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他想看向日葵,再開一次花
第121章 他想看向日葵,再開一次花
孟舟山活過兩世。他對隋月聲所經曆的一切雖然隻是一知半解, 但露出來的冰山一角已經足夠觸目驚心。在這樣扭曲的環境下,沒有任何人可以保持善念。
同樣, 隋月聲也不能,孟舟山對此早就有心理準備。
嚴越昭說的那些,孟舟山未必不知道。他裝作不知,是因為覺得並不重要。他把隋月聲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照顧,平常看似漫不經心,實則一直關注著對方的一舉一動,就是為了防止隋月聲走上歧途。
沒有人比孟舟山更清楚, 隋月聲到底有沒有與凶案牽扯。
他們都是普通人……
在白與黑之間遊走, 在善與惡之間徘徊。太陽升起時雙手幹淨, 隱於黑暗皆為罪人。
誰又是真正良善的呢?
哪怕是孟舟山, 他心中的善意也僅有一點, 盡數給了隋月聲, 沒有餘力在分給別人。對於陳平川等人的死, 他唏噓, 卻難以憐憫。
唯一使孟舟山感到無措的, 是少年不知何時日益深沉的愛慕。他內心深處不可言說的鬼祟念頭使他開不了口去拒絕,可若是接受了, 總有一種莫名的負罪感。
隋月聲才十九歲,他真的明白什麽是喜歡嗎?等以後年歲漸長, 見到更開闊的世界,又真的不會為今天的決定感到後悔嗎?
隋月聲真的不會後悔, 和一個男人在一起嗎?
孟舟山無法拒絕, 卻也不知該如何接受, 於是他隻能裝作不知。中間隔著一層薄如蟬翼的窗戶紙,繼續平靜地生活下去, 可沒想到今天到底還是被捅破了。
孟舟山抱住隋月聲冰涼顫抖的身軀,無聲安撫著他的後背,心髒無端牽扯出一陣細密的疼痛,有些害怕麵前的少年重新變得支離破碎起來:“我知道你沒有殺人,別害怕。”
“但你如果知道什麽,一定要告訴我,好嗎……”
“月聲,這裏死了太多人……”
“也許他們都罪有應得,但沒有任何人能夠代替法律……”
隋月聲本以為孟舟山會因此厭惡自己,畢竟沒有任何人喜歡被欺騙。他聞言目光怔愣,慢半拍抬眼看向孟舟山,卻見男人眼中沒有他想象中的責怪與痛恨,鏡片後的眼睛溫和平靜,一如往昔。
隋月聲無聲動唇:“叔叔,你不怪我嗎……”
孟舟山搖頭,掌心輕覆在他膝蓋上,溫度透過布料直直滲到了皮膚,讓隋月聲冰涼的腿終於回暖了幾分:“什麽時候可以站起來的?”
隋月聲紅著眼眶啞聲道:“隻有一次……”
他說:“抓捕凶手的那次站起來了,後來在試,就站不起來了……”
那天隋月聲跟著孟舟山到了東來旅館外麵,看見凶手想刺傷他,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情急之下起身撲過去擋在了孟舟山麵前。隻是後來在試,就不行了。
孟舟山略一思索就想明白了原因。隋月聲那天大概是受了刺激,意外從輪椅上站了起來,恰好被監控畫麵拍到。而嚴越昭詢問的時候,隋月聲不想過多解釋,卻沒想到造成了他的誤會。
那雙腿依舊站不起來,多年來終於有了細微的感覺,隱隱發顫,卻是一陣無聲蔓延的疼痛。
孟舟山悄無聲息覆上他的膝蓋,想起隋月聲跌落在地的樣子:“剛才摔疼了嗎?”
隋月聲在孟舟山麵前總是很容易哭,聞言又是一滴滾燙的淚水悄無聲息掉了下來,無聲搖了搖頭。
他從來沒喊過疼。
孟舟山看著隋月聲紅腫的眼睛,沒有說話。他起身去衛生間拿了一塊毛巾,用熱水打濕,然後輕柔擦掉了隋月聲臉上的淚痕,靜默片刻後才道:“……別怪他,好嗎?”
嚴越昭和他不一樣,沒有重生,對很多事的看法都不一樣。所以孟舟山並不責怪對方今天的莽撞與衝動,揍回去的那一拳也隻是希望嚴越昭能冷靜下來。
他們都不是聖人,沒辦法時刻保持理智,接二連三發生的命案已經讓所有人的神經繃緊到了極致。嚴越昭則更甚。
隋月聲知道他指的是嚴越昭,蒼白幹裂的嘴唇動了動,想要說些什麽。可喉嚨酸澀沙啞,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係統光屏上麵顯示的黑化度開始起伏不定,就像心電圖一樣。高時瀕臨99%,而低時又落回了50%。
係統緊張盯著黑化值,一口氣沒上來差點厥過去,直覺自己很可能是星際部第一個得了心髒病的係統。
好在黑化度最後停在了51%的地方巋然不動,善惡一念間。
隋月聲看著孟舟山,終於慢慢吐出了四個字:“我不怪他……”
黑化度降為了50%。
就像黑白之間的分界線,隱隱維持著平衡。
孟舟山終於放下了心,他用指腹輕輕摩挲著隋月聲微紅的眼尾,聲音低沉且認真:“知道嗎,你們都是我身邊最重要的人,我不希望你們之中的任何一個受傷。”
“等這件案子結束了,我就帶你一起搬走,然後帶你去看醫生……”
“月聲,外麵的世界比你想象中要更大更寬闊,隻要你願意,我可以帶你去很多地方……”
這也是孟舟山一直想做的事,他不希望隋月聲一直困在這棟樓裏,前世今生都未曾往外踏出過一步。
孟舟山語罷緩緩站直身形,正準備去把遺落在走廊的輪椅拿回來,然而隋月聲卻忽然攥住了他的手,毫無預兆出聲道:“下一個死的是嚴越昭……”
他閉了閉眼,攥住孟舟山的指尖隱隱泛青,一字一句低聲道:“凶手的下一個目標,可能是嚴越昭……”
孟舟山聞言腳步一頓,目光詫異地看向隋月聲,下意識攥住了他的肩膀:“你怎麽知道?”
在日複一日的磋磨中,隋月聲早已失去了所有的良善,他冷漠以對,他冷眼旁觀,那些人生或者死都與他沒有任何關係。
可……
隋月聲慢慢看向孟舟山,到底還是不願意他因為任何事情難過:“我猜的……”
“銜尾蛇殺人沒有規律,但這一次,嚴越昭打破了凶手的計劃——”
“下一個死的,本來是黎娟,可嚴越昭阻止了這一切。黎娟現在被捕入獄,凶手無法動手,所以嚴越昭會代替黎娟的位置,成為下一個目標,這樣循環才不會中斷……”
空氣凝滯了一瞬。
孟舟山無意識收緊指尖:“你見過凶手?”
隋月聲睨著孟舟山,指尖動了動,似乎想做些什麽,最後又重新歸於平靜:“我隻見過一次。”
“她是一個瘋子,一個被洗腦過度的神論者……你沒有搬來的時候,她就曾經出現過一次,但戴著口罩,我看不清她的樣子。”
有一次陳平川喝醉酒,在家裏砸東西發泄,王素英帶著兒子躲了出去。隋月聲無處可去,隻能像往常一樣,自己一個人靜靜的坐在走廊,等著陳平川醒酒。
那天剛好停電,樓道一片漆黑,入夜之後大部分人都早早休息了。
後半夜十二點的時候,樓道口卻忽然出現了一名戴著口罩和鴨舌帽的人。她目標明確,朝著坐在輪椅上的隋月聲一步步走了過去,在沁涼的月色下,聲音似有歎息。
“我終於找到你了……”
是個女人的聲音。
隋月聲聞言下意識看向來人,卻發現自己從未見過對方,不由得頓了頓:“你是誰?”
深夜出現在這裏,到底是盜賊?還是亡命之徒?
女人並不回答,她注視著隋月聲的眼睛,目光又落在他的腿上:“他們這麽對你,你就不恨嗎?”
隋月聲漆黑的眼眸靜靜注視著女人,依舊認不出她的身份,語氣出乎意料的平靜:“你想做什麽?”
女人目光憐憫,像救世主般對他緩緩伸出手,掌心畫著一個銜尾蛇圖案:“你知道銜尾蛇嗎?”
隋月聲不語,他一直盯著對方的眼睛,總覺得莫名熟悉。
女人聲音蠱惑:“它是宇宙中最完美的構造,自給自足。隻要吞食足夠多的罪惡,就可以轉化為自己的能量,從而獲得永生。”
“你是被罪惡所欺之人,沒有人比你更適合成為銜尾蛇。”
“我是來救你的,”她指尖輕動,似乎在邀請隋月聲:“過來,和我一起,隻要你學著去吞噬罪惡,就可以擺脫現在的痛苦。”
隋月聲麵無表情推動輪椅,卻是一點點後退,遠離了女子的手:“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女子目光憐憫的看著他:“我是來救你的……”
“我恢複記憶之後,終於想起你了……”
她聲音縹緲,低低的,輕輕的,
“我終於找到你了……”
隋月聲不知為什麽,恍惚從女子身後看見了一道無形的深淵。他並未聽清對方在說什麽,慢慢滾動輪椅,不著痕跡遠離,直到後背挨上冰涼的牆壁:“不用……”
隋月聲身形隱在黑暗中,神色無悲無喜,聲音譏諷:“沒有任何人能救我。”
女人見狀,緩緩收回了手:“我是在救你,你為什麽不明白。”
隋月聲沒說話。這棟樓裏有太多奇奇怪怪的人,出現一個瘋子似乎也不是什麽太過令人吃驚的事。
房門裏麵傳來一陣響動,大概是陳平川酒醒了。
女子見狀終於緩緩後退離開,隻說了一句話:“你早晚會知道,我是來幫你的。”
後來,她就在也沒出現過,而孟舟山也搬進了這裏。
可想而知,隋月聲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孟舟山身上,他習慣性追隨著那名斯文儒雅的男人,已經忘了那個奇奇怪怪的陌生來客。
直到那天下午,他推著輪椅回家,經過樓梯口時,發現了那個憑空多出來的拖把。
隋月聲對於血腥味要比常人敏感得多,隻一眼,他就發現了端倪。
拖把的布條是被血浸透後才會出現的顏色,後麵不慎露出了半縷染著斑駁暗紅的紫,很像那名混混頭發上的顏色。
這是為什麽呢?
也許拖把後麵藏著什麽吧……
隋月聲盯著看了很久,忽然低笑了一聲。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笑,但他就是笑了。生平第一次,愉悅這種感受遍襲全身,卻是由鮮血與死亡所帶來的。
然而他笑著笑著,嘴角弧度又漸漸落了下去,重新變得麵無表情。
也許,他也是個潛在的瘋子……
彼時隋月聲尚未把凶案與那名陌生女子聯係在一起。誠如警察所言,這個魚龍混雜的地方每年都會出現許多命案。直到那名賣保險的女子離開後,他在家門口發現了那張畫著銜尾蛇圖案的廣告紙……
【你早晚會知道,我是來幫你的】
隋月聲終於懂了那句話的意思。
他拿著那張傳單,恍惚嗅到了鮮血的腥鏽味。不可否認,他確實感興趣,也確實蠢蠢欲動……
但……
隋月聲覺得他也許……
也許可以給自己留一條退路。
他想親眼看那盆向日葵,在開一次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