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刺客
第45章 刺客
餘痕閣是整個將軍府除謝鏡淵住處外, 把守最嚴密的地方。今夜月色暗淡,琉璃瓦邊緣泛著慘淡的光。屋簷四角立著的仙人獸向月而望,卻隻能留下一抹黑色的剪影。
九庸敏銳嗅到些許不尋常的味道, 他握緊腰間佩劍, 不知疲倦似的在門口來回巡視。就在此時, 他不知發現什麽, 忽然頓住腳步, 眼中閃過一抹寒芒, 撚起一粒碎石朝著東麵樹梢用力一擊。
“簌——”
有什麽東西在黑暗中悄然落地, 撲棱了兩下。府兵跑上前去查看, 結果發現是隻夜鴉, 翅膀猶在撲棱不休:“大人, 是隻雀鳥。”
九庸聲音冷酷:“繼續巡視。”
謝鏡淵下了死命令, 閑雜人等敢踏入餘痕閣半步,殺無赦。不管是人還是畜生, 九庸都一律視之。
就在剛才, 此處已經闖入了三名晉王府派來的細作,隻可惜連門都沒挨到,就已經被九庸就地斬殺。他不需要拷問那些人什麽, 既然被派出來了,就一定是死士,不必做無用功。
地上血痕未幹,無聲彰顯著剛才發生過什麽。
然而九庸千防萬防, 卻沒想到餘痕閣還是來了一名不速之客。
“將軍有令,閑雜人等敢入此地,殺無赦——”
九庸睨著深夜前來的楚熹年,腰間長劍鏘地出鞘, 劍鋒寒芒一閃,直接搭上了他的脖頸。
“大膽!你敢對我家公子無禮!”雲雀見他拔劍,上前一步直接擋在了楚熹年身前,對著九庸怒目圓睜。
九庸不理,目光直直盯著楚熹年,仿佛在看一個死物:“再近一步,格殺勿論。”
楚熹年手中提著一個白絹蒙的燈籠,不知為何,極其明亮,將青石地麵照得瑩瑩發光。他對自己頸上橫的劍視若無睹,笑了笑,抬指隔開:“你想殺我?”
因著他的身份,九庸抱有很大戒心,心中升起了十二萬分的戒備:“奉將軍之命把守此處,旁人不得入內。”
雲雀哼了一聲:“你們將軍既已嫁給我們公子,那便是姻親之好,又怎麽算得上是旁人?將軍是你的主子,我們公子自然也是你的主子,怎麽,你連主子的話都不聽了?”
九庸冷笑:“好一張伶牙俐齒的嘴,你若不信便上前一步,看看我敢不敢殺。”
雲雀聞言氣勢弱了一瞬,她下意識回頭看向楚熹年,卻見他已打著燈籠,徑直步入院內。說時遲那時快,九庸手中長劍一擲,嗖一聲沒入楚熹年腳邊。
“……”
楚熹年終於頓住腳步,他轉身看向周圍嚴陣以待的眾人,笑如清風明月,慢聲道:“我來將軍府已有幾日,卻還未曾來此處看過,怎麽,進不得?”
九庸帶人走上前,愈發覺得他是奸細,將長劍從地上反手拔出,聲音冷冷:“自然不能。”
楚熹年若再近一步,他絕不留情。
楚熹年淡淡垂眸,轉了轉燈籠手柄,袖中好似藏著一張小小的紙片,隻是看不大清。他自顧自笑了笑:“九庸大人防賊似的防著我,萬一讓真的盜匪進去可怎麽好?”
他這話暗藏深意,還沒等九庸理解其中意思,隻聽雲雀忽然指著窗戶驚呼出聲:“裏麵有人!”
九庸下意識看去,卻見窗戶上飛快閃過一抹黑影,臉色當即大變,也顧不上楚熹年了,立刻率人破門衝了進去。
雲雀指尖藏著一粒石子,在九庸衝進去的瞬間,直擊窗框。隻聽當啷一聲響,窗戶應聲而開,看起來就像剛才的賊人直接破窗而逃了一樣。
黑漆漆的房內掌起了燈,內室一覽無餘。九庸衝進來,見窗戶大開,被假象誤導,立刻分出一隊人馬前去追蹤,自己則飛快檢查裏麵的東西是否丟失。
雲雀站在外間,神情緊張,下意識看向楚熹年:“公子,我們接下來怎麽辦?”
楚熹年淡定吹滅了手裏的燈籠,並將手中的人形紙片撕碎扔了進去。接下來該怎麽辦?他們自然是回屋去比較好,不過就怕有人不讓他們走。
“站住!”
果然,他們未走兩步就被守門衛兵攔住了。
楚熹年早料到走不脫,餘痕閣剛剛鬧了賊,他們又剛好在此處,嫌疑實在太大。對雲雀道:“無礙,我們就在此處待著。”
誰也不知他在弄什麽名堂。
出了這麽大的事,謝鏡淵怎麽可能不被驚動。然而就在他深夜匆匆趕來時,卻見楚熹年正站在庭院裏,想起有人通傳刺客闖入,麵色微不可察的陰沉一瞬。
他無聲攥緊指尖,不知在想些什麽,走到楚熹年麵前,聲音平緩,卻讓人脊背發寒:“你為何在此?”
謝鏡淵想起今日自己對太子說過的話,眼皮子跳了跳。說不清為什麽,心裏忽然升起一股無名暗火。
楚熹年仍是那副風輕雲淡的樣子,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他皺了皺眉,看起來有些犯愁:“我夜深難以入眠,便想出來走走,誰曾想被當做了賊人,將軍,實在是……冤枉。”
後麵兩個字很輕,帶著幾分散漫,仿佛說的不是“冤枉”,而是“甚好”。
謝鏡淵當然不會信楚熹年的片麵之詞。他掩在麵具下的眼睛空洞漆黑,一眼望去見不到底。唇角微勾,緩緩扯出一抹殘忍的弧度,在楚熹年耳畔低聲問道:“你確定賊人不是你?”
氣息冰涼。
楚熹年故意一怔:“將軍這是在懷疑我?”
謝鏡淵現在像一條嗜血的蛇,死盯著獵物,對方但凡稍有異動,他便會一擊斃命,一字一句道:“最好不是你。”
他說完這句話,轉身走進了餘痕閣。九庸命人都退出去,帶上門,在謝鏡淵耳畔一陣低語,將剛才發生的事複述了一遍,末了皺眉做下總結:“將軍,一定與他們脫不了幹係。”
謝鏡淵不做應答,走到博古架前轉動其中一個花瓶,書桌下的地磚便傳來一聲輕響。他俯身掀開暗格,從裏麵抽出一摞紙,目光粗略掃過,聲音冷冷道:“東西還在。”
九庸:“方才那刺客逃的快,應該還沒來得及找到機關。”
謝鏡淵把東西原樣放回去,用一方帕子慢慢擦了擦指尖浮灰,平靜得可怕:“可曾看見他長什麽樣子?”
九庸搖頭:“未曾看見,不過楚熹年從曲陽候府帶來的家丁都沒有異動。”
“找——”謝鏡淵隻說了這一個字。
他轉身走出門外,玄色的風氅拂過門檻,發出輕微的沙沙聲響。謝鏡淵以拳抵唇,發出一陣病態的低咳,闔目緩聲道:“寧錯殺,不放過。”
九庸看向庭院外間:“那楚熹年……”
“我來查。”
謝鏡淵說完徑直朝著庭院中的白衣男子走去,然後慢慢頓住腳步,停在了對方麵前。他在低笑,然而笑的越開心,後果就越嚴重。
謝鏡淵用僅有他們兩個能聽見的聲音道:“楚熹年,我再問你最後一遍,為何來此?”
楚熹年沒說話,他仿佛是故意的,做了許多引人懷疑的舉動,片刻後才反問道:“將軍這是在懷疑我?”
謝鏡淵緊盯著他,臉上的麵具色澤冰冷,牆頭撒下的陰影將整個人分割成了兩半:“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不如何,將軍若是真懷疑我,盡管處置便是,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楚熹年說這句話時,慢慢斂去了笑意,看起來罕見的沉默與安靜。他從袖中取出一摞紙冊,上麵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
“我見將軍為舊疾所擾,日益難安,心中擔憂,恐有人下毒加害,便對屋內擺件進行了查驗,誰曾想卻與外間的碧梗樹有關……”
他每說一個字,謝鏡淵的臉色就變一分,到最後嘴角的笑意漸漸消失,變得陰沉駭人。
楚熹年頓了頓,繼續道:“然而我並不能確定根源是否真的在此,聽人說將軍從前住在餘痕閣,便想來看看此處是否也栽種了碧梗樹,結果被誤會成了刺客……”
微風拂過,樹影婆娑搖曳,庭院內種著的碧梗樹又悄無聲息落下了許多不知名的黑色果子,滾落一地。
楚熹年說完歎息一聲,聲音低沉,似乎真的很心寒:“我知將軍一直存疑,懷疑我是晉王的人。可我無心黨派之爭,隻想與將軍好好過日子罷了,沒想到終究是癡心妄想。”
他說完,將手中的一摞紙遞給陷入怔愣的謝鏡淵,勉強笑了笑:“可我還是希望此物能解了將軍身上的毒,至於刺客的事,將軍若不信,要殺要剮,我絕無怨言。”
楚熹年一直是淡笑如雲的人,何時有過這麽情緒反常的時候。雲雀立在一旁,深深埋著頭,連聲都不敢出。
九庸擰眉急道:“將軍,您千萬不要聽他蠱惑——”
謝鏡淵卻抬手打斷他,冷冷出聲:“去,把萬大夫請來。”
他手中捏著那疊紙,險些攥爛。倘若楚熹年說的話為真,那他謝鏡淵豈不是白當了一年的蠢貨,險些被人毒死都不知道。
謝鏡淵臉色難看,見九庸不動,聲音陰鷙斥道:“還不快去!”
剛才一直緊繃的心,卻不知為什麽鬆了下來。
九庸聞言隻得領命去請大夫,經過雲雀身邊時,卻見那死丫頭對著他做了一個鬼臉。氣不打一處來,卻隻能咬牙忍下。
九庸領著人一走,庭院頓時空了大半。
楚熹年也不在意地上塵土,掀起衣袍席地而坐,頭頂恰是大片的碧梗樹蔭。他隨手撚起一粒掉落在地上的黑果,自言自語道:“將軍還是莫要信我的話,我是刺客,不僅要偷竊將軍的機密,還會害了將軍的性命,嗯?”
他說完笑了笑。今夜無月,楚熹年一身白衣,皎潔卻遠勝天邊圓月。
謝鏡淵一目十行,匆匆看完他的“實驗稿”,心中已然信了七八分。他在楚熹年麵前傾身蹲下,意味不明的問道:“你深夜來此,就是為了驗毒?”
“不是,”楚熹年抖了抖袖袍,慢慢搖頭,“我是來竊取將軍府機密的,被九庸抓了個正著,將軍最好將我就地斬殺,免得後患無窮。”
謝鏡淵聞言擰眉,眯了眯狹長的眼,聲音惱怒:“楚熹年,你真當我舍不得殺你是不是?”
舍不得……?
楚熹年聽見這三個字,疑惑的皺了皺眉,卻也沒太過糾結詞意,很快拋到了腦後:“將軍要殺便殺吧,我絕不還手,反正縱活下來,也隻剩被懷疑的份,他日若再來一個刺客,又栽到我身上可怎麽辦。”
謝鏡淵語結,論嘴皮子,他絕對比不過楚熹年。
楚熹年見他不動,笑了笑:“將軍不殺?不殺那我就先回去了。”
說完從樹下起身,撣了撣身上的灰,朝著拱門外走去。
謝鏡淵見他沒有再繼續胡攪蠻纏,心中不著痕跡鬆了一口氣,然而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麽,就聽楚熹年對雲雀淡淡吩咐道:“去,收拾東西,回曲陽侯府。”
謝鏡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