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七章
亂石硌的腳底生疼,故彥往後退了一步,卻險些踩空。剛穩住身子,目光游移,竟是不知如今身在何處。
「快,抓住他!」
前方傳來一陣躁動,故彥身後即是萬丈懸崖,那一路被追殺的人顯然是慌不擇路,將自己陷入進退兩難的絕境。
可那人的白袍上血跡斑斑,眉眼青澀,看起來也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年。故彥只是淡淡一掃,整個人瞬間都被揪了起來一般,再也移不開視線。
雖然早就有心理準備,幻境之中看到的都跟御邵湮有關,可是想歸想,現下親眼見他被人追殺至此,心底終究不是滋味。
御邵湮一路闖到懸崖邊,碎石被他踢落,伴隨著沉悶的撞擊聲落入不見底的崖中,腳底能看見漂浮的白雲,野鳥孤雁,聲聲哀啼。
「御邵湮!你已經無路可逃了,還不把神器交出來?」
帶頭的那人修為已是空冥中期,四五十歲的模樣。手裡握著把精緻的短刀,靈力濃厚,運用自如,怕也是人間難得一見的誡情之器。
也不知道蘇祁給御邵湮這件神器,究竟是助他還是害他。被帶入人間的闢地赤澤,曾是因為其主弒神誅佛,才落到一個被封印的下場。
開光見血,更是煞氣濃厚。就算御邵湮天性善良,也會被其戾氣侵染,更何況他性本不善?
只這樣一想,故彥的眼神就變得高深莫測。自從重淵的背叛被識破后,他就已經如同驚弓之鳥,對所有人的認知都產生了懷疑。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他已經不會再致力於去追究崩掉的劇情和那些人物的心理想法,因為就連他自己,都已經快要迷失了。
誰都可以信,誰都不敢信。
「你們想要,就自己來拿。」
御邵湮站定在懸崖邊,無路可逃。還在淌血的眉間有一處不太深的刀傷,顯然是新添的。忍著胸口的疼痛,抽動丹田為數不多的靈力,再次祭出赤澤。
許是被追殺太久,身體早就無力支撐,握住劍的手不住顫抖,最終還是擋在身前。
所以在主人有性命之憂的時候,那條破蛇雲黯到哪裡去了?
這分明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之前大雪紛飛,它要冬眠,故彥就不說了。可現在這朝陽刺眼,為什麼它還是不在?
說好了是反派犯奸作科的絕佳好幫手呢?
「他現在是強弩之末,大家不用怕!」
帶頭的空冥修士,弓步站定,雙手在胸前一畫,凝聚著靈力的短刀朝著御邵湮飛去。
『哐當』一聲,與赤澤撞擊在一起,迸發的強大力量讓短刀瞬間崩成粉末。御邵湮被反噬的後勁震的向後倒退幾步,故彥的手無力的穿過他的衣角,趴在懸崖邊,眼睜睜的看著他墜落下去,頓時失神。
「怎麼辦?他掉下去了!」
那空冥修士冷冷一哼,法器被毀,他的丹田亦是創傷不輕。可在此之人都非等閑之輩,若他露出半點端倪,只怕會落個同類相殘的悲慘下場。
「想辦法去崖底找,就算得不到神器,殺了這個小魔頭的功勞,也足夠我們修為增進。」
故彥閉著眼,等心頭的悸痛緩過,扣住石頭的指尖泛出青白。回頭冷冰冰的掃了一眼那些修士,將他們的模樣牢牢記在心裡,閉眼縱身一躍。白袍紛飛,耳邊冷風呼嘯,極速下墜,朝著下方已經模糊的身影追去。
御邵湮重傷后在酹隱門待了七年,日日盼著師父的歸來。可就在一年前,離山腳百裡外的日月城突生白髮鬼魅,幽冥之力頗強,就連蘇祁都特地從冥界趕來,欲尋他交代。
可恰巧那日他去了後山洞天修鍊,吐納天地精華,蘇祁找不著他,滿心焦急之時,碰上了沈書錦。
上古白蓮精氣轉化為人,血脈覺醒,骨骼筋脈通順,萬年難得一見的修神奇才。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數年之後必是盛世之主,正氣浩然。
所以蘇祁,再見到男主后,雙眼瞬間一亮,果斷的拋棄了反派,將白髮鬼魅之事全部告訴了沈書錦。
他雖早就不插手六界之事,可事關重大,若不阻止,必然殃及六界,他更是無法坐以待斃。索性人界磨難頗多,向來是六界災首,不若由他們自己處置。
次日一早,沈書錦找掌門請命,帶著酹隱門大半的修士,風風火火的前往日月城,而毫不知情的御邵湮還在蒲團上打坐,修身養性。
於是在沈書錦名利雙收並且修為得到突破的時候,御邵湮卻被一夥趁機闖入酹隱門的修士追著四處躲藏。
顯然是預謀已久的入侵,他們的目標很明確,沈書錦的銀翎和御邵湮的赤澤。不該出現在人界的神器既然出現了,那勢必是要引發腥風血雨。
酹隱門不安全,對於孤立無援的御邵湮,留在這裡就好比是羊入虎口,早晚會被吞噬掉。他雖涉世未深,可是很清楚人心險惡,何況如今風聲鶴唳,難免這酹隱門會有幾個人看他不順眼,想要藉機大做文章。
衝突和背叛,無論是哪一樣,對他來說都是不利的。
所以,他才會落入這樣一個境地。身負神器,想行走江湖,談何容易?
御家滅門之事,已經過了七載,風波卻仍為結束。隨著御邵湮再次出現,陳年舊事重提,所謂正道修士欲除之而後快,其實也不過是對赤澤起了貪婪之心。
骯髒的人性。御邵湮不僅要面對修為完全碾壓他的高人,還要提防那些會算計下毒的小人,這一年奔波過的如何,可想而知。
說他雙手血債倒也不為過,那些慘死在赤澤劍下的人都非窮凶極惡之徒,命不該絕。可偏偏就算他有意放對方性命,也不見得自己能逃一死。
索性,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吧。御邵湮覺得身體很沉重,在下墜的過程中反而有一種解脫的感覺。
太累了,不是嗎?沒有師父,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吧。
反正他總是被拋棄的那一個,無論是御家,邵纖柔,還是師父,都已經不在他身邊了。甚至他存在的價值都僅僅是因為一件神器.……
他的五指緩緩鬆開,任由赤澤從他掌心滑落。
可這些,都是故彥不知道的,看到這一幕,只是莫名的感覺到他放棄生命的悲涼,氣的說不出話。若是他有實體,一定會好好教訓教訓他。
有什麼想不開的,居然到了要放棄生命的程度?
這懸崖也的確是深,除了越來越快的墜落速度,久久不見底。故彥腳底凝聚著靈力,推著自己更快的朝著御邵湮追去。
儘管……他再次從御邵湮的身體穿過,可是能陪在身邊,就算對方壓根看不到也沒關係的。缺失的三百年,居然在用這種方式填補。
他突然很想知道御邵湮這三百年究竟經歷過什麼,這些他不知道的事情,哪怕真相殘酷到心痛,他也趨之若鶩。
御邵湮自然是不會死的,他落在一朵奇異卻柔軟的大紅花上。身體彈跳了一下,繼而滾落到地上,除了靈力使用過度后的無力感以及之前鬥法留下的傷痕,這次墜崖的體驗並沒有給他帶來任何實質性的傷害。
故彥輕飄飄的落在地上,理平衣袖,緩緩走近他。粗重的喘息,倒地不起的人顯然還處於一種失神的狀態。身旁的紅色大花招搖的擺動著柔軟的花瓣,讓人難以想象它是如何被如此纖細的花莖支撐起來的。
周圍很暗,朝上看便是層層疊疊遮擋陽光的浮霧。潮濕的地面,帶著些許泥土的氣息,雖然沒看到蟻獸毒蟲,卻總是覺得有些不舒服。
強烈的違和感,讓故彥心裡發毛,更別說真實處在這個境界之中的御邵湮。幾乎是睜眼的瞬間,就渾身僵硬,處於高度戒備的狀態。
御邵湮對危險的預知向來很敏感,在落崖時想要放棄生命的絕望,再遭遇到危險時候戛然而止。這樣都摔不死,是老天要讓他活!
可他現在赤手空拳,丹田靈力全無.……和廢人又有什麼區別?
眼見他的目光再次黯淡下來,故彥嘴角輕輕一扯,然後聽到身旁的大紅花低低的笑了一聲.……
低低的.……
笑了一聲???
御邵湮的眼神瞬間凌厲的掃了過去,「什麼東西?」
大紅花彷彿沒有聽見他的聲音,只是繼續發出『咯咯咯』的聲音,像是笑彎了腰的大胖子,花莖搖擺的幅度愈來愈大。
然後『噗』的一聲,細長的嫩綠色花蕊被射/向了空中,落地后瞬間變成了幾寸長的怪異動物……沒有殼的蝸牛?或者說是長了觸角的青蛇?
總之那身體滑膩,接近透明的皮膚還能看到底下深紫色的血管,肉乎乎的模樣有些噁心。
「跟我來……」
這生物的眼睛長在觸角上,咕嚕嚕的直轉,其中一隻看著全神戒備的御邵湮,眼底染著清晰可辨的笑意,居然發出了清脆的童聲,像是個三四歲的孩子,咬字模糊不清。
「來嘛.……來嘛……」
其他幾隻聞言,蜷起身子像潑皮似的在地上打著滾,不斷發出『咯咯咯』的笑聲,看起來似乎是在嬉鬧一般,讓人察覺不出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