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緣由
雲寧的手指能感覺到此時唐小姐的脈搏有一息六七至,再看她滿臉的驚慌無措,沒等丫鬟上前安撫,她直接在唐小姐頸側的頸動脈竇上輕輕按壓,待感覺到手下脈搏變緩,抓著的手鬆開后,她才抬起按壓的手。
「雲真,你給唐小姐按摩腹部,重點是中脘穴,雲靜,你負責按摩頭部,之後你們再按一下膈腧,拍拍背,盡量讓她能咯出痰來。」
雲寧轉過頭,對上一臉愁容的唐夫人說道:「夫人,我們過去花廳那邊一起說吧。」
「好……」唐夫人突然反應過來,「我們過去吧。」
等出了房間,唐夫人才掩嘴,小聲遲疑地問出:「道長,我家詩柳掉了進水裡,是不是沾上了什麼不好的東西?」
雲寧平靜地回道;「夫人是被令嬡的話嚇到了吧,她現下神志不清,說出些讓人聽不懂的話並不出奇。」
方才雲靜趁機悄悄在她耳邊說了,這位唐小姐就是那天她們進城后見到的那位落水的姑娘,這麼看來,那件事後,唐小姐就一直鬱鬱寡歡,以致落下了病,難道她家人真的要安排她嫁給那個書生?
唐夫人好像不怎麼相信這個說法,嘆氣道:「唉,她也就那些話能讓人聽懂,其他的都含含糊糊的,也很難不讓人往歪處想,好在都壓著風聲,不準外傳,不然還不知道外邊說成什麼樣呢。」
雲寧贊同:「女兒家的名聲重要,確實要禁口,夫人也毋庸多慮,令嬡這病並不難治,不過是一時痰迷了心竅,與其他東西無關。」
說著,兩人就到了花廳,雲寧給老夫人和妙理道長見禮后,一邊寫方子,一邊描述病情:「唐小姐這是肝火屢動,牽引著沖氣、胃氣相併上沖,更狹著痰涎滯塞於喉間,並衝激其腦部,導致了她神經錯亂而精神言語皆失常,左脈弦硬,是肝血虛而火熾盛,右脈弦長,是沖氣狹胃氣上沖之現象,此當治以降胃、斂沖、鎮肝之劑,再兼用涼潤滋陰之品,以養肝血、清肝熱,方能治癒。葯共有十二味,將前十一味煎湯一大盅,送服硃砂細末即可。」
雲寧將寫好的方子先遞給妙理,妙理捋著白須點頭稱讚后遞給老夫人,老夫人也沒多看,直接吩咐人快去取葯煎藥。
那人拿著藥方快步走出,外頭就跑進來一丫鬟,喘著氣,驚喜叫道:「老夫人,夫人,小姐清醒了,剛剛吐了兩口痰,這會兒就一點都不糊塗了!」
唐夫人激動地站起身,連忙過去探望情況。
老夫人在唐夫人出去后看了身邊的婆子一眼,那婆子一個手勢,屋內的其他下人都退了出去,婆子又親自給三人重新續上熱茶。
老夫人的聲音裡帶著些疲憊,緩緩說道:「二位道長的為人我都清楚,這事兒也就不避諱你們了,其實外面也都有在傳的。」
「我這孫女今年才及笄之年,她是知府的嫡女,又是國公的嫡孫女,想結親的人家多的是,因長輩們想多留她幾年,所以最近才開始相看,孰料就在這個關頭出了事故,她落水時被一男子所救,又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濕身被男子抱在了懷裡,這事兒要我說,就好好謝謝人家,完了再把人送回京中相看人家就是了,可偏偏她父親有幾分迂腐守舊,說是那書生人不錯,也有學識,反正已經有了肌膚之親,不如乾脆就結成姻緣,也免得日後被人說三道四的。」
「方才聽道長說起我孫女那病症,我才醒悟了過來,必定是這姑娘知道了她父親的意思,但心中不願,又不敢違背,思慮過重以致於失了魂。」
「她母親只知一味順從,好在我這會兒到了,有我在,這婚事是成不了的,我也並非嫌人家貧,只覺得太不穩妥,這又不是知根知底的人,且這事發生得多少有些蹊蹺。」
「如今跟道長說清楚,是想著等她病好了,我就送她到觀中清修幾日,避避嫌,靜靜心,到時還得托道長多多照顧著。」
這點小請求,妙理自然無不答應的。
又論了一會兒道,待雲真和雲靜推拿完畢,約好了三日後複診,幾人才返回。
回到園子里,雲寧也沒了心思作畫,只坐在窗邊翻看一本雜記。
雲真和雲靜正擺弄著知府家送來的謝禮,想是人家知道妙理和她都從不收貴重之物,這送來的不過是些夏日消暑之物,並許多的新鮮瓜果,東西並非名貴,但一定都是精心挑選的,做工造型都極為別緻,外頭輕易是買不到的。
「道長,你瞧。」雲真和雲靜一個拿著檀香扇,一個搖著絹宮扇,走到雲寧身邊。
雲寧:「不錯,挺好看的,外面的夏天比上清宮要熱的多,隨身帶著把檀香扇也好。」
雲真把扇子折起,握著手裡:「是呢,這扇子小小巧巧的,不佔地方,檀香味道也不沖鼻,又能防蟲。」
雲靜不甘道:「我還是最喜歡絹扇,哪天我自己做一個,道長就給我在上面畫個美人圖好不好?」
雲寧戲弄她:「我看是該給你畫個人體的解剖圖,也好讓你記得更清楚。」
雲靜笑,一旁雲真忽然感嘆道:「我以前還有些覺得像道長這樣的人物,卻要過清凈安寂的出家人生活,有些可惜,今日見到了唐家小姐,雖是榮華富貴,錦衣玉食,但也有許多的無奈,到底是不如我們自由自在的好。」
雲靜:「是啊,別看唐小姐花容月貌的,和道長這模樣、氣度一比,也有幾分失色,也不知以後誰有這福氣和運道消受了。」
雲寧神色嚴肅:「渾說什麼呢,唐小姐只是生病了才氣色不好的,你們也別再拿我跟大家閨秀們比較,我們是修道之人,自食其力,自然可以過得隨心,又何苦非要給自己找不自在,你當嫁了人就都是享福了不成,若是過不好又該怎麼辦,我是寧願這麼清凈的過一輩子的。」
雲靜反駁:「道長不願意,可陳伯著急呢,還叮囑著要我們留意道長的心思,這個不說,只上次,難道白讓那個將軍佔了便宜?」
雲寧挑眉:「這話又是怎麼說的?」
雲真低聲說道:「道長後背那麼長的一條刀傷,當時必定是定遠將軍幫忙包紮的吧,這豈不是……」
「哼!」雲寧啞笑,「要這麼算,我還給不少男的扎針換藥過呢,你們不也給將軍縫過針么,難道都要負責任不成!」
雲靜:「哪能這麼算,定遠將軍明明就對你.……」
雲寧打斷她的話:「好了,別再胡唚唚了,以後不準再說這些話了,我不愛聽。我早就想好了,祖父們就是被收養的,這年頭孤兒孤女多了去了,以後我們多收養些,我那麼多的醫館,就是一人一家也是夠分的,自不用擔心以後會沒有香火供養。」
雲真和雲靜對視一眼,心中嘆氣。
待雲寧給唐小姐複診時,唐小姐已被送到了三清觀中修養,她家國公夫人應該是為了陪她,也留在了觀中清修。
幾人在妙理處見面,雲寧為唐小姐診脈,問道:「唐小姐這幾日身子怎麼樣?」
唐詩柳這會兒神志清醒,病好了大半,自然也恢復了名門閨秀的做派,舉止優雅,落落大方,也許是得了保證,心裡放寬,她此時笑得甜美,言語中都帶著爽朗。
「道長叫我詩柳就好,聽祖母和母親說,我病得嚴重時,人痴痴傻傻的,多虧了道長醫治,才好了過來。這幾日已覺得胸悶好了許多,能進飲食了,人也一直都是清醒的。」
雲寧道:「詩柳姑娘這病已好了大半,左右之脈較前平和,尺部脈仍然欠實,再兼用些培補下元之品,喝上幾付,病根就除了。」
雲寧寫下一個方子,加減了藥物,仍舊先遞給妙理道長。
妙理見方中用了熟懷地黃,不解地問道:「地黃之性黏膩生痰,胃脘脹滿、有痰者多不敢用,此方中重用地黃是為何解?」
雲寧回答:「《傷寒雜病論》中有雲『短氣有微飲,當從小便去之,苓桂術甘湯主之,腎氣丸亦主之』。其中飲指的是痰,氣短也近於滿悶,然而仲景醫聖竟選用了腎氣丸,也是重用地黃,初時我也不能理解,直到真正應用後方才領悟一二,這用藥如用兵,用准了主將,看似不恰當的葯搭配起來也能有奇效,這生赭石與地黃共用,有推盪之力,正能解開脹悶之感。」
妙理一聽,讚歎:「我也讀過《傷寒》,卻已不記得有這一句,真是慚愧,由此可見,你小小年紀就醫術這麼高,並非是僥倖、幸運,而是你比其他人更用功、更努力罷了。」
雲寧這邊只顧著與妙理或是老夫人說話,卻是忽略了一旁唐詩柳看著她崇拜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