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甘淵歸墟
第37章 、甘淵歸墟
燕月生從昏迷中醒來, 並未立即睜開雙眼,而是伏在原地一動不動。身下木板冰冷,身側妖氣縱橫。模糊畫卷自意識深處浮現, 燕月生倒抽一口涼氣。
她到底是昏過去多久, 竟然被送進了妖窩!
“既然醒了,就別裝睡了。”陌生女子笑道, “拖延時間可沒用,一味逃避不接受現實,有損睿郡主赫赫威名。”
裝暈這招行不通, 燕月生睜開眼睛:“什麽威名?我竟然從沒聽說過。”
失去意識的時候, 燕月生被人套上一件五彩斑斕的裙襖, 原先的衣裙不知去向。她伸手去懷裏一摸, 匕首解藥等私人物件一並不翼而飛。就連原本用來束發的白色發帶也不知所蹤, 卷曲烏發鋪了滿地。
“沈重九奉陛下之命抓一個沒有修為的凡人回妖族。原本十拿九穩的任務, 他竟失手讓人族郡主逃了, 被陛下罰禁閉三百年。”女子抱胸審視鐵籠裏的燕月生, “此事妖族內部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大家都很好奇,你究竟是有八隻胳膊,還是有四顆腦袋。”
“如今看到我隻有一個腦袋兩隻手,是不是很失望?”
燕月生試圖站起身,和對方平視著交談,至少不能輸了氣勢。然而她渾身綿軟, 身上的衣裙又太過繁複笨重,能坐起身已屬勉強, 遑論其他。
青年女子頭發幹枯, 神情懶懶, 一副睡不飽的模樣。
“陛下親自點名要的人,必有其過人之處,即便看上去確然平平無奇,也不是我們能看不起的。”她打了個哈欠,“好叫郡主知曉,這鐵籠下了雷霆禁製,如果不想被電成焦炭,就不要妄想逃跑。我不是沈重九那個心慈手軟的蠢貨,若是郡主做了出格的事,我有一百種方法教郡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沈重九身為蛇族大君,在妖族地位不低,女子言語間卻有一種理所當然的輕蔑。燕月生猜出此女身份不凡,修為恐怕比沈重九更高,暫且沒有輕舉妄動。
“我並不打算逃跑,姑娘請放心,隻有一件事。我如今身中劇毒,每日必須服一丸解藥續命。然而姑娘拿走了我所有——”
“一天不吃解藥死不了,待我把郡主送到陛下那裏,解藥自會原樣奉還。”對方打斷燕月生,“我聽聞郡主千伶百俐,總是搞些意想不到的花樣。沈重九就是太過輕視郡主,才落得如此下場,我才不上這個當呢。”
說到這裏,女子一聲輕笑:“小郡主不必擔心,我一定會把你全須全尾活著送到陛下那裏。剩下的事,就不歸我管了。”
如此防備,當真水潑不進針插不進。燕月生知道難以得手,隻得安靜下來。女子吹一聲口哨,一群小妖趕來套車。他們扯一塊巨大油布罩在鐵籠上,用繩子牢牢栓緊,好讓囚徒無法看見外麵的情況。
燕月生聽到一陣馬嘶,隨後身體一輕。馬車竟騰空而起,向未知的目的地飛去。
鐵籠外風聲甚緊,馬車飛行速度比周采意禦劍更快。燕月生雖神識驚人,但將她置於高空,四下除了妖族別無他人,感知也派不上什麽用場。周圍皆是鐵水澆築的牢籠,燕月生還記得女子說的“雷霆禁製”,不敢用手去碰。唯一能做手腳的隻有身下的木板。
她先前向女子討還解藥,是希望能拿到藥瓶,打碎後藏起一兩片碎瓷。然而對方並未答允,隻得另外設法。燕月生攢了些微力氣,伸手欲掐減字桃花訣。
桃花尚未成形,少女悶哼一聲。燕月生渾身猶如針刺,痛得在籠中打滾,額上爆出青筋,冷汗涔涔而下。
車外寂靜片刻,響起女子含笑的聲音:“忘記和小郡主說一聲,郡主身上這件錦霞裳是我妖族至寶。此衣一旦上身,任何仙人妖族都和普通凡人無異,難以脫下。倘若妄自調動靈力,必受萬針刺身之痛。”
燕月生已全力克製自己不發出聲音,以免驚動外麵的女子,然而這竟然也在對方的預料之中,一時間被羞辱的感覺甚至壓過了肉.體的痛苦。毒刺蟄身的疼痛久久不退,她蜷縮成一團,仿佛針刺之痛能隨著身體的收斂減輕一般。眼淚混合汗水順著臉頰滾落,潤濕了冰冷的木板。
馬車一路向東,數時辰內飛躍千山萬水。天還未亮,妖人一行便到了北海之上。海水粼粼,在月光下翻出雪白泡沫。眼看甘水之淵近在咫尺,親自駕車的虎族大君黃朝暮剛鬆口氣,耳朵忽然一動。
“什麽聲音?”
悶悶的鈍響,車中的人正在一拳一拳擊打馬車底部。黃朝暮聽清馬車裏的動靜,不由嗤笑一聲:“郡主怎麽如此想不開,安安分分待著難道不好嗎?”
這鐵籠是為了關押妖族囚犯所製,看似最脆弱的底部也是八寸厚的檣木,堅硬程度有如金玉。肉身比人族強悍百倍的妖族尚且不能突破,何況燕月生一介人族弱女,可見當真是昏了頭。
燕月生不理會她的話,仍舊一拳接一拳。黃朝暮不擔心她真的跑出來,可是這“咚咚咚”的悶響又吵得她心浮氣躁。虎族睡眠時間不短,虎族大君今日又因為妖皇的命令一夜未睡,難免脾氣比平日暴躁些。
“別打了!”黃朝暮踹了一腳鐵籠,“有本事待會兒當著陛下的麵這麽鬧,我才服你。”
裏麵聲音短暫停止,隨後囚犯仿佛想明白了什麽,不再用拳頭擊打,而是在馬車裏使勁蹦跳,妄圖用整個人的重量將馬車底部砸穿。飛馳在高空中的鐵籠開始搖晃,拉車的馬匹受了驚,淒厲地嘶鳴起來。
“你!”
黃朝暮驟然起身,一把掀開油布,打算給這個敬酒不吃吃罰酒的人族郡主一點顏色看看。月光順著油布縫隙照亮了牢籠,海風倒灌進油布,將它吹鼓成一隻孔明燈。黃朝暮首先看見的是檣木底板上詭異至極的花紋,淡淡血腥味混著悶熱的空氣撲麵而來。
一襲裙裝的少女察覺到了月光,朝黃朝暮轉過頭。濃稠的血順著手滴落,燕月生十指皆是鮮血淋漓。
“你在做什麽?”黃朝暮眯起眼睛。
油布順著海風飛遠,籠內忽然明亮起來。燕月生不適地眯起眼睛,下意識將手擋在額前。徒手在檣木上摳出混元一氣陣,她的手指俱都血肉模糊,早已失去知覺。
“我在想怎麽從這裏逃出去。”
“你做夢。”黃朝暮雖被短暫震懾住片刻,到底難掩輕蔑。
“既然覺得我在做夢,就不要來阻止我。”燕月生放下手。
說話間,她們已到了海的盡頭。北海盡頭是一道長達數千裏的深淵,四麵八方的海水終年累月不知疲倦地向這道深淵倒灌而去,卻不能使這無底深淵中的海水高出一丈。從高空看去,這道深淵仿佛是大海的一道傷口,深不見底。
“‘八紘九野之水,天漢之流,莫不注之,而無增無減焉。’”燕月生俯視著身下濤濤奔流的海水,“薑佚君這些年一直在追查妖皇本尊的藏身之地,誰會知道竟然是歸墟。”
“你到底想做什麽?”黃朝暮意識到不對,指尖妖力凝聚成十道尖刺。
“你不是說妖皇想見我嗎?”燕月生看著黃朝暮的眼睛。
“現在,我來見他了。”
話猶未了,黃朝暮手指一翻,十道妖力尖刺同時往燕月生頭上紮去。燕月生迅速扯起裙擺,竟將這十道妖刺全部擋下。原來錦霞裳為了防止穿上之人將其撕爛,布料堅韌非常,非一般外力所能毀之。
十根妖刺被錦霞裳收攏到一處,燕月生更不遲疑,直接握緊這一捆妖刺,將其狠狠紮入混元一氣陣的陣眼中。飽經殺氣摧殘的檣木終於到了極致。隻聽“哢嚓哢嚓”,連續不斷的碎裂聲響起,燕月生腳底的木板應聲而裂!
失去支撐的少女跌落雲端,繁複的裙擺如一朵花般盛開,卷曲長發在風中漫漫如海藻。燕月生仿佛回到幼時的一個夢裏,她在不停下墜,可也從未停止過飛翔。澄淨的瞳孔裏是天空的倒影,身旁是滔滔不絕的海水瀑布,身下是深不見底的溝壑。
黃朝暮又驚又怒。海水雖然能起到一定緩衝,但甘水之淵深達千萬裏,從這個高度跳下去,和跳崖也沒什麽區別,燕月生整個人會被海水拍成肉泥。沈重九不過是不小心讓燕月生脫逃,便被妖皇罰了三百年禁閉。燕月生若是死在黃朝暮手裏,妖皇一定會剝了她的皮!
來不及思索,黃朝暮縱身躍入甘水之淵,企圖將燕月生抓回來。幾次呼吸間,二人之間的距離逐漸縮短,眼看燕月生近在咫尺,一切還來得及。
黃朝暮剛要鬆口氣,小郡主卻笑了起來。
凶猛的火焰從天而降,流星墜落一般劃過整片天空,追入深不見底的甘水之淵。一聲貫通天地的鳳凰清唳,黃朝暮若有所覺,急忙轉身想要應對來自身後的危險,卻根本來不及。通身火焰的赤鳥重重地撞在黃朝暮身上,黃朝暮五髒六腑都被撞移了位,仰天噴出一口鮮血。
“青陽氏!”黃朝暮在瀑布水麵上打了幾個水漂,才勉強穩住身形,“神族!”
撲入深淵的赤鳥化成青年模樣,懷中抱著他的女孩。錦霞裳裙擺極長,一直拖到玄衣青年的鞋麵上。
“你怎麽……”
明淵捉住燕月生血跡淋漓的手,眉毛皺成一團,燕月生卻眉眼彎彎地笑起來。
“我看見你了。”
“什麽?”
“我能看見你了,”燕月生摟著明淵的脖子,“你以後再也不能偷偷監視我了。隻要你在我身邊,我就能感覺到。”
作者有話說:
1.“八紘九野之水,天漢之流,莫不注之,而無增無減焉。”引自《列子·湯問》
2.黃朝暮從馬車上跳下來的時間比燕月生晚,從物理學的角度上來說應該追不上。考慮到這是奇幻世界,燕月生隻是自由落體,黃朝暮卻有妖力加持的加速度,所以還是追得上的。但這種東西明寫出來不夠奇幻,我寫出來之後感覺味都不對了,所以全都刪了。在這裏解釋一下,請大家不要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