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姻緣前定
第68章 、姻緣前定
昏昏沉沉中, 燕月生久違地做了夢。夢中她站在扶桑樹下,身前隻有一位玄衣青年。燕月生心中迷糊,覺得這背影有些眼熟, 卻想不起對方是誰。凋零的花瓣被風卷走, 留下淺淡的香氣。
“你有沒有覺得,這扶桑穀其實缺一位女主人?”
燕月生不受控製地說出這句話, 她一會兒疑惑自己在說什麽,一會兒又覺得這樣的問話理所當然。
“扶桑穀有沒有女主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月宮不能沒有望舒。”玄衣青年聲音冷淡, “希望神君不要忘記自己在天界的職責。”
“你總是這樣說!”青年女子語氣激烈起來, “可誰說過身為望舒就得孤身到老到死?憑什麽羲和可以, 我卻不行?”
“沒有人說你不行, 你想和誰在一起都可以, 隻是不必來找我, 我不能給你想要的。”
莫名其妙, 你知道我想要什麽嗎?燕月生想。但她嘴上說的卻完全不是這麽回事:“你當真不願……”
“不是不願, 而是絕無可能。”青年神君舉步向穀中走去, “我希望這是你最後一次來這裏,次數多了於你我顏麵都不好看,隻是浪費彼此時間。”
“浪費彼此時間……”女子苦笑起來,“原來過了這麽多年,我對你來說依舊這般無足輕重。”
大約是因為做夢,燕月生有時覺得她是那位傷心欲絕的望舒神女, 有時又仿佛隻是個冷眼旁觀的過客,視角來回切得她糊塗。最後燕月生眼睜睜看著她從懷中掣出一把匕首, 閃電般刺入自己心口!
尖銳的痛楚自胸腔長驅直入, 燕月生驟然睜眼!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火藥味, 是前一夜煙花爆竹留給新年的禮物。比火藥味更濃鬱的是枕頭上幹淨清澈的少年氣息,帶著清淺的扶桑花香。香氣打通了現實和夢境,以致燕月生一時無法分辨她是否尚在夢中。綁頭發的紅繩解開放在床頭,檀木般的烏發灑了一枕頭。
燕月生把臉埋在被褥裏好一會兒,才想起前一夜究竟發生了什麽。她在對李秋庭宣稱“這酒對我來說如同清水”“喝醉了我可不會伺候你”後光榮醉倒,幾乎忘記怎麽騰雲,倒連累這孩子半夜辛苦將她拖回房中照看。隻是燕月生不明白,她醉酒後為什麽會夢見望舒神女?還是以望舒的視角親曆一場與青陽少君的愛恨糾葛。難道她太想知道斬斷情根需要怎麽做,才會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還沒等她想明白,屋外傳來腳步聲,是李秋庭。燕月生一時無法直麵昨夜喝醉的黑曆史,迅速合上眼睛裝睡。腳步聲停在床前,久久沒有離去。燕月生等了一會兒,漸漸失去耐心。她待要睜眼,李秋庭忽然俯下身,手掌蓋住燕月生的上半張臉,熱意滲進她的眼睛。裝睡的白衣神女睫毛一顫,撓得少年皇子手心癢癢。
不知為何,燕月生陡然有一種將要被燙傷的預感。她再也裝不下去,出聲問道。
“秋庭,你——”
溫熱吐息噴在燕月生臉上,接著是一個滾燙的吻。早知道燕月生在裝睡的李秋庭跪在床邊,幾乎是虔誠地親吻她的嘴唇。燕月生驚得一時忘記了呼吸,眼前的黑暗加劇了她唇上的觸覺,她能清晰地聞見少年唇上殘餘的清冽茶香。視覺以外的感官複蘇,燕月生從來沒有這麽真切地感知到李秋庭的存在,整個人都戰栗起來。這一刻,燕月生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卻不明白為什麽。
對燕月生來說,這是一個漫長的吻,然而其實也隻有一瞬。李秋庭點到即止,如果忽略掉這個行為的冒犯,他甚至算得上是彬彬有禮。隨後李秋庭抽回手,用拇指擦淨嘴角染上的口脂,掀開紗帳走出房去。
在他邁出房間的一瞬間,憋紅了臉的燕月生猛然睜眼,連滾帶爬自窗口騰雲離去。
司命星君很驚慌。
她從前幫助神君神女渡劫,時常需要化身成人和劫中男女產生感情糾葛,不是完全無法忍耐親密接觸。但燕月生隻能自己主動,不能容忍別人來碰她,不然她的雙標性潔癖便會立即發作。然而眼下潔癖倒還在其次。她真正驚慌的是,在接吻的那一瞬,燕月生的心髒不受控製地狂跳起來,她幾乎能聽見自己全身血液流速加快,心中如雷轟電掣,仿佛千年未開花的鐵樹在春雨中萌芽。這和她從前勾引轉世神君的感覺半點不同,陌生到讓燕月生覺得危險。
……她動心了,對一個她親手養大的孩子?
破軍剛踏進天府宮,便見燕月生抱著膝蓋靠在桃樹下,烏黑檀發沒有用紅繩係好,長長披散到地上。桃葉狹長,樹蔭濃鬱,在司命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燕月生察覺到他的氣息,頭也不抬:“你怎麽來了?”
“司祿傳音來,說你好像在下界受了很大的刺激,沒梳妝就慌慌張張跑回來,還把自己關在院子裏,問我知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破軍半跪在司命身前,安撫地揉了揉燕月生的腦袋,“所以我來看看你。”
燕月生下半張臉埋在胳膊肘裏,露出一雙茫然的眼睛:“……是錯覺。”
“錯覺?”
“我好像產生了愛一個人的錯覺。”燕月生重新把臉埋進胳膊裏,“但隻是錯覺而已,我不知道該不該慶幸。”
破軍手掌微微收攏,臉上卻不動聲色:“那個人是誰?為什麽你會覺得是錯覺?”
“因為我沒有開花。”燕月生聲音含混地回答了第二個問題,聽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破軍聽說過樹妖的傳統,傳聞說他們在覺醒靈智後便不能開花,直到遇見命定之人。燕月生在察覺到她似乎對李秋庭動心後一路狂奔回延壽司,一進院便看見滿樹青翠的桃葉。桃樹的葉片和花朵難以共存,眼下本體葉片茂盛,便知不是燕月生該開花的時候。
“幸好隻是錯覺,”燕月生自嘲地笑,“我卻慌得像個沒見識的愣頭青一樣。”
“他是誰?”破軍又問一遍,“我認識嗎?”
燕月生終於抬起頭,看著破軍的眼睛:“是青陽少君。”
是她從十歲照看到十七歲的少年李秋庭,是她受奎木狼所托保護的白帝之子,是她奉昊天之命必須要殺掉的青陽少君。
“是他,”破軍目光幽深,似乎並不驚訝,“果然是他。”
“他怎麽了?”燕月生有些不安。
“六年前我就想問,你是不是有些太在意明淵了。”破軍站起身。日光熱烈,從他身後照來,燕月生看不見他的表情。
“你從前最厭惡旁人找你開後門,比玲瓏舍利更珍貴的賄賂不是沒有,可你也從未看在眼裏。即便你要利用奎木狼,要給他充足的理由放棄明淵去和百花羞談情說愛,你也可以換一種方式,實在不必和李秋庭走得這麽近。”
“可他有……”
“他有陰陽眼,我知道。”破軍打斷司命的話,“但如果你當真不想被他發現,我相信你能想出一百種辦法規避風險,可你沒有,你選擇留在他身邊,這恰恰是你從前最忌諱的做法,因為容易向曆劫之人泄露天機。你有沒有察覺,從一開始,你對李秋庭就過於有耐心了。”
燕月生被問得啞口無言,破軍仔細觀察她的神情:“月生,你真的一點都沒有發現嗎?”
燕月生曾經嘲笑過奎木狼,說他對金楚音的心思若是為外人發覺,南齊上下必定會以為他是心理變態。但如果破軍的猜想為真,燕月生自李秋庭幼時便對他另眼相待,難道心理變態的竟是她自己?
“我見過明淵,在他下界之前。”燕月生說。
那日在封神台,燕月生與明淵擦肩而過,她覺得明淵很眼熟,但記不起是在哪裏見過。
“我可能是那天對他一見鍾情了,所以後來才會努力對他好,”燕月生試圖做出合理解釋,好讓自己好受些,“但我當時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一見鍾情?”破軍神情古怪,“難道你也想步上望舒的後塵?”
燕月生想起她前一夜做的噩夢:“這不一樣,明淵似乎並沒有喜歡過望舒?但他……”
但他好像有一點喜歡我。這句話,燕月生即便臉皮再厚,一時也難以說出口。
在燕月生為了一個吻心煩意亂的同時,李秋庭也並沒有他表現出的那般鎮定自若。他知道燕月生當時在裝睡,也知道燕月生絕不可能和他長相廝守。無論燕月生是仙是妖,都能永遠保持青春美貌。她不可能看上一個會老會死的凡人。但李秋庭不甘心就此放手。在俯身的那一瞬間,李秋庭已決定要鋌而走險。即便不能得到她,也許還會將她嚇跑,但他一定要讓燕月生開始正視他,不要再把他看成一個孩子。
他要她永遠不能忘記他,即便是他死了。
然而這手段未免也太過激進,待李秋庭平複心跳後端了醒酒茶進屋,床上已沒了燕月生的蹤影。他明明早有預料,卻還是不能不失望。用過的被褥被翻得亂七八糟,尚還看得出燕月生的人形。李秋庭將臉埋在枕頭上深深吸一口氣,隱隱聞得見桃花清氛。
嗅到一半,李秋庭手微微一頓,隨即從枕下抽出一團紅繩。李秋庭見過燕月生無數次用它束發,昨夜也是他親手為燕月生解下掖在枕邊。燕月生走得匆忙,沒來得及梳妝。李秋庭凝視一會兒,將紅繩緊緊攥在手心。
如果她注定要離他而去,他留下一點東西作為紀念,應該不算什麽過分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