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定遠將軍
說是兩難的抉擇,其實雲寧的心裡早就更偏向於選擇手術治療,有過一次開腹的經驗,她作為主刀醫師心裡也有了底,而且她對自己的技術還是很有信心的。
真正讓她為難的是該怎麼勸服這些人將定遠將軍交到她手上,怎麼跟他們解釋,她用刀是在救人而不是殺人。
陳濱猶自感嘆著:「想當年,大爺和二爺對霍氏一門格外敬佩,只是霍家的男丁常年都駐守在西北,找不到能深交的機會,少爺和群主倒是曾經冒失地登過霍家的門呢,說是霍家必定有武功秘籍、江湖絕學,他們要去見識一番,結果就看了一天的砍木樁子,雖然回來后直抱怨無趣,但是對霍家的精神十分欽贊,佩服他們能在封侯、榮享富貴之後依舊刻苦練武、征戰沙場。」
「如今霍家只剩下定遠將軍和京城裡的霍老夫人了,老夫人也有七十的春秋,怕是不能再受打擊了。」
「按說,這病也不是一天兩天,將軍之於西北的局勢又非常重要,京城裡皇上必定是知道的,若是收到你在定州的消息,恐怕也會叫你過來看看的。」
聽他這麼說,雲寧心中就有了決定,霍家一門忠烈,人品可靠,相信他們就是知道了她會開膛破肚,也不會到處吹揚。
煩心事放下,她的胃口好了不少,語氣也輕鬆起來,跟陳濱說:「這有一御醫王大人,應該是京里派來的,資歷匪淺,就是那老氣橫秋的模樣惹人煩,我要給定遠將軍醫治,第一個就得避開他,特別是手術成功之後,更不能讓他發現刀口。」
以這位王老大人目前的表現來看,若是定遠將軍被醫治痊癒,他肯定會仔細地專研整個治療過程,而這外科手術就會成為他四處宣揚的最好的借口,他不是無能治不好病,他只是不會用這等法子。
陳濱問:「如此說來,你是準備好了?」
雲寧笑了笑,回答:「我是決定好了,現在就看人家給不給機會了,總是要你情我願的才行。」
飯畢后,李丹青親自托著兩個大匣子進了來。
「我剛從青山那裡得知,道長看診從不收診金,有時候連葯都是贈的,所以我也不敢拿些俗物來玷污道長的清名,正好,我們在北幽那邊得了些外域的醫書和上好的藥材,這個留給我們這些粗人也是白瞎,送給道長再合適不過了。」
邊說邊打開匣子,一個裝的是書,一個是葯,李丹青有點不好意思地表示:「這個醫書是外文寫的,有的有翻譯,有的沒有,留我們這也是浪費,說不定哪天道長有緣還能遇到識這個字的人。」
雲寧見到這些東西很是心喜,商隊搜集到的都很有限,看來,還是他們這些深入了北幽的將士手上才有好東西。
她拿起一本書,沒有翻譯,上面記載用的文字圓滑彎曲,與漢字迥然不同,但卻正好是她會的胡語,大致翻了翻,上面記錄的是當地藥用植物的性狀和療效,再一看,另外還有幾本,正好是一套藥典。
「你要是送別的,我一定不會收,倒是這個讓我見到了,就是你不送我,我也要厚著臉皮討要的。」雲寧開心地笑,「你有什麼事就直接說吧,可是關於將軍的?」
她一直戴著口罩見人,眼睛作為唯一外露的五官,尤為醒目,這會兒,雙眼因為笑容而沖淡了冷意,顯得人可親起來,也讓李丹青放下了那點擔心。
李丹青道:「自然是跟將軍有關,我也不怕讓道長知道,北幽那邊現還有幾個大部落一直賊心不死,如果這個時候將軍出事,鎮北軍必將軍心不穩,西北很可能會再起戰事,不論最後結局如何,邊境終歸是免不了又一次生靈塗炭的。」
「我這人,有幾分察言觀色的能耐,方才在屋內看道長說話神色,彷彿有所猶豫,道長醫術高明,見多識廣,想來是有能救將軍一命的辦法,或許是有所忌諱才沒說,現在就我們,還望道長能告知一二,只要是能有一線生機,我們這些屬下全部都願意為將軍赴湯蹈火。」
說完,他向雲寧拱手向前深深作揖。
原本雲寧還有些疑惑,李丹青一副書生模樣是怎麼當上校尉的,現在看到他表現出來的堅毅、義勇慷慨才明白,這人本質上還是個軍人啊。
雲寧側過身,沒有正面受他禮,鄭重地跟他解釋:「我是有一個方法能治定遠將軍的病,只是風險不小,而且這些風險都只能將軍自己承擔,所以,最好是我跟將軍說明清楚,由將軍自己來做這個決定。」
她看了看天色,起身:「將軍應該是要醒了,我們過去再細說吧。」
李丹青只能點頭同意,兩人一同回到將軍屋內。
進去一看,定遠將軍果然醒了,靠坐著,目視前方,正全神貫注地聽霍青山彙報軍務。
走在前面的李丹青當即開口勸道:「子衡,有我們在呢,現在局勢平穩的很,你先安心養病吧。」
又給他介紹:「這位是雲寧道長,青山專程去為你請來的,剛剛才給你施了針,可有覺得好點?」
將軍點頭,聲音略沙啞:「好很多,沒那麼疼,多謝道長費心。」
剛才診病時,雲寧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病情、癥狀上,其他的都沒多想,連人長什麼樣都沒印象,直到現在,才算是真正的見到定遠將軍。
說來,她見過得人不少,權富貧賤、俊美醜陋、老弱好壞皆有,但是,定遠將軍是第一個讓她感覺到有衝擊力,有強大氣場的。哪怕他現在病重,一臉病容,可能力氣都沒有雲寧的大,但身上那種侵略性極強的氣勢沒有被削弱半分。
人是半躺著的,看不出高大結實的體型,這股氣勢更多的來自於他的雙眼。將軍的面容硬朗,眉骨稍高,更突出了深邃黝黑的雙眸,他就算是面無表情、單純地看著人,也能讓人感到壓力,覺得深不可測。
雲寧晃了一下神,微不可察,接著她自然、直接地坐到了屋內的圈椅上,離著床有半個屋子的距離,正好能面對著床上的人,詢問他:「將軍對自己的病情了解嗎?」
「我知道,」將軍看了眼身邊兩個表情緊張的屬下,坦然,「王御醫跟你們說的話我都聽到了,我這病是救不了了。」
「將軍.……」
「子衡.……」
雲寧沒有從將軍身上看出一點要死之人的憤怒、恐懼或是難過,比起他的兩位屬下更為淡定、平常。
「我有辦法可以治好你的病,可以單獨談談么,最好只留下你最信任的人。」
雲寧說完才發現自己這句話很傻,有兩個部下在身邊,留下最信任的,叫哪個出去都不好,頗有挑撥的意思。
她滿懷歉意地看著那兩人,赧然:「我沒有別的意思,因為需要你們幫我隱瞞,所以越少人知道越好,另外,能讓和我一起來的那個人進來么?」
「可以。」將軍沒有多想就回她,「他們兩個都是我在鎮北軍中最信任的兄弟,我有什麼事,鎮北軍就會交給他們。」
雲寧點頭,等著霍青山將陳濱領進屋。
定遠將軍見到進屋的陳濱,略有詫異,又見他自然地站到雲寧身後,就問:「顧家人?」
陳濱向將軍作揖行禮后介紹:「沒想到將軍還記得我,這位雲寧道長是顧相的嫡親孫女。」
顧相指的是顧騰文,他當年官居宰相,又是一代名士,至今仍被尊稱其為顧相。
陳濱低頭跟雲寧說明:「以前跟二爺來見過霍老將軍。」
雲寧並沒在意這些,她為了顯示出自己的尊重與坦誠,特地摘下了口罩露出相貌,深呼吸後跟他們說道:「腸癰是由血腐肉敗於闌門而成癰腫,你們久經沙場,應該知道或見過,外癰嚴重時須得將傷口切開,膿液排出,腐肉去除方才能好,其實內癰也是如此,如今將軍積熱不退,若不提膿去腐,病是不可能好的。」
「《後漢書》中華佗傳有記載:『疾髮結於內,針葯所不能及者,乃令先以酒服麻沸散,既醉無所覺,因刳破腹背,抽割積聚,若在腸胃,則斷截湔洗,除去疾穢,繼而縫合,傅以神膏,四五日創愈,一月之間皆平復。』」
「我的辦法就是這個,開腹做切除手術,只是這中間會有很多風險,比如手術中的意外出血、術后感染等都可能比腸癰更早更快地要了你的命,你仔細考慮考慮,到底要不要做。」
對面三人一開始先被雲寧的相貌所驚艷,雖說早就看出她是個美女,但卻沒想到會是這般的貌若天仙,緊接著就被她的話給驚訝到,這種治病方式可是聞所未聞。
霍青山第一個大聲反對:「這肚子上開個口還怎麼活,更別說腸子也要截一段,沒等你縫起來呢,血都要流完了。」
雲寧解釋:「下刀肯定都會避開血管,及時止血的,他又不是裝了滿肚子的血,哪能一開腹就流血而亡呢。」
李丹青也質疑:「我少時在家鄉曾經見過有神婆施法術,躲在帘子後面,說是從人體內取出一塊爛肉,然後疾病痊癒,道長的也是這樣嗎?」
雲寧挑眉,這是怕她是騙子么:「有同有異,我也要躲在帘子里,也確實要取出一塊爛肉病才能治好,不同的是,你家將軍身上真的會有個切口,而我這也不是騙術。」
將軍卻只問了她一句:「你之前有做過嗎?」
見她點頭,就直接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