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喜歡

  第64章 喜歡

    楚熹年是個滿腹詭計彎繞的人, 無論做什麽事都喜歡反複盤算。謝鏡淵直白的話直接讓他愣在了當場,瞳孔微縮,不知該作何回答。


    “……”


    他們誰都沒有說話。外間蟲鳴陣陣,月色靜悄然照進屋內, 灑落滿地清輝。


    那枚銀色的麵具就靜靜落在錦被上, 謝鏡淵不著痕跡伸手攥住, 鋒利的邊緣在掌心留下一道紅印, 泄露著不自知的緊張。


    他緊盯著楚熹年, 說話間呼吸縈繞,用隻有他們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一字一句低聲問道:“楚熹年,你敢是不敢……”


    楚熹年沒動。


    他此時心中忽然升起了些許後悔, 也許不該貿貿然跑過來查看謝鏡淵的情況,如今弄得自己進退兩難, 不上不下。


    係統曾經說過的話又在耳畔回響——


    不要對任務目標產生感情。


    不要對任務目標……


    產生感情……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著,楚熹年沒有任何動作。他不曾離開,但也不曾順著謝鏡淵的話去做, 似乎陷入了某種天人交戰。


    謝鏡淵攥住他的手腕, 隻是聲音這次沉了幾分,垂眸道:“楚熹年……?”


    “……時辰不早,將軍早點歇息吧。”


    楚熹年閉了閉眼,到底還是冷下了心腸。他竟有些不敢看謝鏡淵, 輕輕拉下對方冰涼的手,轉身走出了內室。白色的外袍在地毯上輕擦而過,發出一聲輕響。


    “楚熹年——!”


    謝鏡淵忽然冷冷叫出了他的名字, 胸膛起伏不定, 細聽有幾分陰鷙冷凝的意味。


    楚熹年無意識頓住腳步, 到底還是沒忍住回頭看向了他。卻見謝鏡淵大半身形都隱入黑暗,輪廓模糊不清。


    楚熹年以為他會說些什麽,但謝鏡淵沒有任何動靜,低著頭,看不清神情。半晌後,隻聽他唇間忽而溢出一聲譏諷的輕笑,在寂靜的黑夜中顯得尤為明顯。


    他像是在笑別人,又好像是在笑自己,手裏的麵具險些捏變了形。


    “……無事,睡你的去吧。”


    半晌後,謝鏡淵吐出了這麽一句話,朦朧的夜色遮住了他譏誚的神情。他抬手解下床幔,將一切都遮擋得嚴嚴實實,重新躺回僅剩幾分餘溫的床榻,捂著自己傷痕遍布的側臉,閉眼沒再出聲。


    楚熹年見狀說不清為什麽,心裏忽然有些鈍刀子割肉似的痛感。他慢慢走回外間的榻上,看起來帶著幾分失魂落魄。


    謝鏡淵喜歡自己……


    楚熹年在曆經幾日的混沌過後,終於得出了這個答案,說不吃驚那是假的,但太吃驚好似也沒有。他坐在榻邊,無意識摸著自己頸間的玉佩,開始思考自己對謝鏡淵的感情,但這種事顯然並非他擅長。


    楚熹年生平第一次遇到了自己想不明白的事。思考許久尋求不到答案,隻能出聲喚出了係統:“係統。”


    【討厭,大半夜叫人家幹什麽啦】


    係統從休眠狀態醒來,鑽石般閃亮的身軀瞬間出現在了楚熹年眼前,帶著太陽都難以匹敵的光輝,哼哼唧唧的不樂意。


    楚熹年第一次沒覺得它刺眼,自言自語出聲:“你說,人該如何看清自己的心?”


    係統對這個問題有些摸不著頭腦:【什麽什麽什麽?】


    楚熹年隻能換了一個比較通俗的問法:“我該怎麽知道自己喜不喜歡一個人?”


    係統心想我怎麽知道,我長這麽大還沒有遇見過心儀的小鑽石呢。但它不願意在楚熹年麵前丟臉,輕咳兩聲,還是出聲給楚熹年指點迷津:【如果你以後都見不到他了,你會不會難過?】


    楚熹年沒出聲:“……”


    係統此時還沒意識到自己做了一件多蠢的事,繼續追問:【如果他以後和別人在一起,你會不會後悔?】


    楚熹年有點難以想象那個場景,指尖無意識攥緊了膝蓋。


    係統最後問道:【你對他是特殊的嗎?】


    楚熹年徹底陷入了靜默。


    係統靜等半天,見他不說話,正準備說些什麽。楚熹年卻忽然抬手打住,示意它不用再說。


    他一身白淨的衫子,從來不染塵埃。如今繁冗的思緒卻在剛才的幾個問題中忽然清明起來。楚熹年笑了笑,墨色的長發散落在肩頭,好似月下謫仙,他語氣篤定,低聲道:“我知道答案了,謝謝。”


    #兄弟你明白的是不是有點太快了#

    係統原本準備了一肚子話,都沒來得及發揮發揮餘地。它往楚熹年跟前湊了湊,現在才想起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那你喜歡上誰了?】


    楚熹年沒說話,偏頭靜靜看了眼內室。心想謝鏡淵這個時候應該已經睡下了,還是明天再與他說吧……


    他終於躺上榻,蓋上被子準備睡覺。


    係統滿臉驚恐,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什麽,慌的一批:【等等!親,親,你先別睡,你先告訴我你喜歡上誰了?!】


    千萬別是謝鏡淵啊啊啊啊啊!!!


    楚熹年閉著眼,意有所指的低低出聲:“人和石頭是不一樣的。”


    石頭不會動情,人卻會。哪怕是一樣物件,戴久了也會有感情。更何況日日相處,近在咫尺。


    係統無暇顧及他是不是在說自己鐵石心腸,淚眼朦朧的撲到枕頭邊:【親,不要!不要對任務目標產生感情,會影響我業績的!】


    楚熹年嗯了一聲:“我知道,你說過很多次。”


    但……


    係統的業績和楚熹年有什麽關係????


    你說對吧。


    #係統原地去世#

    今夜雖平靜,房內的人和房外的人卻一夜無眠,皆都各懷心思。翌日清早,到了進宮赴宴的時候,楚熹年幾次都想和謝鏡淵說些什麽,偏偏一直沒找到機會。


    謝鏡淵已經引了皇帝忌憚,本該韜光養晦,畢竟誰也不知道宴會上會發生什麽,去了難免惹禍上身。可他還是去了。


    四駕的馬車搖搖晃晃駛向宮內,車輪滾過青石地板,發出一陣軲轆的聲響。


    謝鏡淵坐在馬車內,一身玄色的華貴長袍,愈發顯得整個人陰陰惻惻。他仍舊披著厚厚的風氅,以帕掩唇,間或傳出一陣壓抑的低咳,眉宇間透著青白的病氣。


    他麵無表情,既不和楚熹年說話,也不看楚熹年一眼。神情比臉上的麵具還要冰冷幾分。


    馬車內置著矮桌,楚熹年斟了一杯熱茶,然後將杯盞輕輕塞到謝鏡淵冰涼的手中:“將軍喝些熱茶吧。”


    他笑意如常,甚至比往常更深了幾分。白袍玉帶,有仙人風姿,看了能讓京中大半女兒傾心相許。謝鏡淵卻並不看他,闔目抽回了自己的手。


    楚熹年見狀一怔,他托著瓷製的杯盞,無意識摩挲起來,猜到謝鏡淵怕是生氣了。隻是自己難道要在馬車上說這件事嗎,總感覺有些不合時宜。


    他放下杯盞,猶豫一瞬,主動握住了謝鏡淵的手。雖然從前也牽過,但那都是懵懂之下的行為,這次意義格外不一樣些。


    謝鏡淵細長的眉微微皺起,下意識就想甩開他,楚熹年卻用力扣住了他的指尖,掙脫不能,聲音低沉的問道:“將軍是否生我的氣了?”


    謝鏡淵沒有回答,一雙狹長的眼睛看向他,喜怒難辨的威脅道:“楚熹年,你的手是不是不想要了?”


    他用力反扣住楚熹年的手,隻要稍加動作,對方立刻便會筋斷骨折。


    楚熹年善識人心,自然猜到謝鏡淵不會這麽做,對方甚至連三分力都沒使出。他任由謝鏡淵攥著,忽而笑了笑,冷不丁出聲問道:“將軍是何時喜歡我的?”


    這句話如平地驚雷,炸得謝鏡淵觸電般鬆開了他。


    楚熹年淡定抖了抖袖袍,想掙脫謝鏡淵的束縛,他有不下二十種辦法。瞧,對方這不就鬆開了。


    他又問了一遍:“將軍是何時喜歡我的?”


    謝鏡淵聞言扯了扯嘴角,他大概想做出一個冷笑且譏諷的表情,但未能如願。暗沉的眼眸陡然燃起了兩簇怒火:“誰說本將軍喜歡你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神情多麽欲蓋彌彰,多麽慌張無措。


    楚熹年盯著他看了片刻,忽然傾身靠近謝鏡淵,將他抵在了馬車壁上。鼻尖挨著鼻尖,額頭挨著額頭,說話時餘息灼熱,撩起一陣微癢:“將軍若不喜歡我,為何要親我?”


    當初是謝鏡淵先親的楚熹年,所以他輸了。


    遇上這種場麵,自然也隻有落敗的份,搜腸刮肚也未能找出一個不丟麵子的回答。


    謝鏡淵麵色僵硬,說不出話。他眯了眯眼,神情桀驁:“親你又如何,本將軍想親就親,還要你許可不成?”


    這話說的,實在無理攪三分。


    楚熹年聞言不禁低笑出聲,自己從前怎麽沒覺得謝鏡淵這麽有意思。他摸了摸謝鏡淵臉上冰冷的麵具,慢慢出聲:“嗯……若是別人,自然不行,若是將軍……”


    謝鏡淵下意識偏頭避開他的觸碰,隻覺得那半張傷臉是如此礙眼,連麵具都遮不住的難堪。指尖緩緩攥緊成拳,想起昨夜的事,不免更覺難堪。


    他覺得楚熹年說不出什麽好話。


    楚熹年卻聲音低沉道:“若是將軍,自然無不可……”


    謝鏡淵聞言一頓,詫異抬眼看向楚熹年,沒明白這句話代表著什麽意思。然而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麽,馬車就忽然停了下來,外間響起九庸的聲音:“將軍,已到了宮門外。”


    謝鏡淵被打斷思緒,神情煩躁。


    楚熹年往外看了眼,淡淡挑眉,心想倒也不急於一時。他坐回原位,重新牽住了謝鏡淵的手,這次扣得很緊,笑著道:“將軍,下馬車吧。”


    謝鏡淵被他剛才那句話弄得心神不寧,就那麽被楚熹年稀裏糊塗的帶下了馬車。


    宮門盤查極嚴,守門郎將仔細檢查著入宴的文武大臣身上是否攜帶兵器,若有佩劍佩刀皆不可入內。這是燕帝定的規矩,哪怕兵部尚書秦道炎、兵馬將軍謝鏡淵這種一品大臣也不能例外。


    楚熹年任由士兵檢查,心想燕帝倒如原著中一般多疑。他舉止有禮,氣質不俗,兼得前些日子群英宴大出風頭,引得前來赴宴的文武百官紛紛側目而視。


    金如海也來赴宴了,一身緋袍,威嚴有加。他並未在眾目睽睽之下表現得對楚熹年非常親近,僅在擦肩而過時略微頷首見禮。


    楚熹年淡淡一笑,同樣拱手見禮。視線在半空中與他交匯,無聲傳遞著僅有他們自己知道的信息。


    楚熹年並不避諱在旁人麵前展示他與謝鏡淵的親近,一路上並肩而行,看起來琴瑟和鳴,關係融洽。


    謝鏡淵腦子亂糟糟的,還在想著剛才楚熹年的那句話,入席了也沒能靜下心思。偏偏宮內人多眼雜,不便開口詢問,隻得暫時按捺下來。


    楚熹年今日來就是為了看白戲的。觀察觀察燕帝是何模樣,看看禁軍統領周溫臣的人設是否改變,當然,最重要的便是給秦道炎致命一擊。


    謝鏡淵恨秦道炎。


    這是楚熹年暗中觀察許久才得出的結論。雖然他目前尚未查清楚原因,但如果能替謝鏡淵鏟除一名宿敵倒也無不可,說不定還能降下對方的黑化度。


    楚熹年不由得抬眼看向了對麵的緋袍官員。對方鬢發斑白,麵容蒼老,右眼帶著一個黑色眼罩,在一眾賓客中顯得相當另類,便是秦道炎了。


    他眼神精明,落在謝鏡淵身上時,像刀子似的紮人。


    楚熹年笑著在桌下拍了拍謝鏡淵的手,用隻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道:“今日我便替將軍除了此人如何?”


    謝鏡淵曾經想過殺秦道炎,但並未得手。對方膝下數百義子,徹夜相護,實在難以鏟除,隻能靜待時機。而楚熹年直接選擇了最簡單的方法,借刀殺人。


    謝鏡淵也許殺不了秦道炎,但燕帝可以。


    謝鏡淵睨了眼楚熹年,總感覺自己在不知不覺間被這個人挖去了許多秘密:“本將軍何時說過想除掉秦道炎?”


    楚熹年不語,向他示意了一下剛剛入席的太子,唇邊微微勾起一抹弧度:“就算將軍不想,太子肯定是想的。”


    太子出宮祭母那日,身邊的隨從被秦雙殺了個精光,還險些命喪當場。新仇舊恨加在一起,他不弄死秦道炎才奇怪。


    謝鏡淵幽深的目光落在秦道炎身上,也不知摻雜著怎樣的情緒,隻覺烈陽當空也未能緩和幾分陰森的寒氣。


    他捏住桌上的杯盞,抵唇,闔目,似乎想起了什麽陳年舊事,一字一句道:“楚熹年,今日若除秦道炎,我謝鏡淵的半條命便歸你了。”


    楚熹年聞言一頓,心想謝鏡淵果然與秦道炎有舊仇,他笑了笑:“我要半條命來做什麽,將軍不如告訴我,該如何得到另外那半條命?”


    他們正說著話,外間忽然響起了一聲獨屬於太監的唱喏:“陛下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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