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論成精

  傳說天地萬物,凡有靈性者,皆可成精。


  但是阮桃萬萬沒想到,某天早上醒來后,她家的化妝品——


  居然也自己長腿跑了。


  她木然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兩眼無神地掃視了一圈突然多出來的「人」,扣心自問:


  事情怎麼會演變成這樣的呢?


  一定是她醒來的方式不對。


  於是阮桃淡定地摸下沙發,再淡定地跨過沙發另一頭突然伸出來阻攔的腿,決定回房間補個眠。


  這一切都是夢,昨天她才扔到柜子里鎖起來的化妝品,怎麼可能變成人形跑出來跟她打招呼呢,呵呵。


  「看來我們並不受您待見呢。」明明阮桃已經越過那條攔路的腿,但是架不住人家夠長,往回一縮一繞,又從前方包抄了過來,稍微用了點力敲在她的小腿肚上,阮桃就一個不穩,歪著身子栽倒在旁邊的沙發上。


  幸好她反應不慢,雙手及時撐住柔軟的沙發墊,才避免了整張臉埋進去的窘狀。


  還沒待阮桃抬頭,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就伸到她眼皮底下,捏住她的下顎,壓迫感自骨頭中傳來,令她的視線不由自主地上移,撞入一片深藍色的海洋中。


  「我的殿下,您要拋下您忠誠且卑微的奴僕,去往何方呢?」


  低啞的嗓音宛如大提琴的吟唱,故意誇張的語調就如同歌劇中的詠嘆,尾音低回,說不出的勾人。


  阮桃眼中映出的,是月光般流瀉的銀色長發,因為男子主動往她面前湊近,幾縷長到腰間的髮絲拂過眼帘,帶來若有似無的微妙觸覺,使得她禁不住眨眼。


  這個男人,是中世紀畫家筆下優雅高貴的王公勛貴,可以在奢華的宮廷舞宴上傾倒眾生,亦可以在雄偉壯麗的古堡中遠離塵囂,卻偏偏不應存在於此世。


  阮桃半跪在沙發上,雙手撐在身前,頭微微仰起,與這個俊雅的男子大眼瞪小眼,對視了幾秒,倒是男子率先敗下陣來。


  「真是的……殿下您這樣看著我……」男子的嘴角勾出一抹笑意,猶如一株惑人的罌粟花,而後抬起手,慢慢地蓋在阮桃的眼睛上,「可是會讓我很為難的。」


  視野中覆上了一層陰影,阮桃下意識皺起眉頭。


  但是很快的,那隻手就移開了。


  「紀梵,不得無禮。」


  這次響起的是另一個嚴肅的聲音,這個聲音莫名地讓阮桃聯想起了中學時候的教導主任,那訓誡性的口吻簡直是一模一樣。


  銀髮男子的手被人抓住,他懶懶地半抬眼皮,掃了眼來者,深藍色的眼眸眯起:「阿萊尼斯,這可不是在你那戒律一大堆的修道院,少對我指手畫腳。」


  「注意你的措辭,紀梵。」這個面容肅穆的年輕男子這樣說道,放開了那名為紀梵的銀髮青年的手。


  阮桃發現,這個人果然就如同他說話的語氣一樣古板,白袍整潔,身前的紐扣一直扣到最上一層,將修長的脖頸嚴實地掩在衣服之下。


  「真狠。」紀梵撇撇嘴,誇張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哪怕實際那上面丁點兒痕迹也沒有,「你這副樣子,就不怕嚇壞了殿下?」


  紀梵突然轉回頭去望向阮桃,隨意一挑眉,就是賞心悅目的一幀畫卷:「我的殿下,怎麼不說話?」


  他朝著阿萊尼斯的方向努努嘴,惡意滿滿地猜測:「哦,我知道了,一定是這傢伙的錯,我的殿下,只要您開口,您最忠誠的僕人會很樂意為您效勞的。」


  紀梵斜靠在沙發背上,歪著頭,對著身前一襲白袍的男子比了個斬切的手勢。


  白袍的青年根本沒去理會紀梵的鬧騰,他繞到阮桃面前,低頭靜靜凝望了她一陣,突然彎下身去,然後伸手將阮桃由不太雅觀的跪姿矯正成標準的坐姿,

  做完了這件事,青年才直起腰來,柔順的黑髮從肩上滑落,深邃如夜幕的雙眸映出阮桃雙腿併攏、乖乖將雙手搭在膝上的樣子,眼底飛快閃過一絲滿意之色。


  隨後乾脆利落地單膝跪下,頭顱低垂,表示出萬分的恭順。


  「殿下。」他的聲音不同於紀梵那般低沉,「願為您效犬馬之勞。」


  可是回應他的,是阮桃毫不留情的一腳。


  因為是夏天,阮桃在家裡沒有穿拖鞋的習慣,所以從卧室出來,她都一直是光著腳丫子的,白嫩嫩的赤足狠狠地踏在青年一塵不染的白袍上,立刻就感受到腳心下結實的肌肉。


  看到自己好像踢到鐵板了,阮桃嘴唇抿起,不死心地反覆碾了幾下,低聲喊道:「走開!」


  「殿下,是否我哪裡冒犯了您?」


  阿萊尼斯臉上卻是純然的疑惑。他不明白眼前的女孩為何會突然發怒,但胸前那輕微得如同小動物爪子撓過的力道讓他更是害怕會傷到女孩,於是虛虛握住了女孩纖細的腳腕。


  「放手!」阮桃大驚,立刻劇烈地掙紮起來。


  但與此同時,由腳腕上傳來的溫度讓她清楚意識到……恐怕,這並非是夢。


  阮桃的斥責果然有效,阿萊尼斯雖猶是不解,仍順從地鬆開手。


  得了自由的下一秒,阮桃馬上從沙發上竄出去,跟兩名陌生男子拉開一段安全距離,才謹慎地問道:「你、你們……說自己是哪個品牌來著?」
.

  紀梵希,來自法國的知名品牌,推崇高貴典雅。


  阿瑪尼,來自義大利米蘭,追求簡約精鍊。


  ——以上,是阮桃用百度百科查出來的東西。


  然並卵,對於一個時尚廢來說,百科上的化妝品介紹對阮桃來講,跟天書沒什麼兩樣。


  若非如此,作為一個正常女性,怎麼可能會忍心將一大堆各種品牌、各種色號的化妝品隨意扔到儲物櫃里,束之高閣?


  阮桃十分清楚地記得,昨天晚上,閨蜜把那一袋子化妝品塞給她,卻聽到了她的拒絕後,彷彿天塌了一樣不可置信的眼神。


  哦,當時她是怎麼說來著?

  「你死心吧,我是不會用的!清新不做作的自然美才是我追求的境界!這些化妝品都是資本主義的毒瘤,毒瘤!」


  阮桃握著手機沉默了。


  等等……該不會是閨蜜對她的詛咒吧?作為她不尊重化妝品的懲罰?


  阮桃被自己的猜想嚇了一跳,她無視了一臉好奇湊過來想要瞅瞅的紀梵,一巴掌將這個銀色的腦袋糊開,飛快地切換回主界面,翻出閨蜜的電話就撥了過去。


  電話很快被接通了,那頭傳來的聲音夾著欣喜和調笑:「小桃子,才一天不見就想我啦……」


  「阿玉!大事不妙了!」阮桃顧不得跟她寒暄,直接切入正題,「我跟你講,你千萬要冷靜!」


  「嗯哼,你講吧~」聞玉暄依舊是輕鬆調侃的語氣,一點也不為自家閨蜜焦急慌張的情緒所感染。


  「是這樣的……」阮桃咽了口唾沫,覺得自己握住手機的手也在微微發抖,「你昨晚送我的化妝品……成精了!」


  「……」


  話筒里出現了片刻的靜默。


  「阿玉?喂?喂!」半天都沒聽見回答,阮桃連喊了幾聲,遲疑的把話筒拿開,放在臉側,「奇了怪了,難道國際長途也會中途掉線嗎……」


  「我說大寶貝桃子,你找的借口能不能走點心。」那頭的聞玉暄似乎是微微嘆了口氣。


  因為終於得到回應而欣喜的阮桃:「……哈?」


  「我又沒有逼著你去用,只是希望你能善待自己,別浪費了你那麼好的底子。」聞玉暄語氣透滿了無奈。


  「不是!阿玉我沒開玩笑!真的,他們人就在我家客廳!要不我拍幾張照片傳給你……」意識到對方誤會了,阮桃急忙解釋,一把取下手機點開免提,再調到相機,對著銀髮青年就是一頓猛拍。


  但是,她說的話被電話另一頭的雜音輕鬆地蓋了過去,那邊窸窸窣窣傳來許多人講話的聲音,聞玉暄隔了一陣才略帶匆忙地回道:「我這邊的攝影展要開始了,等我回國再找你詳談哈,放心,我不會忘了在東京買特產給你的,拜啦~」


  阮桃將手機拿到面前,瞪著顯示對方已掛機的界面:「卧了個……」槽!


  「殿下。」還沒等阮桃的心情平復下來,那邊一個不省心的小妖精又纏上來了。


  銀髮的青年從後頭環住她的腰,下巴擱在圓潤的肩膀上,稍稍探出頭盯住她的手機:「您在跟誰講話呢?」


  阮桃曲起手肘,用盡全力搗在背後那個不要臉的人肚子上。


  「哎呀哎呀。」紀梵識趣地放開她,裝模作樣地連聲抽氣,望見阮桃警惕的眼神,唇角的笑意卻越發深邃,「我的殿下也太可愛了。」


  「紀梵,停止你對殿下的無禮舉動!」阿萊尼斯肅著臉擋在阮桃身前,遮住了紀梵毫無顧忌打量的目光。


  「阿萊尼斯,你就跟那所破修道院一樣,令人生厭。」紀梵笑得優雅,眼底卻是冰冷。


  眼睜睜看著這兩個人鬥起嘴來,爭吵的聲響越來越高,阮桃越發懷疑是自己心理出現問題了。


  她深深嘆了口氣,心中的煩悶和不知名的惶恐簡直要突破天際,她隨手拽過搭在沙發把手上的長外套,迅速往身上一罩,胡亂套上鞋子就摔門而出。


  大門在她身後發出哐當巨響。


  夠了!這個家待不下去了!

  身後似乎有人在喊些什麼,阮桃通通沒在意,只管悶頭狂奔,直至來到小區的花園中,呼吸著早晨清新的空氣,腦子才又活動了起來。


  化妝品成人……真的不是在耍她嗎……


  阮桃緩下腳步,在清晨的涼風中緊了緊衣服,長長嘆了口氣。


  迎面走來一個牽著狗的老奶奶,阮桃定睛一瞧,發現還是熟人。


  雖然她在外面不怎麼會跟人交流,但這位王婆婆卻是個熱心腸的鄰居,經常會拿些自己做的點心給她,一來二去也算熟絡。


  阮桃收拾好心情,正要揚起笑打招呼,卻見王婆婆看到她的臉,像是見了鬼一樣,面上浮現出極度厭惡的神情:


  「你這個拋夫棄子的女人哦,怎麼還有臉回來!」


  隨著王婆婆話音落地的,是她手中牽著的那條博美的狂吠。以往看見自己就會撲上來蹭的小狗,如今正齜牙咧嘴朝著她示威。


  而那對一直彎著的小耳朵此時竟然豎直起來,兩隻豆豆眼晶亮,彷彿蘊滿了怒氣和嫌棄。


  沒錯,嫌棄。


  這種人性化的眼神,就來自一隻還沒她膝蓋高的小奶狗。


  阮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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