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弑神之日
第76章 、弑神之日
七月十二, 李秋庭命弓箭手將箭敲去箭頭,每根箭矢上捆一張招降書。若是三日後皇太後依然堅守不出,他會不擇手段立即攻城。千千萬萬份招降書落入京中, 立即有禁衛軍挨家挨戶上門沒收。隻是難免還是有漏網之魚, 在水麵下私相授受。
七月十五淩晨,京中嘩變。效忠皇太後的城門看守被下屬幽禁, 京城之門由此向六皇子敞開。李秋庭騎馬入京,身後是千千萬萬曾與他出生入死的將士,他已不是半年前那個沒有勢力的孱弱皇子。經此一戰, 李秋庭羽翼豐滿, 成為皇位最有力的競爭者。即便是已經坐在龍椅上的七皇弟, 也不能給他帶來半點威脅。
紛雜的馬蹄聲漸近, 龍椅上少年天子深吸一口氣, 胸腔裏一顆心髒還在“砰砰”亂跳。簾後皇太後難得沒有出聲斥責他的軟弱。殿門光線一暗, 李秋庭騎馬入殿。明明他在座下, 皇帝卻有一種自己在被俯視的感覺。與其說李秋庭是盛氣淩人, 倒不如旁若無人來得貼切。近半年不見, 六皇兄的眼神已經完全變了。
那是戰士的眼神!
“數月未見,七弟似乎富態許多?”李秋庭勒住韁繩。身後無數將士魚貫而入,將大殿完全封鎖。
小皇帝臉色微變:“六皇兄看上去倒是清減了些,可見是在外麵征戰吃了不少苦。朕是該犒勞犒勞。”
李秋庭一下一下用馬鞭敲打掌心:“七弟當真要在我麵前用父皇的語氣說話?”
小皇帝被他的氣勢震懾,一時間無言以對。簾後皇太後開口:“秋庭,先帝臨終前留有遺旨。皇位到底是你弟弟的。命中注定沒有的, 強求也是無用。”
“母後這話不錯,”李秋庭居然笑了, “不是你的, 強求也是無用。七弟命中該坐這十三天的龍椅, 秋庭也沒什麽異議。可過了這十三天……”
他話隻說一半,語氣中的輕蔑卻難以掩飾。坐在梁上的燕月生忍俊不禁。她見慣了弱小無助需要她照顧的六皇子,沒見過這般仗勢欺人的李秋庭,倒也別有一種可愛。笑到一半,素衣神女嘴角漸漸抹平。她不自覺歎一口氣。
過了今日,李秋庭便是南齊皇帝。到那時,除了薑河沒人能殺得了他,昊天也不行。天界不會有神族敢冒著墮魔的風險刺殺人皇。隻是燕月生恐怕等不到青陽少君神魂歸位的那一天了。
“過了十三天又如何?”小皇帝鼓起勇氣喝道,“隻要朕活著一日,朕便一日是南齊的皇帝!”
李秋庭不答言,順手拔出長刀。隨著他的動作,殿中將士同時拔出刀劍,護在皇帝身邊的禁衛軍也拔出武器。雪亮的刀光照亮李秋庭的眼睛,漠然沒有一點感情。
“李秋庭!你到底想怎麽樣?”簾後的皇太後猝然起身。
“我想做什麽,母後難道不知道麽?”李秋庭縱馬向前,眼看將從禁衛軍頭上一躍而過,“既然活著是,死了自然就不是了!”
“放箭!”皇太後擲出玉璽。
隨著玉璽被扔出,埋伏在帳後的弓箭手同時出現。箭矢鋪天蓋地而來,直指包圍圈中的李秋庭。黑白的箭雨中,金光一閃而逝。原本坐在房梁上的燕月生眼角一抽,粉色桃花從指尖飛出,撞上那道凝為箭矢的金光,兩道仙力同時歸於虛無。
“是你。”看戲許久的燕月生站起身,神情凝重。
以李秋庭和他手下的實力,足以應對這場箭雨。燕月生隻負責在妖魔手下保護李秋庭,這種凡人內部爭鬥本不便出手。可眼下情勢卻絕非這麽簡單。縹緲的霧氣從梁上升騰而起,須臾凝成人形。
是破軍,燕月生最信任依賴的北鬥破軍。
“果然是你,”燕月生喃喃自語,“我早該想到。”
李秋庭三月未見燕月生,而燕月生這三月中時刻都在李秋庭身邊。破軍說得不錯,如果燕月生不願被陰陽眼發現,她總會有辦法,隻看她想不想。三月中李秋庭幾次在生死邊緣徘徊,都被燕月生挽救回來。她早疑心那些“偶然”根本不是偶然,天帝派出的暗殺者決不止她一個。
但司命想不到,她有朝一日終於學會違抗昊天的命令,第一個阻撓她的人竟是破軍。
“我以為八年前那一晚你便早已知道,”破軍垂下手,“陛下不可能將任務成功的希望寄托在你一人身上,他可是青陽少君。”
燕月生眉頭微蹙:“你一定要插這個手?”
“今天是最後的動手機會,如果他能活過今夜,你我都不會有好下場。”破軍語氣忽轉嚴厲,“月生,你當真要為他犧牲你自己?他可是‘司命殺手’的青陽氏!”
殿中橫了一地中箭的屍體,兩邊各有損傷,然而勝負已定。李秋庭不知何時閃身到簾後,反手一刀切開皇太後咽喉。鮮血濺上厚重的簾幕,小皇帝一聲尖叫虛脫在地。六皇子部下控製住尚在哆嗦的少年天子,一切俱已塵埃落定。李秋庭卻抬頭盯著屋頂出神。
“殿下!”參將小聲提醒。
梁上神女沒有回頭,李秋庭知道她在對自己說話:“不必管我,該怎麽做怎麽做,我解決完這個人再去找你。”
六皇子收回目光。他甩去刀上鮮血,掀開簾子走出來。早有人撿回被皇太後擲出的玉璽。李秋庭低下頭,發現玉璽已斷裂成兩半。他隨手將玉璽交給參將:“找幾個工匠,叫他們用黃金鑲好。動作要快,明日一早我要用。”
參將諾諾而退。李秋庭目光一掃。被按在地上的小皇帝渾身顫抖,發出一聲恐怖的尖叫:“別殺我!皇兄,別殺我!”
“你要我做什麽我都會去做,隻是別殺我!”坐了十三天皇位的天子涕泗橫流,“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李秋庭知道他這七弟和死去的三皇兄一般胸無點墨,遠沒有其母的謀略誌向。他除掉皇太後,便是除掉了小皇帝的主心骨,叫他再也翻不出浪來。
“將他帶下去寫一封罪己詔,明日一早備好詔璽舉行禪讓儀式。”李秋庭用馬鞭抬起小皇帝的下頜,“你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老老實實待著,我還能封你一個藩王讓你平安到老。若是你想耍什麽別的花招,就別想看見明天的太陽。”
卑怯懦弱的小皇帝跪在地下連連應是,按在地上的手掌卻慢慢緊握成拳。少年指甲尖銳,在掌心裏留下月牙似的掐痕。
另一邊,燕月生已和破軍大打出手。金紅二色仙力撞在一處,叫人眼花繚亂難以分清。燕月生出身微賤,本體不過凡間一棵桃花樹,不曾見過親生父母,也沒正兒八經拜過什麽師父。她在仙術上的造詣,除了南鬥星君和百花仙子偶爾指點一招半式,其餘多半是月下老人和破軍教的。如今做師父的和做徒弟的刀劍相向,彼此的招數都爛熟於心,隻看誰反應更快。
細密的傷口在二人周身浮現,破碎的血花在半空飛濺。南鬥北鬥的星君在這一刻顯出了驚人的默契:他們都沒有手下留情。隻一霎,司命和破軍連拆三十七招,招招致命,卻又被熟知彼此的對方迅速破解。由於職責的關係,司命仙力的殺傷力遠比不上破軍,修為更隻有破軍的零頭。幸有奎木狼的玲瓏舍利相助,燕月生才能堪堪和破軍打個平手。
“他對你來說當真如此重要?你就這麽舍不得傷他?”破軍一把攥住燕月生的手腕。
“他是我養大的孩子,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去死。”燕月生反手一掌拍向破軍胸膛。
“所以你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了?”破軍不得不撤手回防,眼裏滿是失望,“一旦任務失敗,你必死無疑,我也未必能獨善其身。你和明淵相伴不過短暫七年,難道這七年的光陰,他對你來說已經比我更重要?”
他語氣中有幾分委屈,燕月生一時間被問住,動作滯澀一瞬。趁此機會,破軍一掌破開司命的防守,跳下梁去追將要出殿的李秋庭。燕月生匆忙間躲閃不及,臉龐被破軍的指風劃開三道傷口。她隻覺麵頰一痛,沒來得及倒吸一口氣,再看時破軍已閃身至李秋庭身後。青年神君五指成爪,穩穩向李秋庭後腦勺抓去。
“住手!”
燕月生還在梁上,破軍已到殿外。以司命的速度,她決不能在破軍動手之前趕到。隻這一瞬,燕月生腦海中一片空白。所有她會的仙術走馬燈地在腦海中逐一浮現,但不夠,不夠,不夠……都不夠快!
她知道有一招可以攔住破軍,但這是無法阻擋的殺招,除此之外司命毫無辦法。沒有時間思索,沒有時間猶豫,燕月生眉心一道紅光轉瞬即逝。沒有人能看清究竟發生了什麽,即便是燕月生自己。即將得手的破軍身形驟然凝滯在原地,聽到燕月生叫聲的李秋庭轉過頭,和陌生青年男子打了個照麵。即便是戰場上殺伐果斷的六皇子,此時瞳孔也不禁微微一縮。
青年無神的眼睛盯著李秋庭,眉心流下一道鮮豔的紅。殷紅的血順著鼻梁聚集到下頜,最後“啪”一下滴落於地,很快聚集了一大灘。
“不!不!”燕月生忽然狂叫起來,聲音淒厲猶如厲鬼嚎哭。
破軍神軀軟下去,卻沒有就此倒下。燕月生疾奔而來扶住他,樹妖的仙力不要命地往破軍體內輸去。從未修補過魂魄的少女手忙腳亂試圖止血,然而一切隻是徒勞。眉心是眾仙最脆弱的地方。隻一瞬,破軍神魂便被乾坤筆神力擊碎,一切已無可挽回。現在他還能呼吸,隻是因為他足夠頑強的生命力。
“不是我!不是我!”燕月生手上全是黏糊糊的血,“我帶你回天界!我帶你去找昊天!”
“來不及了,”破軍苦澀地笑,“動手之前,你已經做出了選擇,不是嗎?”
如果攻擊神族的心髒,他們不會立即死去,還有反殺的機會。而從頭顱攻擊,一切神仙都會當場斃命。這是破軍教給司命的第一課。燕月生如果攻擊的是破軍的髒腑,破軍足夠在失去行動力前粉碎明淵的神魂。眉心是燕月生當時的唯一解,代價是破軍的生命。雖然這短暫的一瞬根本不夠司命做出選擇,但潛意識已經為她做出了選擇。
她為了救下李秋庭,殺死了她最敬愛的兄長破軍。
燕月生忽然記起她第一次遇見破軍時,渾身浴血的戰神路過延壽司,坐在天府宮牆頭發呆的她聞見一股極濃鬱的血腥氣。當時燕月生剛入南鬥不久,以為破軍也是南鬥的某一位同僚,隻是她之前沒有見過。
“你這是挖了誰的心嗎?”聽說破壞心髒會泵出最多鮮血的燕月生問,“最好先去池裏洗幹淨,別把血腥氣帶回來,不然有人可是要生氣的。”
破軍抬起頭,瞳孔裏倒映出燕月生的身影。自來熟的少女並未如旁人一般,一看到他便顯露出畏懼的神情。她閑散得仿佛隻是談起午後的一杯清茶,秋日的一片落葉。
“挖心對仙族並不是致命的,我隻是割了他的腦袋而已。”
“做得很好,”破軍聲音低下去,“你一直都這麽聰明。”
他化作無數金色的光點,如同千千萬萬隻螢火蟲,散入天際消失不見。燕月生看著她的手。隨著破軍鮮血化成金光,這雙手又是幹幹淨淨的一雙手了。
這一刻燕月生忽然意識到,即便她已經決定不殺明淵,她也已經弑神了。對方還是破軍,她成為司命後最親近信任的破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