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歸來
艷陽高照的午後，沉悶炎熱的街道僅有零星幾個行人匆匆走過。
黃石村外的一棟兩層小樓外，此時卻圍滿鄉民。
「白眼狼，老子好歹養了你十幾年，每頓大魚大肉的供著你，一點不知道感恩，你以為你父母留了多少錢給你？要不是我心好，你早餓死在外面了。」中年婦女狀若瘋狂，揪著李衍的耳朵，滿是污垢的指甲死死的掐進肉里，耳垂下已流淌著血跡。
婦女身邊的年輕人面色極為不耐，一棍子朝著李衍的腦袋揮去。
李衍頓時頭破血流，癱軟在地，圍觀的鄉民響起壓抑不住的驚呼。
「宇兒。」李衍的大伯一把拉住施暴的兒子，把事情鬧大對他們沒有益處。
李宇拍開父親的手：「別拉著我，今天不打死他我就不姓李，還有臉要房子，哈哈。」
圍觀的鄉民終於有人看不下去了，慌忙來拉，場面一時混亂不堪。
李衍癱在地上，渙散的眼神漸漸聚焦。他茫然的環視左右，木然的臉色露出喜意。
「大嫂子，李衍還小，不懂事，你彆氣壞了身子。」一個大嬸拉住婦女，苦口婆心的勸誡道。
李宇皮笑肉不笑的說道：「確實不懂事，張嬸你說得對。那就更應該好好收拾。」
張嬸面露尷尬，正要說話。
「哈哈哈，哈哈哈……」
一聲暢快的笑聲驟然而起，開始不過是輕笑，慢慢轉為大笑，而且越來越響，將眾人的聲音都一併壓住了。
無亂圍觀的鄉民，還是施暴的大伯一家，都呆若木雞的看著大笑不止的李衍。
心底同時升起一個念頭，這小子難道瘋了不成？被人打成這樣，竟還笑得出來。
氣焰囂張的李宇看著笑得肆無忌憚的李衍，心中暗道：「壞了，肯定是剛才那一棍子把李衍打瘋了。」
雖然他口口聲聲說要打死李衍，但事到臨頭，卻心裡發虛，只想轉身逃跑。
過了一會兒，笑聲漸漸停止，李衍拍拍衣服上的灰塵站起來，神色既不悲憤，也不瘋狂，反而有幾分發自內心的喜悅。
只聽他含笑道：「大伯，伯母，還有表哥，真是好久不見。」
大伯一家詭異的沉默下來。
張嬸遲疑的說道：「李衍，你沒事吧？快點走，不要在這裡惹事。」
一個高大的中年漢子越眾而出，拉住李衍，不耐煩的說道：「快點走，年紀輕輕，有手有腳的，去城裡討生活不必在我們這個小地方待著強？」
李衍臉上的笑意不減，心底卻翻江倒海般沸騰。
多麼熟悉的場景，多麼熟悉的記憶。
多年時光一晃而過，李衍本以為，自己已經忘記年少時的這場變故，但等到事情回到眼前，他才覺得，頭頂的劇痛和心裡的屈辱，還深深的刻在他的腦海里。
刻骨銘心。
當初，他還是一個倔強又不諳事理的年輕人。
張嬸和中年人的委婉勸告都被他當作輕視，周圍鄉民的冷漠眼神也激起了他的倔脾氣。
當時，他沒有猶豫，選擇了和大伯家死磕到底。
那真是一場災難。
李衍嘆口氣，現在的他，早已不是記憶中的那個少年。
從五味雜陳中醒來，李衍這才發覺，眼前還有人呢。
一個、兩個、三個……在李衍眼中，這些剛才還帶著各色臉譜的人們，竟有些面目模糊。
「謝謝。」李衍朝著張嬸和中年人微微躬身，而後轉身離去。
看戲的人群立馬分開，出現一條小道。
李宇面露得色，語氣揶揄：「李衍，有膽子不要跑，剛才不是很拽嗎？現在當起縮頭烏龜算個什麼事？」
李衍止住腳步，輕聲說道：「計算得失，是一個合格商人的自我修養。」
「這李衍，怎麼像換了一個人似得。」大伯心神不定的凝視李衍的背影，喃喃自語。
「裝瘋賣傻罷了，老爸你瞎擔心個什麼勁，他再敢來鬧事，有他好看。」李宇邪笑起來。
李衍的身影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街角。
「我年輕時候怎麼這麼蠢，肩不能抗，手不能提，還敢單槍匹馬的去找事。」李衍一邊走，一邊尷尬的嘲笑自己。
這種感覺就像是，人到中年，陡然翻閱自己少年時的中二日記，令人尷尬難言。
他繞著黃石村走了一圈，最終來到一個池塘前，幾個頂著烈日的人正在垂釣，更遠處有一間老舊的泥瓦房。
李衍徑直來到瓦房前，門上掛著一把黑色的小鎖，他撿起地上的一塊岩石，朝著腐朽的門板轟然砸下，易碎的門板應聲而碎。
釣魚的老年人馬上站起來，喝止道：「那邊的小夥子，在幹什麼！那是人家的祖屋。」
李衍完全沒有聽到老人的呼喊，他的眼裡只有正門前方的天地君親師牌位。那裡的木板上，有一隻插著半截香蠟的瓷碗。
年輕人鑽進門洞，快走幾步，伸出手摸進碗里，骨節分明的手指在積滿香灰的碗底摸索一陣，拿出了一枚葉形玉片。
瓦房門口已經聚攏幾個看熱鬧的垂釣者。
「裡面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這小夥子跑進來幹什麼？」
「誰知道呢，也許是想偷點東西，結果進來一看，空的。哈哈。」
「我看，這年輕人恐怕和這家有深仇大恨，你看這門砸得，多乾淨利落。」
幾人正低聲交談，李衍緊握玉葉，走出門外，他們下意識的後退，神色中帶著打量和懷疑。
一個好事的垂釣者高聲說道：「年輕人，你這砸了門就走，等下人家主人找來以為是我們做的怎麼辦？」
「那你就實話實說，麻煩你告訴這家人，我李衍還會回來的。」
幾個垂釣者驚疑不定的讓出道路，看著這個年輕人緩緩的走過一片田地，往連綿起伏的丘陵中行去。
十分鐘后，這家瓦房的主人匆匆趕到，正是大伯一家。
「李衍？原來是那個該死的東西，他剛才被打，肯定氣不過，又不敢來找我們，只能偷偷的來祖屋撒氣。」李宇面色陰沉，牙齒咬得咯咯響。
「李建國，你看看，現在你還有什麼好說的，這就是你的侄子，每次教訓這個小畜生，你都唧唧歪歪的，現在你看到了，他連祖屋都敢砸，還有什麼是他不敢做的？」伯母拿著一串鑰匙，快速的打開門，見空蕩蕩的裡屋完好無損，才放下心來。
「我……」大伯欲言又止，最後乾脆沉默以對，但心裡同樣不痛快。
李衍做得太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