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妖靈夢境(本章 倒v)
逃避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既然來了就不能無功而去。
「不過為以防萬一,我認為最好留兩人在此。」落塵補充道,「夏綰仙子算一個,還有一個……」
夏綰是女仙,所以夏綰留下的原因大家都知道,但另一個人……四人互相看了看,最後葉清提議:「不如必安留下,探探別的消息。」
「哎?」必安沒想到自己被點名了,訝異道,「我?」
落塵可以駕馭飛舟,葉清作為體修更能抵禦歌聲。無救考慮了一下彼此的能力,同意道:「這個安排妥當,走吧。」
「如無意外我們很快會回來,你們也小心行事。」落塵也同意這個方案,這麼說后也上船了。
必安瞠目結舌得看著自己夥伴們自顧自分配好,話還沒來得及接,飛舟就啟動了。
「你們小心些啊!」必安只能追上去喊道,目送著龍舟飛上天空。
那日歌聲雖然縹緲,但也是從某一處傳來的,落塵按先前得到的消息,駕著龍舟往水居島東南方向飛去了。
水居島的東南有一片珊瑚礁。
那日的散仙們正是尋到這裡后就找不到來源了。
「有些霧氣。」落塵道,「我看看能不能把這些霧驅散。」
說著,落塵捏了個引風決。
一陣勁風傳來,圍著珊瑚礁的霧氣全然散了開來,露出千姿百態、五彩斑斕的珊瑚群。
「下去看看。」無救道,「這些只是珊瑚群的一小部分。」
碧波宮上品飛舟,可海中急行,可飛入天空,亦可深入海底千丈。
海底下的珊瑚群更加壯觀。不僅如此,海中除了珊瑚礁外還有色彩斑斕的游魚,五彩繽紛的貝殼以及不知名的海洋生物:這些海洋生物有些動作靈敏地避開飛舟,有些好奇地探出一些觸角,有些則純粹隨水流而走……千奇百樣,不一而走。
然而,也僅僅如此而已。
飛舟在珊瑚群里繞了三四圈都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什麼也沒有。」落塵道,「現在如何?」
「繞著水居島周圍看看。」無救提議道,「先熟悉附近地形,之後回去和他們匯合。」
「也只能如此。」葉清道,「不過這裡的珊瑚分佈有些特異,我剛剛記下,回去后我先撰寫出來,你們看看可像某些仙家陣法?」
「哦?」無救訝異道,「你還有這方面的能力。」
「學過一些辨認環境的方法。」葉清道,「不過我對仙法了解甚少。」
「這個好說。」落塵道,「這樣至少不是一無所獲,我們走吧。」
落塵操控著飛舟繞著水居島轉了兩圈,確定這附近周圍的地貌后便和葉清無救回到水居島。
而必安和夏綰經過一個下午的調查,也發現一個線索。
他們得到一個仙人的消息,是當日去追隨歌聲而去的一位。只是這位仙人實力低微,被最近的事情嚇破了膽,狀態不是很好。
「小仙真的什麼也不知道。」被必安截住的仙人縮在牆角,「你們別問我了,問我也沒用。」
沒想到仙人里還有這個類型的,葉清有些詫異:「他一直這樣嗎?」
「是。」把葉清他們叫過來的夏綰答,「必安都問了一個下午了。」
聽到自己隊友的聲音,必安從屋裡出來,搖頭道:「不行,沒法溝通。」
無救掃了眼屋裡的人:「無妨,我們看著他就可以了。」
如果這位小仙當日真的前去聽了那歌聲,那不管之前是什麼原因,他身上必然會發生變故。
「既然如此,我們先來研究一下附近的地形和珊瑚礁。」落塵捏了個化物決,屋子外的院子即刻出現了一張大桌和幾個凳子。
幾人落座,葉清將剛才記在腦海的珊瑚礁分佈列了出來。
「你們看。」謄寫出剛才海底的珊瑚礁后,葉清把這些珊瑚礁的位置用線勾起來,「這在軍法里叫天覆陣,天陣十六,外方內圓,四為風揚,其形象天,為陣之主,為兵之先。這個陣在軍法裡面有四個陣眼,分別是坎、兌、離、震這四個地方。你們覺得呢?」
「這個分佈在仙家裡像四象陣。」落塵拿過陣圖認真看了看,他添了幾筆,「這四個地方也是關鍵所在。」
「仙家的陣法?軍陣?」白衣必安道,「我怎麼感覺有些聽不懂,為什麼還分兩個陣?」
白衣必安和黑衣無救還不知道葉清是剛從凡間上來,一邊的夏綰解釋道:「葉仙人前段時間才來仙界,他剛才所說的是人間學問。」
「原來如此。」無救道,「不過這些東西一般人接觸不到,你可是出生在司馬之家?」
「差不多。」葉清答道,「上來之後我才知道,並不是所有仙人都從凡間而來?這裡面可有緣由?」
「有。」必安敘述道,「天地初開時有清濁二汽,清氣為陽,濁氣為陰,清氣上升至九天之上,濁氣下降到九天之下。在這期間這些清濁之氣或化為靈草花植,化為群獸飛鳥,亦有化為山川靈石,化為大海天空……這些都是至清至濁之物,他們隨著時間流逝,哺而有靈,進而為仙。而除了這些至清至濁之生靈外,亦有清濁相合陰陽交匯出的生靈。人間凡人大多是如此,當他們通過修鍊排除了清濁二氣之中的一個時,便能進而為仙。而除了他們之外,亦有仙人會有後代,他們或是從清氣而孕,或是伴濁氣而生,亦有陰陽結合的生靈……前兩者生而為仙,後者通過修鍊亦可為仙。」
「那先天之仙和後天之仙有區分嗎?」
「沒有。」落塵道,「既已成仙,有何區別?我們只能區分這個仙人適合體修還是法修。比如葉清你便是體修的仙體,而我、夏綰和無救必安都是法修。」
「我不是在意這個。」葉清答道,「只是裡面的那個仙人給我感覺很詫異,與你們都不太同。」
「這不奇怪。」無救道,「仙人其實如凡人一樣,特別是生而為仙的仙靈,我們都會恐怖生死,憂患安樂……而且大部分散仙都活不過千年。」
所以他們這些散仙才要尋道,只有走上道途才能生存於天地間。
……
「怎麼忽然說起這個?」感覺氣氛有點不對,夏綰道,「我們不是來尋忘回春的嗎?之後如何行事還沒定啊。」
「夏綰說的對。」葉清道,「如果先前的情報沒有錯,那麼只要在這裡等著就可以了。既然那個珊瑚群是陣法,那麼我們之後很有可能會到達那裡,不如先商議一下如何破陣?」
他們幾人中只有落塵對陣法的了解最多,所以葉清說完,必安無救都看著他。
「如果這是四象陣,那麼破陣的關鍵在於四個陣眼。」落塵道,「這四個陣眼分別有著著水,火,金,土四個屬性,裡面或者有這種屬性的妖獸,或者有這種屬性的仙境,比如火眼這個地方,陣起時或許會直接掉入火海之中。」
「如此說來我們需要根據陣眼的屬性破陣?」必安道,「我會水系法術。」
「這四個分陣需要一起破嗎?」葉清道,「雖然我們有五人,但如果真的有妖靈,我不建議我們分開行動。」
「恐怕不行。」落塵道,「四象陣之所以稱為四象陣,就是因為他們之間互有聯繫,如果不一同破陣,永遠破不完。」
這可就難辦了。
因為誰也不知道會遇到這什麼,何況如果四象陣真的存在,那必然還有施陣的人。
「我們先想辦法對付這個陣吧。」沉默了一會兒后,無救道,「這個陣無解,我們什麼也做不成。」
無救說的亦有理,落塵沉嚀道:「必安既然會水系法術,他自然是適合去火眼,而我恰巧會些土系法術,所以我適合去水眼,至於剩下兩個,木克土,火克金,你們……」
「我會些木系法術。」夏綰答道,「我可以去土眼。」
「我會火系法術。」無救道,「這樣可行?」
「可以。」落塵道。
四個隊友一人一個剛剛好,除了葉清一個體修什麼法術也不會,或者說什麼法術也不能使,他道:「你們破陣,那我……」
「你看著人,或者……妖靈。」無救道,「如果是妖靈作祟,你作為體修最適合不過。」
「不錯。」必安亦道,「這是最好的分配了。」
「確實,就算你道意有損,也比我們好些。」落塵補充道,「不過如果此事真如我們預計,那等我們開始破陣之時也是妖靈作祟之時。所以我們要儘快,無論是哪一個陣,若我們其中一個人出事,那麼這次的任務就算失敗了。」
破陣一個人都不能少,不然無法破陣。
而妖靈如果在他們破陣前就用歌聲將人迷惑,那麼即便破了陣也毫無用處,何況如果連心中擁有幾分道意的葉清都無法抵禦的妖靈,他們又能抵禦多久?
「真是九死一生之局。」必安嘆道,「卻不知為何我沒有一絲害怕。」
「當日未央天師詢問時,我既然沒走,那也不會在這個時候走。」無救道,「道途渺茫,本就難求。」
入夜後果然出現異動,或許是幾人白日探查過珊瑚群的原因,或者是這個仙人是當日聽過歌聲的最後一人。
大概到了子時,屋裡那個一直縮著身子的仙人忽然站起來直直往外走去,與此同時,若有若無的歌聲從極遠處傳來。
因為事先服用了未央宮那裡拿來維持清醒的上品靈藥,所以幾人沒有立刻被歌聲迷了心智。
「破障丹可以幫助我們維持神台兩個時辰到三個時辰清明。」無救開口道,「我們從後面跟上去一探究竟,要在天明前解決這個問題。」
「好。」
幾人悄悄地跟著那個仙人,只見他果真是往東南方向去了。
落塵操縱飛舟追去,必安在飛舟外施了個水幕遮掩,不一會兒他們就來到珊瑚群上方。
白日的珊瑚群在日光的照射下多彩繽紛。
紅的、黃的、紫的、粉的、綠的……珊瑚的觸角如同花團錦簇,嵌落在粼粼海水間,在水波中就如碎玉點點,說不出的奇幻美麗。
而夜晚的珊瑚群則隱於一片黑暗之中,那些鹿角般的觸角只有灰色的輪廓,僅在尖緣處反射出冰冷的光,一目望去彷彿猙獰的海底異獸,透著一股莫名的危險陰詭。
「他要下去了。」一直注意著那個仙人的必安提醒道,「要怎麼辦?」
「既然已經確定是妖靈作祟……」無救提議道,「阻止他,看看能不能引妖靈出來。」
「正該如此。」落塵亦覺如此,手中捏著仙決,一道四方門憑空出現,落塵一引,這四方門便圈住那個仙。
但此時似乎感覺自己的食物被人所截,隱藏在深海的妖靈忽然發力,圍繞在四人耳邊歌聲清晰起來,不像是來自遠方,反而像在耳邊呢喃。
落塵心中倏而一驚,手中仙法無法維持。
四方門消失,那個仙人眼看就要進入海底。
騰決!
夏綰見此,手心中長出長長的藤條試圖捲住那個仙人。
但海底忽然掀起驚濤大浪,海上泛起茫茫迷霧。
「是陣法!」落塵驚呼道,「坎、兌、離、震四個方位出現異變,我們必須儘快破陣。」
「事不宜遲,速速行動!」因為葉清的情況比較複雜,破陣前無救再次尋問道,「葉清,你如何?」
「可以。」葉清答道,「他既然已經下去,我也下去了。」
說完,葉清從船上躍下,落入海底。
因為服用避水丹,所以葉清無需仙法也能在水下自由行動。他一入海,就發現那個仙人朝著深海深處游去,葉清追了上去。
或許是葉清一人沒什麼威脅,或許這裡是大海深處,海妖未曾阻止他。
往下五百米之後,海底按理是一片漆黑,但因為刻有陣法的緣故,珊瑚礁周圍有點點細碎的光芒,讓葉清始終能看見那個前方的仙人。
只是海底下的珊瑚礁型體龐大,錯綜複雜,如同迷宮一般始終阻礙著葉清追上那個仙人。又一個轉角,葉清再次失去那個仙人的蹤跡。不過好在葉清之前有所準備,他放了一個蠱在這個仙人身上,有蠱蟲提醒葉清該往哪裡走。
就這麼追追尋尋約莫兩刻鐘,葉清來到了一個黑漆漆的洞穴前。
在這個海底洞穴的正前方,矗立著一個巨大的峻岩,峻岩上面刻著——入此門者,魂歸無處。凡間里的一些地方,比如古墓,比如禁地,亦有這樣的警告碑銘,為的都是阻止外人勘測。
葉清看了看手中的小盒子,裡面的蠱蟲正往洞穴的方向爬,這是藍家的千里蠱,這個蠱的作用是只要人在千里之內,母蠱都能找到子蠱。葉清沒想到它真能用在仙人身上,也正是靠著這個蠱,葉清才沒有失去那個仙人的蹤跡。
盒子里的蠱蟲跳了幾下,提醒葉清子蠱越來越遠了。
葉清走進洞穴。
一開始洞穴的道路還是寬敞大道,後面就變得曲折嶙峋。兩邊的空間時寬時窄,寬處可容幾十人,窄處只能摸索著前,地面也從軟白的沙子變成了堅硬的怪石。而且越往深處走,光線也愈發黯淡……就這樣不知在黑暗中走了多久之後,葉清聽到了輕微的拍打聲。
他心中一驚,慢步靠近聲源。
只見峻岩亂石之間,幽暗磷火之下,一個人身魚尾的藍色妖靈正棲息在一塊怪石之上,神情饜足地甩著尾巴,它面前是一件深衣,這個深衣正是剛剛進來的那個仙人所穿。
感覺到葉清的視線,妖靈移了移頭。
葉清連忙收回視線,但他顯然太小看妖靈了,細微的聲響后,藍色妖靈便附在葉清肩側。
葉清感到一陣冰涼的觸感,下一刻,這個妖靈就開始唱起歌來。
或許是剛剛吃飽的緣故,妖靈的歌聲在輕柔迷離中帶著一絲慵懶。不僅如此,它的聲音還透著一股童稚般的自然可愛,讓人不禁聯想到跳躍的麋鹿,奔跑的溪流和森林裡洗如鏡面的湖水。
這是一副春日降臨的美景。
在這艷瀲的春光里,一名身著藍裝的女子在湖水旁小棲。她挽著胳膊,側身躺在綠水如因的嫩草之間,肌膚如同光滑的瓷面,紅唇如同櫻色的花瓣,睫毛忽忽閃動。
葉清抬起步子走了過去。
這名少女緩緩睜開眼睛,這雙眼睛像懵懂地麋鹿般惹人喜愛。
「你的眼睛很美,只是你……」葉清舉劍揮之,「不該化成我妹妹。」
藍衣女子驚詫地表情定格,歌聲織就的幻境消失,藍色妖靈忽而遠去,葉清進入它的巢穴。
「仙人,你為何要殺我?」妖靈回到它平日里棲息的地方問道,「你我無冤無仇。」
「你的歌聲優美,卻為何要做這些事情?」葉清也問道,視線看了一眼地上白衣。
如果不是先前經歷過君玄真人的幻境,加上服用了破障丹,葉清恐怕無法抵禦這個伴隨著歌聲而來的幻境。
「因為我心悅之。」妖靈答道,「仙人為何覺得這是殺?我讓你們看到你們想看到的東西,並給了你們永恆夢境。在我的歌聲里,仙人們或者追尋到永恆大道,或許找到死去戀人,或許得到一直夢寐以求的東西……這樣難道不好嗎?」
對啊,妖靈的歌聲里一切都是美好的。
大道如此難尋,又為何要苦苦掙扎?不如聽之醉之,然後沉浸在無窮幻境。
「不好。」葉清答道,「你的歌聲優美,你的幻境動人。但如果我沉浸在你歌聲編織的夢境里,那真正等著我的人,又該如何?」
方才妖靈所幻化的藍衣女子,實際上是葉萱。
葉清初見時,也差點被幻境所迷。
但好在破障丹起了些作用,讓他保持神台清明,同時先前華清幻境的經歷,讓他意識到這不過也是一個幻境。
所以葉清才能毫不猶豫地舉劍揮之——正因為知道葉萱不可能在身邊,才更清楚地明白妖靈之淚必須得到。
妖靈聞言,目露哀傷。
那眼中凄凄切切,冷冷清清,帶著點點滴滴欲語無言的哀傷,彷彿秋風掃落葉,猶如寂寞梧桐雨,最難將息那片哀傷之情:「我開識以來便為妖,生而為靈,引誘仙人或許有過,但我從來不強迫仙人,如今……仙人卻欲殺我?」
「當真能言善道。」葉清道,「你的歌聲便是我的劍,你既然已經開口,我為何不能動劍?」
被如此反駁,妖靈心中惶悚不已。
此話雖有理,但妖靈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帶有迷幻的作用,如何這個仙人還能如此理智?
「多說無益。」葉清走進,劍鋒逼近妖靈,「聽聞你身上有一滴淚?」
或許沒有被這麼拒絕過,妖靈心神遙盪:「我確實有淚,但我只為心儀我之人而流。」
妖靈淚是妖靈無法迷惑仙人時留下的一滴淚,但如果妖靈只為心儀它之人而流,又該如何?
心儀妖靈?
葉清眉目一折。
不對。
如果心儀妖靈,那便是被她迷惑了心智,直接化為了餌食。
「我心中有人,無法心儀你。」葉清答道,「若你確實只為心儀你之人而流……那便得罪了。」
葉清舉劍,妖靈不得不離開原地。
「竟然有如此狠心的仙人……既然如此,便你便來試試吧。」妖靈說著遊離洞窟,它本是人身魚尾,竟一下就從葉清眼前消失了。
又有歌聲從渺茫海底傳來,葉清暗道不好,連忙追了上去。不管這個歌聲能不能吸引他,他還有同伴,並且他們還在四象陣中!
仙家的四象陣和人間的天覆陣及其相似,水,土,火,金對應著坎、兌、離、震這四個方位,因為非此陣的操控著,所以葉清並不清楚陣里情況,他只能追尋著妖靈的歌聲,前往其中一個方向。
落塵正在水位上。
身處大海的原因,即便他會土系仙法,力量也有所限——四處環海給水位上的海獸莫大的助力。
這個海獸狀似八爪魚,和人間的章魚有幾分相似,不同的是它的觸角上長著凌厲倒刺,看起來十分危險。
葉清追隨著妖靈歌聲進來時,落塵在幾塊懸浮的地面上躲避這隻八爪魚的攻擊,然而海面波濤洶湧,海浪一層高似一層,那幾塊懸浮的地面若不是仙法維持,恐怕早就被打翻到海底深處。
但即便是仙法所控,落塵也險象環生。
不斷有帶著倒刺的觸角拍到他落下的位置,擊毀那些仙法構築的地面,何況如今還要加上妖靈的歌聲。
藍色妖靈一落在八爪魚的兩眼間,就引亢高歌。
似乎有不知名的音波傳開,葉清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幾欲昏迷,他的眼睛緩緩閉上,似乎就要這麼被迷惑了。
但此時,他手中握著的那把劍忽然泛起一道冷光。
似乎有一把劍從極遠的天邊而來,像是破開天地,劃開一切,最後以不容拒絕的姿態落在葉清的意識海的中央。
這把劍,乾脆、凌厲、迅速地撕開一切迷障,葉清倏而清醒。
眼前的落塵因為被歌聲帶入幻境,被八爪魚的觸角打得正著,觸角上面的倒刺刺入他的體內,劃開觸目驚心的血痕。
仙人雖不是凡人,但亦沒有道體。
受了傷變和凡人一般,也有可能失去生命。
葉清捏出仙決,但天空的雷聲立刻引現。
那九天之雷如同驚鴻游龍,龍頭所向,正是葉清所在。
可如今葉清顧不了這些,而且這雷來得也正好,葉清迅速捏完瞬身決,出現在八爪魚上方。
在天空蓄勢待發的雷也立刻劈了下來。
連人帶獸一起劈個正著。
妖靈機敏,在此之前就離開了八爪魚,所以躲過一截。
但這不能緩解它心中的悚然疑畏之情,因為這雷根本不是普通的雷!
在葉清它們一行人來臨之前,妖靈已經捕獲了不知多少仙人,根本不是一些小小的散仙能夠屈服的。
年歲已久,在海中飄浮多年,妖靈不記得自己吃過多少個仙人,誕生了多少個同族,但它對仙人的了解,隨著每進食一個仙人日積月累,到達一個非常可怕的程度,甚至如今布下的這個四象陣,也是它從先前被引誘的仙人記憶中學得的。
而在它的記憶中,龍雷是天雷之中最為可怕的一種。
一般面對這種天雷的仙人都是道寵,他們不是天賦極佳,就是氣運極佳。因為這些人生來就比其它生靈更能得到天地寵愛,所以當他們求道時,為了平衡天地,天雷便會對他們嚴加考察,若有一絲一毫不對,這些仙人便會止於道途。
在易宗的說法里,這種天雷一般不出。但若出了,天地間便將迎來改天換地的變化。莫說海獸,連妖靈自己也被這個天雷嚇得神魂俱盪。
它驚疑不定地浮在海上,注視著葉清。
葉清在捏仙決的一刻就做好了被劈的準備,畢竟要把天雷引到海獸身上,所以他自己也肯定要被劈。
但葉清沒想到天雷如此厲害,竟一下就把海獸劈散了。
葉清心中存有一絲疑惑,但此刻面前還有一個敵人,所以他把疑惑暫壓,對妖靈問道:「你還跑嗎?」
這是一個散仙。
妖靈不斷告訴自己,雖然心中已然驚魂欲喪!因為天雷不僅將它陣法中的海獸劈散了,更把葉清帶著的帷帽劈沒了,露出這不遜於任何仙人的天地之美。
妖靈為何要吸引仙人?
一是因為它們肚子餓了;二是它們也要晉級。
妖靈無法像仙人一樣尋找和淬鍊道意,但天地至公,它們雖然無法尋找道意,卻可以吞噬道意,越是比它們境界高的仙人,對它們的吸引越大。
就如同有些仙人無法抵禦妖靈的歌聲,妖靈也無法抵禦比它們境界高的仙人,而它們被吸引的原因,與此說是境界,不如說是道。
而除了葉清相貌之外,妖靈還在剛才的一瞬間,感覺到一股震撼它心靈的道意。
雖然那份道意僅僅出現千分之一息,但只是那麼短短的一息,妖靈已經被迫停止了歌聲,並且離開妖獸……它情不自禁地欲追隨那份凌然道意,然而當它離開妖獸后,那份道意就消失了。
就像重來沒有出現過般,但妖靈無法忘記那樣刻骨銘心的道意。
它注視著葉清,心中渾渾噩噩。
那份道意究竟是不是來自眼前這個散仙?
為何一個散仙會讓它心神搖蕩?
「不過是把我的坎位妖獸毀了。」妖靈勉勵鎮定,「你還能同時毀掉四個陣眼嗎?」
說完,它便再次逃離。
葉清確實無法同時毀掉四個陣眼,它甚至一分為二都做不到。妖靈離去,葉清想要追敵,但他身側還有生死未卜的落塵。
「你怎麼樣了?」葉清給落塵服下之前攜帶的丹藥,詢問道,「還能使用仙法嗎?妖靈往兌位去了,那裡是夏綰,我們必須儘快過去。」
畢竟是碧波宮精心準備的丹藥,落塵身上的傷很快就止住了,他道:「我沒問題,我們現在就趕快過去吧,兌位也是澤位,與我仙法有益,或者我還能幫上些忙。」
雖然夏綰擅長木系法術,但夏綰的實力實際是所有仙人里最弱的,但好在當她抵抗不住時,她的姐姐們到了。
葉清雖然訝異自己看到夏家大姐和二姐,但此刻不是打招呼的時候。
澤位里有一個泥流妖,葉清一入此位就如同踏入沼澤,但好在落塵擅長土系法術,他在被沼澤捲入的一刻就施了仙法,避免自己和葉清落入泥沼。
而夏家三姐妹則奇怪地落在一個紡錘架上,這個紡錘架凌空飄起,在三姐妹的操縱下編織著一個和對面泥石流如同鏡像般的怪物。
正是這個仙法構築的怪物,幫主三姐妹抵抗泥流妖。
妖靈見到葉清和落塵一起落入澤位后,便如同上次般歌唱起來。但和上次不同的是,為了預防天雷,妖靈一開始就沒有和泥流妖在一起。不僅如此,因為操縱整個陣法,妖靈還知道這行仙人同伴的狀況,所以妖靈此次的歌聲,擴散到整個珊瑚礁。
不僅是夏家三姐妹聽到這個歌聲,甚至連在離震二位的無救和必安也聽到了。
第一次聽到妖靈全力歌唱的歌聲,幾人在第一時間就陷入幻境。
而妖靈全力歌唱間,還不忘將視線落在葉清身上,它心裡帶著一絲期待,又帶著一絲恐懼:期待那樣的道意再次出現,又恐懼這個散仙真的擁有這樣的力量。
葉清眼見夏家三姐妹身下的紡錘架掉落在沼澤之間,那個紡錘出來的泥石流複製體也漸漸被泥石流覆蓋,便知她們如同落塵一樣被歌聲帶入夢境。
雖然不知道是何原因自己能避免被這樣的歌聲迷惑,但葉清知道自己該如何做。
他再次使用仙法。
天空雷聲赫赫,震耳欲聾,碩大的雷電不若剛才般是龍形,但也帶著不可抵擋之勢劈了下來。
泥流妖同樣被劈至土崩瓦解。
但妖靈並不在意,只要陣法不滅,泥流妖便可再聚,只是妖靈感到疑惑。
它不解地看著葉清,這個散仙身上沒有方才那凌然道意,但卻存在另一種道意,這個道意平和、淡然、讓妖靈想起風平浪靜時的海面——陽光傾照萬里,時有飛鳥劃過天空。
這份淡然的道意不似方才那樣令人慾罷不能,但也如精緻甜點一樣誘人心神。
妖靈不禁露出垂涎不已的神色。
雷電劈到身體時葉清沒有糟糕的感覺,反而,當雷電在這個仙體外轟炸時,他的靈台一片清明。泥流妖的情況,夏家三姐妹的情況,落塵的情況還有妖靈的狀態都一清二楚。
泥流妖被雷電劈毀,夏家三姐妹陷入幻境,落塵神智收到干擾,而始作俑者的妖靈正在面前,與自己不過幾步之距。
可殺。
葉清這麼判斷,手中便出現了一把劍。
這把在葉家密室中得到的劍似乎能夠感應葉清心中所想,冷光泛泛間,那把劍便刺到妖靈身上。
妖靈悚然一驚。
因為它沒想到自己的胸口這麼快就被一把劍給刺穿,它尖叫一身,身體忽而散開,然後在離葉清極遠處重聚。
重聚后的妖靈不是魚尾人身,而是妖獸之狀。
它的臉上布滿凹凸不平的軟刺,嘴中長出長長的銳齒,皮膚上也泛起冷冷鱗片,猶如最為可怕的海中異獸,在海浪之上興風作雨。
更加尖銳的響聲在海面上作響,連葉清都感覺到一陣刺耳的暈眩,就更別提另外幾人了。
落塵抵擋不住這樣的力量,再次被這具有侵染能力的聲音捲入夢境;而夏家三姐妹的臉上露出些許微笑,可於此同時,她們身上的氣息卻更加微弱了;至於必安和無救,因為不在一個方位,葉清亦不清楚他們的狀況。
但以妖靈如今的狀況判斷,他們必然是凶多極少。
葉清試圖抵禦這樣的聲音,但妖靈顯然因為剛才那一劍被激怒,在一瞬間將所有力量都發揮出來,所以葉清感覺腦中有兩個意識在激烈打架:一個是來自妖靈,一個是源於自己。
不能被妖靈影響。
這麼想的葉清用劍割開自己的手心,試圖用疼痛來緩和這樣的攻擊。
但妖靈亦然見到葉清的動作,它也即刻加大力量:不僅是為了讓葉清無法抵禦它的聲音,而且是因為葉清方才一劍使它受到重傷,以至連基本的外形都無法維持。
所以它現在極需一些仙人進食來緩解身體的衰落,否則等到明日太陽升起,它就因為身體衰落變回剛出生的妖靈。
存有這樣的恐慌,妖靈的眼中慢慢浮現了一絲濕意。
漸漸的,葉清眼中的猙獰的妖靈變成了另一個人。
「哥哥!」葉萱從密道盡頭處回來,臉上浮現些許不滿,「這個避世陣里什麼也沒有,先祖分明是騙我們的。」
「沒有就沒有。」葉清答道,「反正只是來逛逛,差不多快酉時了,玩夠了就走吧。」
「好。」葉萱答道,然後挽著葉清的手臂求道,「哥哥背我回去,我剛才跑了幾個茬路,累死我了。」
「不背。」葉清拒絕道,抬腳往外走去
「啊?為什麼?」葉萱撒嬌道,「哥哥背我嘛,我不想自己走。」
葉清斜眼看了下葉萱:「你這麼重,我背不動。」
「什麼?我重!」葉萱驚道,一句比一句不可置信,「你居然說我重!哥哥你怎麼可以說我重!我哪裡重了!我一點也不重!」
「分明就是。」葉清捏了下葉萱軟綿綿的臉,「圓的。」
葉萱拍掉了葉清的手,然後攬住他的脖子,猶如掛件一樣掛在他的身上一晃一晃:「我不管,反正我不走了。」
兩兄妹從庚山密室出來后,有幾個家僕牽著馬等在外面,
葉萱見到家僕,從葉清身上下來:「哥哥。」
葉清把她的衣服釵環理整齊,然後道:「走吧,家裡該等急了。」
兩人快馬疾馳,帶著一干隨從回到城內。
「我說你們怎麼去這麼久?」葉汀問道,「這都什麼時候了?再不回來我們都要去找你們了!」
「這不就回來了嗎?」葉清道,「玩得有些晚了。」
「好了好了。」葉芷打斷道,「裡面已經在備飯了,你們兩個現在趕緊回自己院子里,換好衣服就來,爺爺都到家了。」
「爺爺肯定翹班了。」葉萱拍手道,「我剛剛回來的時候還看見戶部尚書的四人轎子,剛從宮裡出來。」
「爺爺的事情我管不著。」葉芷點了點葉萱的額角,「但你還在這裡貧嘴?」
葉萱吐了吐舌頭,趕緊走了。
在內院換好了簇新的耦合紗衫后,葉清趕到大廳時,廳里已經坐滿了人。
「清兒來了。」蕭惜鳳招手道,「坐過來,我們在商量明天沐修去哪裡玩,你來說說,看看有沒有什麼好點子。」
「春天裡玩的不就那幾樣?騎馬、射箭、賞花、登高、游湖……」
「這些都不好。」葉老太君道,「我們一家子一起玩,人多安排不過來,來些簡單的大家都能取樂的。」
「那我可不知道了。」葉清道,「一家子玩的應該問奶奶。」
「我看你是懶。」葉老大爺道,「要不就還是在家裡樂一樂,現在剛過冬,外面時候還有些不對……出去玩等再過些時日,今次就叫些能歌善舞的,家裡搭個檯子,大家看看就行。」
「聽老大爺的。」葉老大爺一言九鼎,葉家一干人齊齊應道。
「聽爺爺什麼?」剛到外面的葉萱低聲道,「好像又來遲了……怎麼辦?」
「是不是萱兒啊?」葉老大爺揚聲道,「還不進來?」
葉萱脖子一揚,邁著標準宮廷步伐進來了:「爺爺好,奶奶好,父親好,母親好……哥哥好。」
將一家子都問完后的葉萱也走到葉清旁邊。
「坐吧。」葉清示意他旁邊的位置。
葉萱笑嘻嘻地坐了,然後悄悄問道:「之前在說什麼?」
「說明天幹什麼。」葉清低聲道,「家裡請了些歌舞。」
「哦。」歌舞葉萱從小看到大,聽到這裡她即刻就沒興趣了,頹頹地應了一聲。
「人來齊了。」葉老太君對一邊的仕女道,「開飯吧。」
琳琅滿目的美酒佳肴一份一份被端上來,葉清和葉萱見葉逸和蕭惜鳳動了筷子后也開始進食,吃到一半,忽有黃門來報。
「宮裡有什麼事嗎?」葉逸悄悄問一邊的蕭惜鳳。
「沒什麼事。」蕭惜鳳夾了一個銀絲卷,神情懶懶地道,「這個黃門是負責膳食的,估計是來送內造點心的。」
「恩。」葉逸聽聞沒什麼興趣,便對葉清和葉萱道,「有喜歡的多吃些,今天畢竟出遠門了。」
葉清和葉萱齊齊應是。
一個時辰后,大家差不多都吃完了,葉老太君令人撤了飯,然後遣散眾人,只留下葉清葉萱去她院子逗趣。
「萱兒。」葉老太君押了口天山雲霧后道,「和奶奶說說今天你們今天的行程,有什麼好玩的也讓奶奶一起開心一下。」
「奶奶,其實也沒什麼。」葉萱放下吃嘴的零食,「就是去了庚山一趟,您知道我早就想去了,之前一直不能去,如今好不容易及笄了,當然要和哥哥一起去看看了。」
「你這個小饞貓。」葉老太君笑道,「如此敷衍我一個老人家,不要你說了,清兒來說。」
「因為庚山有些遠,所以我們今天一大早就出門了。」葉清說道,「本來想直奔庚山的,但現在不是早春?昨夜裡的雪還沒化,今早路過幾個人家時又恰好看見幾朵出牆的梅花,上面還掛著雪,阿萱覺得好看,就去摘了那花,卻不巧那家主人起的也早……」
……
葉清說一天的行程說了大半夜,直到快到亥時,葉老太君把手撐在桌子上后打了個欠,他才止住話頭,和葉萱兩人告辭,離開了葉老太君的主院。
回到自己的院子后已快過亥時,蕭惜鳳令人過來問候情況,見兩兄妹都安然到院子后便讓他們早早安歇。
第二日葉老大爺沐修,一家子就如他所安排的那樣,請了些歌舞,飲宴了一日,直到夕陽西下活動才止住,期間又有黃門送來宮裡膳食。
就這麼沐浴在天家之恩下,一晃就過了許多個歲月。
冬日降臨,春草復生。
葉老大爺在某一年春末死去,舉國哀悼,葉家披麻戴孝整整三年,之後才漸漸減了素。但又過不到半年,葉老大君也跟著葉老大爺去了,葉清葉萱再次經歷葬禮……之後葉璧官拜中書省,葉逸拜禮部尚書,葉萱封公主,葉清入禮部歷練。
兩人年歲漸長,歷經人世。
又過十年,蕭惜鳳大限已到,轟然而沒。皇家和葉家為其舉辦葬禮,因其同為蕭氏長公主,入殮皇陵。
蕭惜鳳去世后,葉逸孤寡一人,葉家欲其再娶,但葉逸心中無意。而葉老大爺和葉老太君已逝,葉璧公務繁忙。亦不好過於插手。無人管束之下,葉逸越發隨性起來,過了五年後,辭去了禮部尚書的官職,只領了個閑職,當起了閑散王爺。
葉逸離開后,葉清續領禮部侍郎之職。
在這個位置上坐到第三年時,大洛遭遇敵戎入侵,但被燕雲十八騎阻在燕門關外,敵戎奉上貢品,大洛欲解決敵戎之擾,派葉清前往北方,明以禮制,暗行羈縻制衡敵戎各族。
葉清在邊關待了十年,建立完整的羈縻制度后回到大洛王朝的政治中心,其後官拜禮部尚書,因為此績斐然,到了晚年,待葉璧逝世后,更是憑此政績入職中書省,維持了葉家三代輝煌。
待葉清如同葉老大爺一樣年入垂垂之際,葉家後輩中亦不乏優秀子孫,然後……某一年冬末,他便感到大限已至。
「哥哥。」葉萱一襲宮裝繁複,如同已逝的蕭惜鳳,鬢絲間金環碧玉,面容哀戚地坐在他床頭,「你要走了嗎?」
「阿萱。」葉清微微笑道,「你挽起發的樣子很好看。」
「哎?」葉萱有些疑惑,但是點點頭,「哥哥,你說的是。」
葉清望著窗外:「我去世后也一定會和爺爺一樣被送往庚山,你還記得很多年前你及笄后,央著我去庚山的事情嗎?」
「我記得。」葉萱道,「那時和現在差不多是一個時候,一些人家的梅花還沒有謝,出了牆,我央著你幫我摘一個,之後沒想到惹怒了主人家。因為要去庚山,所以你摘下帷帽,對著主人家吹了一首笛子換回梅花。」
「你還記得這麼詳細。」葉清道,「我都有些不記得了,那你還記得當時我吹的是什麼曲子嗎?」
「……不記得了。」葉萱搖搖頭,「哥哥怎麼想起這麼久遠的事情了?」
「因為要再去一次庚山,所以忽然想起來了。」葉清收回望向窗外的視線,嘆道,「阿萱,我要走了。」
葉萱聞言,慟哭出聲:「哥哥。」
「臉都花了……」葉清閉目道,「那首曲子,叫浮生夢。」
葉清闔目長逝,之後葉家舉行大喪。
葉清的靈柩果然如他自己所料般,被葉家人送往庚山。
葉萱走在最前面,神容哀切,哭聲震天,也許是這樣的哀慟打動上天,靈柩到了庚山腳下時,天空灑下漫天大雪,為這場葬禮落下最華麗的閉目。
只有葉家直系才能進入庚山。
所以當葉清的靈柩被送進來后,葉萱揮退眾人,然後坐在靈柩之上。
她枯坐了許久,沒有點燈,也沒有點香,只是道:「浮生夢……浮生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葉萱的眼裡溢出眼淚,那淚水像是世間最寶貴的珍品。
普一流下來,整個世界都在為之動搖。
庚山消失了,京城消失了,皇宮消失了,葉逸葉璧消失了……那些人間繁花錦繡,盛世風流,都成了過眼雲煙,唯有這滴淚水,在一片虛幻迷茫中,真實無比地從葉萱的眼中緩緩落下。
葉清手心接住那滴淚水,看著面前的妖靈。
隨著力量的流逝,妖靈回歸它最原初的狀態,這是一團藍色的幽火。
有聲音從藍色幽火里傳出:「為何我沒有在你身上感覺到任何道?」
妖靈在幻境里曾多次想要激發葉清身上道,然而百年間,葉清就如同一個真真切切的凡人,使得妖靈無處下手。
反而是當年在梅花樹下,葉清用一曲浮生夢,換起了妖靈的內心的感情。
「我沒有入道。」葉清答道,「你們為何要噬道?吞噬的道意,屬於你們嗎?」
「我不知道,妖靈生來如此。」妖靈答道,「但天下萬物,不可盡數;我既然存在,必然有我存在的道理。」
「你如今這個樣子,比剛才順眼多了。」葉清道,「為何之前會變成那副模樣。」
「每吞食一個仙人,形態便會發生一次變化。」妖靈道,「或而美貌,或而醜陋,或而平凡,不可定數。」
「這滴淚水,有何作用?」
「你問我,我又問誰?」藍色幽火忽明忽暗,「此乃我心所化,我連我的心都不明白,又怎麼能明白它能用來做什麼?」
葉清默然。
「仙人。」將近黎明,妖靈身上的藍色光芒將要熄滅,它問道,「你既然一開始就識破了我,為何不揭穿我?我雖無法讓你死去,但我的淚,若你無情,亦無法得到。」
「你的夢境為我心中所想。」葉清答道,「我不願醒來。」
「那為何又不願睡去?」
「假的畢竟是假的,做不了真。」
「究竟是哪裡錯了?」妖靈依舊不解,「我不明白。」
面前的妖靈已經從一團火焰的狀況變成了煙霧,它的聲音也變得朦朧起來,但它話里的執拗卻分外明顯。
葉清搖頭:「人情複雜,就如同你的心,我亦然無法解釋明白。若你想知道,下一世,不防做人。」
妖靈聞言,不再詢問。
陽光從海平線下升起,照射出柔和的金色光芒,葉清眼前的藍色霧氣散去,連同它周圍的茫茫白霧。
珊瑚礁一如昨日白日所見,五彩繽紛,晶螢奪目,上面的觸角一絲損傷也沒有,甚至連那泥流妖和八爪魚也找不見蹤跡。
若不是葉清手中一滴冰涼的淚水在提醒他,彷彿昨夜所見,只是一場真正的夢境。
他微微嘆息,環目四顧尋找同伴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