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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此生冤孽

  第8章 、此生冤孽


    燕月生自小常被母親丁幼微帶去道觀上香,本有許多機會見到傳說中的五雲觀李道長,然而始終緣慳一麵,頗為遺憾。待她當真見到李蒙,心中卻半點沒了兒時的好奇與憧憬。


    “我有一件心事懸而未決,想請教仙人卜問吉凶,故而來觀中打擾道長,望道長不要見怪。”


    李道長將手中簽文看了一遍,神色莫名:“求簽後有答案了嗎?”


    他的目光複雜,燕月生心一跳,總覺得對方已經看破了她的易容幻術,隻是沒有證據。她平複心緒後回答:“已經明白了這個想法的不切實際,但我依然想要去做。”


    “即便注定要逆天而行?”


    “每年來五雲觀求簽的人不在少數,道長難道會對每一個抽到凶簽的香客說,他們是在逆天而行麽?”


    “求簽之人眾多,但抽到凶簽的居士卻是少之又少。何況他們心願的分量,和孩子你的並不等同。居士若是想要完成願望,必然會付出你現在想象不到的代價。即便如此,你也一定要去做嗎?”


    燕月生抿嘴,臉上難得現出遊移神色。李蒙也不催她,耐心等她想出結果。


    “我想好了。”燕月生忽然道,“請道長為我扶乩。”


    殿下設下沙盤,案上籠上檀香。李道長淨了手,提起毛筆在黃紙上畫了一道符。燕月生跪在一邊禱祝,眼看那道符飄浮在空中,忽然無風自燃!

    堂中不知何時起了風,李蒙提起乩筆,落在沙盤上。那筆原先一動不動,過了半盞茶的時間,忽而開始畫圓,畫了七八個圓圈後安靜了片刻。燕月生指甲嵌進掌中,掐得自己微微疼痛。


    乩筆忽然又動了,在沙盤上筆走如飛,一旁負責抄錄的小道士謄抄不及。燕月生伸長脖子去看,瞥見紙上兩三行潦草的字跡。


    “歎爾幼成孤露,隻因誤傷真龍。人妖兩道總難容,滿腔意氣成空。”


    “桃花亭下初見,黑白城中相逢。前世恩仇恨未終,回首方知是夢。”


    寫到這裏,乩筆便不再移動。李蒙收了筆,又焚了一道符送退仙人。自有小道士上來,將沙盤香爐諸物撤去。李道長拿起那張抄錄的便條,交給了燕月生。


    “這就是居士所求答案了。”


    燕月生念了兩遍,大概看出前兩句是說她十五失去父母,如今被人妖二族一同追殺的現狀,後麵兩句可半點看不明白。


    “不知道長請的是哪位神仙?”


    “請的是南鬥星君,五雲觀主要供奉的幾位神君之一。”


    燕月生似懂非懂,接著追問:“我未能看懂這話中機鋒,道長可否為我解惑一二?”


    李蒙笑著搖頭:“此乃居士未來命運,哪裏是我能夠勘破的?隻是就我想來,居士近來突逢劇變,以致為仇恨蒙蔽雙眼迷了心性。後兩句說‘前世恩仇’,應是指居士眼下的仇人,前世或許是居士所虧欠之人。”


    “我,虧欠他?”燕月生匪夷所思,“這世間哪裏有人敢虧欠他?”


    薑佚君可是皇帝。世上隻有虧欠別人的皇帝,斷斷沒有被別人虧欠的皇帝。因為敢虧欠帝王的人,隻有一個“死”字。無論什麽恩怨糾纏,怎麽也越不過生死。


    “我說的不是眼下的虧欠,而是遠到前生。”李蒙和聲勸道,“前世恩怨今生了結,也是常有的事。你前世傷了他,他如今也負了你,前賬一筆勾銷。孩子,你如果覺得自己的人生已經被打亂,完全可以離開這裏,去過另外一種不同的人生,何必執著於眼下的仇恨?”


    “如果我前世負了他,他大可來找我算賬,何必累及家人?”燕月生搖頭,“我做不到,也不願意做到。”


    她想起困於天牢的那一日,身披白狐大氅的薑佚君就站在牢門之外,目光冰冷得好像在看殺父仇人。當時的燕月生被憤怒衝昏了頭腦,並不去分析薑佚君的言外之意。如今回頭再看,她好像明白了薑佚君的仇恨從何而來。


    來自於她不了解,也不記得的“前世”。


    “我不認為我有做過什麽需要他滅門的虧心事。”燕月生將便條揉成一團,用力一搓,片片紙屑皆成粉末,如砂礫一般從指尖流瀉,“自他出手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我這輩子都不會放過他。”


    “要想讓我放棄複仇,除非我死。”


    少女語氣森然,每一個字裏都飽含殺意,涉世未深的小道士被驚得下意識後退一步,手上的沙盤掉在地上,落了一地的白沙。意識到自己失控的燕月生抿了抿嘴,並不道歉,矍然轉身就走。


    小道士待要追上去送客,卻被李蒙叫住。


    “不必去送,她已經做出了選擇。”


    或者說,早在來五雲觀之前,燕月生便已經做出了選擇,所求不過是想知道最後能否成功。眼下得到的兩個結果都不是她想要的,但這並未熄滅她內心的仇恨。


    “事情終於走到了這個地步,”李蒙歎一口氣,“或許十五年前,我當真做了一件錯事。”


    他從懷中取出一封信。已經微微發黃的封皮上字跡娟秀,赫然是丁幼微的手筆:“愛女月生親啟。”


    “你為你女兒留的後路,她終究還是不願去走。”


    燕月生從五雲觀後山疾步奔出,滿腹委屈憤怒無處發泄,恨不得衝進皇宮中一把掐住薑佚君,質問他為何要因為“前世”這種虛無縹緲的理由屠了燕家滿門。但僅剩的理智又阻止了她。以她現在的實力,衝進皇宮無疑是以卵擊石。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燕月生一時衝動,後果便是魚自己跳上了砧板,還嫌刀不夠快。


    但她不會永遠隱忍。燕月生心裏反複默念,總有一天,總有一天……她一定要親手殺了薑佚君!

    禁衛軍統領薛稚被人偷了錢袋,正在京中四處搜查緝拿一個名叫“盛月嫣”的村姑。這個消息飛也似的傳遍了整個京城,聽到的人無不暗中發笑。


    唯二笑不出來的,一個是三裏屯的洪婆婆,一個是皇宮裏的薑佚君。


    薑佚君自小和燕月生一起長大,如今雖已決裂,卻對燕月生的個性極為了解。燕月生,盛月嫣,兩個名字放在嘴裏念一遍,也不該發現不了這兩個名字之間的關係。


    以燕月生信口胡說的本事,薑佚君幾乎可以想見,“盛月嫣”這個名字被通緝之後,燕月生大可眼皮都不眨一下,馬上編出“嶽燕生”這種名字來。記憶中的少女眉眼彎彎:“你說金角大王銀角大王是不是傻?‘孫行者’變成‘行者孫’‘者行孫’就不認識了,現實中真的會有這麽傻的人嗎?”


    眼下禁衛軍統領薛稚給出了他的答案:真的有,也許還是很多。


    跪在地下稟告的暗衛戰戰兢兢,生怕因為尋找不力被陛下治罪。薑佚君揉著自己的太陽穴,最後歎一口氣。


    暗衛渾身一抖。


    “怪不得你們,我當初派去監視她的暗衛太多,她早就有了應對經驗,自然知道怎麽避開你們的搜尋。”


    暗衛剛鬆一口氣,又聽薑佚君說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各自去堂裏領五十板子。”


    一屋子潛伏的暗衛退去了,薑佚君又歎一口氣,轉向身側一位清秀少年:“倘若國師當日不出手,或許不會生出今日這許多事。”


    坐在下手喝茶的程素問聞言抬頭:“陛下以為是我的過錯?”


    “我並沒有這樣說。”薑佚君繃著一張臉,“但國師必須承認,如果你那日在客棧中不出手救她,燕月生現在早就被送到妖族,或許已經死了。”


    “但是陛下,天機閣此次舉動,全是為了維護陛下您的尊嚴。”程素問不緊不慢地指出這一點,“人人都說陛下擒住了攝政王,要將燕家滿門抄斬。這時妖族忽然跳出來橫插一手,從天牢中救走了身負叛國罪名的犯人。我以為所有正常人的做法,都應該是將犯人從妖族手中奪回,押回京城正法。”


    “誰會想到,原來那個小姑娘是陛下和妖族交易的籌碼?”


    程素問話藏鋒芒,薑佚君吃了一個不硬不軟的釘子,也知道就這個話題繼續糾纏下去,還是他理虧。然而他胸中一腔鬱氣難泄,終究難以釋懷。


    “算了,或許這是天命。燕月生不該死在妖族手裏,這件事總該是由我親手完成。”薑佚君最後還是將此事輕輕放下,轉而提起另一件事,“國師遠在西域,不知可否聽說過天界神器?”


    程素問擱下茶杯:“天界神器眾多,不知陛下說的是哪一件?”


    “自然是燕月生可能持有的那一件。”


    妖族並不掩飾他們對燕月生的渴求,薑佚君也不是傻子,早早派暗衛潛伏進妖族打聽,妖皇需要燕月生的理由究竟是什麽。最後臥底傳回最可信的消息是:妖族懷疑燕月生是上界星君轉世,而她在神位持有的一樣認主神器,也隨著燕月生靈魂一塊投胎轉世了。


    “我一直很好奇,那件神器究竟是什麽,能引來妖族的覬覦。但妖族內部許多人都說不清楚,所以我才答應了他們提出的交易要求,想看他們能研究出個什麽名堂經出來。”


    程素問笑了起來。


    “眼下燕月生從他們手中逃走,或許也是一個機會。”薑佚君神情認真,“如果天機閣能協助皇室搶先一步將燕月生抓回來,我保證在殺她之前先將她交給天機閣研究,取出那件神器。”


    “那素問就在這裏恭候佳音了。”


    三裏屯的風總是比京城的冷一些,洪婆婆驅馬回到家中,心裏還惦記著今日城中盛月嫣偷了禁衛軍統領錢袋的傳聞。在家中養病時,盛月嫣一直表現得極為乖巧,半點不像會做出這等離經叛道之事的人。


    她將馬趕回馬廄,正要開廚房門,忽然發現腳邊躺了一隻木匣。洪婆婆彎腰撿起,打開一看。裏麵齊齊整整,正好封了一百兩銀子。


    作者有話說:


    這幾天要申請上榜壓字數,明天先不更啦(好吧其實是我碼字太慢,鴿一天攢存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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