐客令。儘管只待了幾分鐘，儘管什麼事都沒做，陸鳴也不好繼續待下去了，只能離開。
雖然知道，少女不可能聽進自己的話，陸鳴在臨走之際，還是出言勸道：「我知道你對我有成見，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儘快回去，你的母親很擔心你。」
然而只換來一句冷嘲熱諷：「我的事情，哪輪得到你來管？」
柔和的陽光灑下，帶來些許暖意，只是那道在風中屹立的倩影，卻顯得愈發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