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機關算盡
第26章 、機關算盡
高牆之下, 燈火昏暗。顏令儀腕上被刀尖點出一星血漬,心知燕月生說得出做得到:“你要我做什麽?”
“我如今身中七日斷腸散,沒有解藥的話隻有七天好活。”燕月生觀察顏令儀的神情, “令尊固執己見, 不願給我解藥,我隻得偷走秋庭原譜以作籌碼。如果顏姑娘能弄來解藥, 明日辰時去城西十裏坡等我,我自會將棋譜原樣奉還。若是顏姑娘別有用心另做手腳……”
“我明白了,”顏令儀打斷燕月生的話, “希望你能遵守承諾。”
為了表示誠意, 顏令儀率先鬆手。隨後她眼前一花, 麵前已沒了燕月生的蹤跡。
後山之上, 葛洪將一切都看在眼裏。燕月生被顏廣聞掐住脖子的時候, 葛洪滿以為明淵必定會衝出去救她, 然而明淵並沒有動。他心下納罕, 接著便看見燕月生化月光為己用, 束縛住宋闕家丁一行, 頓時大吃一驚。
“這是……”
能禦使月亮的人,葛洪隻知道望舒神女,嫦娥仙子都未必有這個能耐。而望舒神女昔年向青陽少君明淵表白愛慕被拒,就此割舍情根,待在月宮中一千五百年未出其門。葛洪也沒有親眼見過其人,而且神女望舒每日定時為月亮駕車, 又怎麽可能轉世成人間一介弱女。
不過若隻是驅使月光本身,葛洪倒是又想起了一個人。
“我聽聞天庭二十年前出了一場叛亂, 叛亂的隻是一介小小星君, 卻公然違抗天帝旨意, 在一個夜晚接連斬殺數名神將,其中甚至包括天後親信大將紀雷剛。最後天帝不知為何,竟然沒有直接將她處死,而是將她封印記憶貶入凡塵。”
“我祖父當時費解許久,不明白天帝是在舍不得什麽。”
“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件事。”明淵轉向葛洪,“葛先生不妨細說?”
“這可真是難為我了,我也隻是從家人那裏聽得一言半語,未必就是真實。”葛洪沉吟,“少君若想知道真相,何不親自去問天帝?”
五方五帝獨立於天庭之外,各有其領地,天帝也要給幾分薄麵。何況青陽氏一族素來驍勇善戰,神族混戰中曾經令天庭吃過大虧,是連昊天都要忌憚的對象。
“葛天師都不清楚天庭叛亂的底細,我一個外人又怎麽能知道。”明淵看著燕月生和顏令儀討價還價的模樣,忽然冷笑,“我隻知道曾經與我朝夕相伴之人忽然棄我而去不知所蹤,待我奄奄一息之時才發現,她原來一直都想要我死。”
下界轉世對神族來說,不過是大夢一場罷了。如果不在意渡劫成功與否,早死晚死其實沒有什麽區別,早死或許還省些時間,不過也省不到哪裏去。畢竟天界一天,人間一年。燕月生執意修改李秋庭命簿令他早早病死的理由,明淵迄今沒想明白,也沒機會問個清楚。
你真的隻是將我看做要完成的任務,沒有付出一點真心嗎?
你真的如月老所說那般,隻是為了幫我渡劫逢場作戲嗎?
你真的沒有愛過我嗎?
明淵不相信,他決定親自從燕月生口中得到答案。
那邊燕月生借幻術從顏令儀眼皮底下逃出城主府,剛一出門,便“砰”的撞上狂奔而來的屠汝陵。屠汝陵“哎喲”一聲,就要往後倒去。
“阿陵?”燕月生扶著屠汝陵的肩膀站穩,“你怎麽來了?”
“客棧失火了!”屠汝陵原本沒哭,撞上燕月生之後忽然委屈起來,“一定是妖族幹的!那火怎麽都澆不滅,可爺爺還在客棧裏!我隻好過來找城主,希望他能派人來救爺爺。”
“那你快去吧。”燕月生拍了拍她後背,舉步要走,卻被屠汝陵抓住了衣袖。
“姐姐這是要去哪裏?”
“我要離開烏鷺城了,”燕月生掰開屠汝陵的手,“你若是想救你爺爺,就該快點去城主府上找人,再耽誤時間就來不及了。”
“已經來不及了。”屠汝陵不放棄地抓著燕月生,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樓已經塌了,街坊都說裏麵的人必死無疑。我知道做什麽都已經無濟於事,但還是想試一試。”
“那你更該去找顏城主了,抓著我不放又是怎麽回事?”燕月生舉起手投降。
“我自小被爺爺撿到聚春客棧,是爺爺一手把我拉扯大,可他現在死了,我沒有家了。”
屠汝陵那雙黑而深的眼睛緊緊盯著燕月生,裏麵滿是惶急和企盼:“姐姐如果想離開烏鷺城,可以帶我一起走嗎?”
燕月生眼神複雜地打量著屠汝陵,目光中帶著審視。
“我不喜歡小孩子,因為會很麻煩。”
“我可以照顧姐姐,不需要麻煩姐姐。”
“那你可以一個人在烏鷺城過得很好,喬掌櫃想必給你攢了不少家私,光是他從我這裏敲詐走的銀兩,就足夠你使好長一段時間了。”
“可那些東西都被火燒沒了,”屠汝陵手指緊緊攥進燕月生胳膊裏,“而且我也不想一個人生活……會很寂寞。”
燕月生難得沉默一會兒,隨後她像想通了什麽:“你是打定主意要纏著我了?”
“不是纏著,”屠汝陵聲音低下去,“隻是我現在熟悉的人隻有姐姐,姐姐不是說會一直教我下棋嗎?不能半途而廢的。”
燕月生冷笑一聲,屠汝陵不安地抬頭看她。然而燕月生神情自若,半點沒有之前嗤笑時的冷漠。
“那你要跟我走嗎?我現在要出城,今晚應該在野外過夜。如果你當真想和我走,馬上就得離開烏鷺。”
到這個時候,城門早就落了鎖。燕月生渾不在意。她徑尋了偏僻小道,帶著屠汝陵到城牆下。城中熱鬧無比,城下四顧寂然。燕月生抬頭估計一下城牆高矮,大約五六丈高矮。
“害怕的話就回去,現在後悔還來得及。”燕月生摸了摸城牆,回頭看向屠汝陵。
“我不害怕,”屠汝陵拉著燕月生的手,“姐姐不要丟下我。”
燕月生也不再問下去。她抬頭看向城樓,原本靜靜灑在城牆上的月光忽然蠕動起來,化作一條極長的白色布匹。繩索一端拴在城樓上,另一端垂在燕月生手邊。燕月生先將繩子綁在屠汝陵腰間,隨後將裙角紮在腿上,順順利利地拉著繩子爬到城樓上。
“姐姐。”屠汝陵在城下小聲叫道。
燕月生從城上探出頭來。屠汝陵有一瞬覺得燕月生神情古怪,仿佛想要把她丟在城下不管。然而燕月生最後還是伸出了手,像是打水一般,均勻有力地將屠汝陵提到城樓上。
城外並無一人,燕月生故技重施,將月光所化繩索綁在城樓上,順著城牆一路滑下去。二人順利地離開了烏鷺城,在月色中相攜走遠。
顏令儀回到府中,隻見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人。隻顏廣聞身上是血紅繩索,其餘人皆被白色布條捆得嚴嚴實實。她一劍劈開顏廣聞周身繩索。顏廣聞被縛許久,幾乎被燕月生的減字桃花絞成幾段,渾身上下皆是繩子勒出的血痕,疼痛難忍。顏令儀慌忙為父親捶背順氣,另取了鎮痛止血的藥丸喂父親服下。
“秋庭譜呢?”顏廣聞緩過來後第一時間問。
“女兒無能,沒能擒住那燕月生。”顏令儀低聲道,“她說……”
“她說什麽?”顏廣聞見女兒躊躇,急忙問道。
顏令儀猶豫半刻,還是決定坦白:“她說想要秋庭譜,就拿七日斷腸散的解藥去換。”
“換?”顏廣聞氣急反笑,“棋譜本來就是我家的東西,取回來反倒要再拿一件東西才能換回來?”
顏令儀不敢再說,隻得用浮言勸慰。她見師兄也被白布纏著摔在地下,想為他解困。然而劍鋒劈在白布之上,隻見火花四射,諍然有聲。那仿佛不是一條布,而是比劍鋒更加堅硬的金屬。
“別再試了,沒用的。”顏廣聞勉強扶牆站起身來,“去請葛老先生來看,或許還有救。”
“這我可救不了。”葛洪爽朗的笑聲從背後響起。顏廣聞一驚,慌忙轉身行禮。因為轉身太急,一個趔趄險些跪在地上。
葛洪虛扶一扶:“顏城主不必行此大禮。這布匹乃是月光所化,今日又是滿月,正是它們力量最強盛的時候,任憑你們用什麽兵器都難破開。”
“難道就隻能一直這樣嗎?”顏廣聞看著滿地的仆人,疲倦得隻能歎氣,“他們這樣一直被捆著也不是辦法,餓都能把他們餓死。”
“城主想到哪裏去了,”葛洪擺擺手,“月圓之夜固然是它們最強盛的時候,但等月亮落下去到了白天,這些布匹沒有力量來源自會消散。城主不必擔心。”
“原來如此。”顏廣聞鬆了口氣,隨之又皺起了眉,“一個人族郡主,為何能掌握這般奇異的力量?”
他對睿郡主燕月生的來曆略知一二。攝政王燕霽雲是當今人族皇帝薑佚君的表叔,沒道理有妖族血統。王妃丁幼微也是鐵板釘釘的人族,據說和明夷劍宗的二長老還有些親緣關係。如果丁雁月當真是燕月生,為何會掌握減字百花訣這種妖族術法,甚至還能操縱月光?
葛洪看出了顏廣聞的疑慮,隻做不知。他看了一眼月色:“今日天色也不早了,想來顏城主還有許多事要料理,我也不在這裏叨擾,就此別過。”
顏廣聞將葛洪請來,滿心隻想求得不死靈藥,哪裏肯放他走?他待要想個法子將葛洪留在府上,又恨府上一片火起,招待不得客人。葛洪舉足要走,又想起什麽似的回頭道:“府上的文管事原是妖族,方才試圖從我身上強搶不死藥,已被我殺了。好叫顏城主得知,找不著人的時候別太著急。”
“什麽?!”
顏廣聞與顏令儀俱是一驚,然而這父女倆關注的重點並不相同。顏令儀早年喪母,幼年頗得文老伯照料,再想不到他竟也是妖族奸細,一時間驚得呆了。而顏廣聞隻在意“不死藥”三字。
“葛老先生當真有不死靈藥?”他試探地問。
“早年我煉丹時偶然得到一顆不死藥,自己吃了一半,另一半留著。”葛洪“嗬嗬”笑起來,“後來我收了明淵這個徒弟,承他一句‘師父’,自然是將不死藥傳給他了。我雖不知究竟是何人將消息通報給顏城主,但想來和妖族總脫不了幹係,因此特意和顏城主說一聲。老身身上如今不死藥的毛都沒一根,顏城主不必費心了。”
顏廣聞今夜受了不輕的傷,家業又被火燒去大半,如今聽得抱樸子葛洪此言,情知自己百般謀劃皆成泡影,一時間氣急攻心。他隻覺咽喉一甜,隨即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仰麵便倒了下去。
顏令儀在一旁哭叫的聲音,他也沒有聽到。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