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同住
第112章 同住
八樓賣保險的女人死了。
她穿著睡裙靜靜坐在椅子上, 黑色的頭發垂到腰間,被窗外泄進的風吹得飛舞不定, 在黑暗的環境下顯得陰森而又鬼魅。
閃電亮起的瞬間,鏡子裏清楚映出她的模樣。隻見女人的雙眼被人挖出,隻剩兩個黑漆漆的血洞,直勾勾盯著鏡子。她嘴角高高揚起,露出一抹猙獰而又怪異的微笑,似乎在歡迎著第一個進門的來客。
孟舟山緩緩走近,這才發現她的嘴角被人用刀劃出了兩道深深的裂口, 然後又用黑色的粗線一針一針縫上, 就像一個布偶娃娃。鮮血從女人被縫合的嘴唇縫隙中蜿蜒流出, 緩緩淌到了胸前。
她的嘴好似外間陰雲密布的天空, 蓄著滿滿一池鮮血。如今破了口子, 便滴滴答答往下落著血雨。
鏡子上麵被人用鮮血畫出了一個銜尾蛇圖案, 盤踞在正中間。
孟舟山眉頭緊蹙, 伸手摸了摸女人的脖頸——
屍體尚有餘溫, 人應該剛死沒幾個小時。
這層樓隻有女人一個住戶, 孟舟山想起剛才被人按上八樓的電梯,有些懷疑是凶手的惡作劇。
但電梯如果真的是對方按下的, 這麽短的時間內,凶手該怎麽逃離現場?自己和嚴越昭就守在下麵, 對方絕不可能冒險走樓梯。
孟舟山不知想起什麽,忽然開燈走到窗邊, 然後嘩啦一聲推開了窗戶。外間風雨飄搖, 間或夾雜著電閃雷鳴, 雨水斜飛進屋內,很快打濕了他身上的衣服。
孟舟山不顧臉上冰涼的雨水, 俯身看向樓下,隻見夜色湧動,牆壁上是一排豎直往下的空調外機。如果凶手膽子夠大身手夠好,不是沒有從窗口逃走的可能性。
“孟舟山!”
嚴越昭把孩子托付給在樓下盯梢的便衣警察,立刻火急火燎趕了過來。然而當看清凶案現場現場的情況後,臉色陡然變得極為陰沉難看。
“他媽的!”
他沒忍住爆了句粗口,立刻打電話讓人趕過來,並煩躁踹了一腳牆壁。
孟舟山的眼鏡被雨水打濕,視野模糊不清。他一把摘下眼鏡,走到嚴越昭麵前,聲音沉凝:“凶手估計翻窗跑了——”
語罷頓了頓:“是連環凶殺案。”
嚴越昭總覺得孟舟山好像知道些什麽,不然剛才不會莫名其妙打電話給自己,目光驚疑不定:“你怎麽知道凶手會作案?”
孟舟山低頭用衣服下擺擦拭著鏡片上的水痕:“這得問你兒子,他在樓下牆上看見了凶手留下的銜尾蛇符號,上麵有一句線索。”
“轟隆——!”
又是一道閃電劃破天幕,聲音震徹耳畔,似乎上天也在為這棟危樓裏沉澱的罪惡感到憤怒。
這是銜尾蛇犯下的第二起案件。
屍體解剖後,法醫發現女人的舌頭被凶手用利器絞斷,不知所蹤,牙齒也被拔幹淨了。空蕩蕩的口腔塞著一朵被鮮血浸透的帶刺玫瑰花。
生前如果不能口吐真言,那麽死後口吐鮮花也不錯……
消息上報高層之後,警方立刻成立了專案小組,秘密徹查這起連環凶殺案,嚴越昭就是負責人。
算上之前那一宗案子,前後加起來已經沒了三條人命。這棟樓裏悄無聲息搬走了幾家貧窮的人,然後又住進了幾家更貧窮的人。
陳平川沒打算搬,三天前他徹底被公司辭退了,正處於失業狀態。每天抽著幾塊錢一包的劣質香煙,瘋魔般買著一堆一堆的彩票,然而花出去的永遠比中獎掙到的多。
王素英一開始又哭又鬧,在家裏氣得直摔東西。最後被急紅眼的陳平川用棍子狠打了一頓,終於偃旗息鼓,忍氣吞聲地抱著生病的兒子默默啜泣。
隋月聲沒有做飯,家裏已經沒有菜了。他一個人靜靜坐在輪椅上,下巴愈發尖瘦,旁觀著這一出荒誕無稽的鬧劇。
陳平川坐在沙發上猛抽著煙。不知是不是眼花,在一片嗆人的煙霧中,他看見那名一直沉默寡言的外甥忽然對著自己笑了笑。但定睛一看,又好像是錯覺。
陳平川腦海中不期然回響起了前段時間,八樓那名賣保險的女子對自己說過的話。
“陳哥,要我說啊,你就在我這兒買份保險算了,不管以後是生病住院還是意外受傷,都能給你報銷,也算一份保障不是。”
“我兒子有先天性心髒病,也能報銷嗎?”
“這可不行,患有先天性心髒病的人不是標準體,買不了重疾險產品。”
“那就算了,我最近手上沒那麽多閑錢。”
“怕什麽,你兒子買不了,你外甥可以買呀。月聲不是腿癱了嗎,後半輩子估計都得靠你養了,你這個當舅舅的給他買份保險,也算盡了心了。以後他如果受傷或者意外死亡,少說也能賠幾十萬。”
“幾十萬,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你想想,月聲就你這麽一個親人,萬一有一天……他出了點什麽意外,賠償款可都是你的……”
都是你的……
都是你的……
陳平川沒什麽文化,也不懂保險公司的理賠過程其實比他想象中要複雜得多,沒那麽簡單。單純聽了那名女人的半真半假的忽悠,以為隻要自己給隋月聲買一份保險,等他意外死亡的時候,自己就可以拿到理賠款。
狗急尚且跳牆,人被逼到窮途末路的時候,似乎比畜生也強不到哪兒去。
王素英隻見陳平川忽然一言不發的從沙發上起身,然後翻箱倒櫃,找出了家裏的證件本。他什麽也不說,把東西往口袋裏一塞,悶頭就出去了。
王素英在後麵喊了一聲:“陳平川!你又發什麽瘋!”
沒人理他,房門被關上,發出嘭的一聲巨響。
隋月聲低頭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腿,又看了眼陳平川離去的方向,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麽,然後推著輪椅進了裏麵的隔間。
之後又是連綿幾天的陰雨,那盆花靜悄悄的,因為缺少陽光照射,沒有絲毫發芽的征兆。
【叮!請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升為99.99%!】
【警告!警告!請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升為99.999%!】
係統被任務目標陡然上漲的黑化度嚇了一跳,猶如驚弓之鳥,嗖的一聲彈了出來。它繞著孟舟山緊張轉圈圈:【完蛋了完蛋了,黑化度到了瀕危值了,宿主你快想想辦法啊!】
孟舟山是兩起凶案現場的發現人,為了排除嫌疑,這段時間一直在警局接受調查。彼時他剛剛從警察局出來,就見係統火燒屁股似的蹦了出來,一個勁催促自己想辦法,活像天塌了似的。
孟舟山隻感覺自己腦海中響起了一陣陣刺耳的警告聲,眼前一陣眩暈。
黑化度忽然上漲,難道是隋月聲出了事?!
孟舟山思及此處,麵色微變,顧不得詢問什麽,立刻驅車朝著家中飛速駛去。然而耳畔的警告聲卻越來越強烈。
【叮!請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升為99.9999%!!】
【數據瀕危,正在進行任務成功幾率檢測……】
【檢測完畢,經主腦判定,此界麵任務成功幾率為零,準備抹殺……】
那是一道不屬於係統的機械音,更為冰冷,更為生硬。
係統嚇壞了,攔著不讓動手:【抹殺什麽!不許抹殺!還沒到100%呢,反派黑化度才99.99999%而已!】
那道冰冷的機械音再次響起:【經主腦檢測,反派黑化度已無限趨近100%,符合抹殺標準。】
係統瞬間炸毛:【噠咩!噠咩!黑化度才升到99.999999%,還沒到100%呢!你不許殺我的宿主!】
那道帶著冰冷殺機的紅光在孟舟山周圍不斷徘徊,最後又被係統一次次擋了回去。
孟舟山用力踩下油門,把速度飆到了最快,終於趕到樓下。外間下著瓢潑大雨,他砰的一聲關上車門,來不及等電梯,徑直朝著樓上飛速跑去。
彼時陳平川已經推著輪椅,把隋月聲帶到了樓梯口。現在夜幕才剛剛擦黑,人們還沒下班,正是整棟樓最安靜空曠的時候。
陳平川有些緊張,心髒砰砰直跳,在腦海中醞釀著該怎麽把隋月聲推下樓。死也好殘也罷,隻要能騙到賠償金,別的都不重要。
他緩緩伸出手,屏氣凝神,朝著隋月聲後背伸去。然而還沒來得及動作,就見安靜得有些反常的隋月聲忽然回頭看向了自己——
那雙眼漆黑暗沉,好似一滴化不開的濃墨。清秀蒼白的臉帶著笑意,唇角微微上揚,陰鬱詭異。
“舅舅……”
隋月聲輕輕開口,在寂靜的樓道裏顯得尤為明顯。
陳平川下意識縮回了手,結結巴巴道:“怎……怎麽了,月聲……”
隋月聲問:“你想推我去哪兒?”
陳平川腦子一團漿糊,手腕抖個不停。說不清是因為心虛,還是因為害怕:“舅舅……舅舅推你出去散散心……”
隋月聲閉眼,側耳傾聽片刻:“可是外麵下雨了。”
陳平川聞言一愣,半天竟是編不出個理由。隻見隋月聲忽然轉動輪椅,轉身麵對著自己,然後問了一個不相關的問題:“舅舅,你知道嗎,樓上死了兩戶人家。”
陳平川:“知……知道……怎麽了?”
隋月聲輕輕推動輪椅,繞到了他身後,輕描淡寫道:“我聽說,是同一個凶手做下的連環凶殺案。他每殺一個人,就會在牆上留下一個銜尾蛇圖案……”
陳平川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麽,他隻覺得隋月聲在自己身後說話,莫名有些毛骨悚然:“那又能說明什麽?”
隋月聲盯著他的背影,笑了笑,意有所指道:“說明……如果這裏再死一個人,隻要在牆上畫一個同樣的銜尾蛇圖案,警察很可能會認為是之前那名凶手做的……”
他話音未落,底下陡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好似有人正朝著這裏飛速趕來。
隋月聲微不可察頓了頓,目光朝著樓下看去。
……
這棟樓裏暗藏的危險太多,無論是殺人手法怪誕的凶手,亦或者惡意滿滿的人性,都讓孟舟山對隋月聲的處境感到擔憂與不安。
然而當他趕到樓上時,還是來晚了一步。隻見那名坐著輪椅的少年被他舅舅親手從樓上推下,連帶著輪椅一起滾下樓梯,好似斷了線的風箏失去掌控。
“隋月聲!”
孟舟山見狀瞳孔一縮,飛快上前接住了他。同時抬手擋住掉落的輪椅,重重丟在一旁,低頭去查看隋月聲的情況:“隋月聲?隋月聲?”
少年從樓梯上滾落,眼前一陣眩暈,外露的皮膚都是台階刮擦出的傷口。他聽見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目光艱難聚焦,卻見是孟舟山,
“叔……叔……?”
他麵色蒼白,聲音難掩疼痛,看見孟舟山的一瞬卻好似看見了救命稻草。紅著眼眶緊緊抱住了他,滾燙的眼淚順著衣領滾落進孟舟山後背,燙得讓人心慌。
“叔叔……”
他聲音低低的,帶著哭腔,又帶著痛楚。兩條受傷的胳膊緊緊圈住孟舟山的脖頸,啜泣難止。
陳平川似乎也沒料到這個狀況,驚慌下樓,對著孟舟山一個勁擺手:“不不不……不是我……不是我推的……我真沒有推他……”
孟舟山沒理他,下巴抵著隋月聲的頭頂,安撫似拍了拍他的後背,聲音低沉:“沒事,別害怕,我帶你去醫院。”
他語罷收緊懷抱,把隋月聲從地上抱起,目光冷冷落在一個勁擺手解釋的陳平川身上。
陳平川生怕孟舟山報警:“真的不是我推的!是他自己從樓上摔下來的!是他自己……唔……”
話未說完,他肚子上便挨了重重一腳,後退幾步直接摔在了樓梯上,不禁捂著後腰痛嚎出聲。
孟舟山卻看也未看,抱著隋月聲徑直下樓,走到自己停車的位置,把人放進車後座,然後驅車朝著附近的醫院快速趕去。
【叮!】
係統在黑暗中冷不丁響了一聲,
【請宿主注意,抹殺警告解除,反派黑化度已降為95%】
孟舟山聞言開車的手微不可察頓了頓,隨即恢複正常。此時他顧不得詢問什麽,隻想趕緊看看隋月聲的傷勢,車輛在雨夜中飛速疾馳,水花四濺。
雨幕連綿,在一片細細的雨絲中,整座城市的景物都跟著模糊起來。霓虹燈虛化成了一圈圈的光暈,隻有醫院亮起的紅色十字燈無比醒目。
晚上七點,正是交通擁擠的時刻,好在醫院的人並不算多。孟舟山在前台掛完號,然後抱著隋月聲去科室做檢查拍片,在病房等待結果。
“都是軟組織挫傷,應該不嚴重,等會兒結果出來了我會通知你們的。病人走路不方便,家屬就更應該仔細點,從樓上摔下來可不是小事。”
護士幫隋月聲處理好身上的大小傷口,有些嚴肅的叮囑了一番,這才推著小車離去。
隋月聲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到近乎透明,像一件被摔碎的玻璃器皿。孟舟山倒了一杯溫水遞到他唇邊,聲音關切:“喝一點?”
隋月聲垂眸避開,依舊緊緊抱著他的腰身不鬆手。
孟舟山隻好把水杯放回去。他撥開少年眉眼間的黑色碎發,想起剛才發生的一幕,靜默片刻才出聲問道:“你舅舅為什麽要把你從樓上推下來?”
為了騙保?
隋月聲垂著眼眸,無聲點頭,聲音沙啞道:“他給我買了保險……隻要我死了……就可以拿賠償金……”
孟舟山聞言沒忍住閉了閉眼,他慢慢抬手,摘下了鼻梁上的眼鏡,隻覺指尖一片沁涼。
他這一生寫過很多故事,字句都在揭露著人心險惡。可現實似乎永遠比紙上輕飄飄的文字要殘忍千萬倍。
上一世,隋月聲死後,孟舟山有很多年都沒能再拿起筆,也沒能再寫出任何故事……
有人說他江郎才盡,有人說他腹內無墨,可隻有他自己知道,都不是……
孟舟山在那棟危樓裏住了整整三年的時間。那三年間,他有無數次機會可以救出隋月聲。隻要他多出去走走,多出去看看,很容易就可以發現那名少年糟糕到近乎絕望的境況,從而伸出援手。
可他沒有……
一次都沒有……
他日複一日埋於桌案,寫著他那些死氣沉沉、一文不值的字句,剝皮著腐爛發臭的真相,卻從未去想過要去看一看外間那些活生生的人。
孟舟山給隋月聲留下的隻有一盆無心遺落的向日葵,裏麵埋著一顆永遠不可能發芽的死種。三年後少年卻捧花相贈,回報著這短暫一生中,遇到的唯一一份善意。
嚴越昭說隋月聲是殺人凶手……
外界推測也是這樣……
可無論人們如何猜測,孟舟山都想救一救那名少年。
“別怕……”
孟舟山緩緩收緊雙臂,抱緊了隋月聲。他襯衫被雨水打濕,卻依舊溫暖。衣襟夾雜著落雪般清冷的古龍水味,混著煙草香,莫名讓人安心。
“等出院之後,我在外麵重新幫你找一個住的地方,不要再和你舅舅他們來往了。”
這是孟舟山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他不介意資助少年的後半輩子。
隋月聲聞言頓了頓,抬眼看向孟舟山。男人俊美斯文的側臉在燈光下有些模糊不清,語氣卻是認真的。
隋月聲:“叔叔,可我沒錢還你……”
孟舟山輕輕搖頭:“不用你還,你就把我當做朋友。”
隋月聲動了動唇:“那你住哪兒?”
孟舟山沒打算搬出那棟樓,他依舊想尋找答案,編了個理由:“我要寫作取材,所以還是會在那個地方住一段時間。”
“可我一個人害怕……”
隋月聲靠著孟舟山的肩膀,把臉埋進他懷裏,墨色的發絲柔軟冰涼,引起一陣輕癢,低聲問道:“叔叔,我可以跟你一起住嗎?”
孟舟山聞言一頓,垂眸看向隋月聲,卻因為少年埋頭的動作看不清神情。隻能通過微顫的身軀猜測對方還在害怕。
誠如嚴越昭所說,這棟樓實在危險,孟舟山其實想給隋月聲找一個安全的住處。但轉念一想,在外麵無人照顧,也未必安全,思索一瞬,還是答應了。
“也好,”
孟舟山說:“等出院之後,你就收拾東西,搬過來和我一起住吧。”
反正隋月聲已經成年,有行動自由,陳平川就算想來鬧事,也沒有理由。
係統又毫無預兆的響了一聲。
【叮!請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為90%,請繼續努力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