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人心肉長,如果說故彥不心疼,那肯定是假的。打從知道御邵湮是反派開始,故彥就已經意識到這是一個偏執到多麼可怕的孩子。


  曾經動不動就抱著他大腿哭的小徒弟,如今竟然已經長的比他還要高出一點了。


  如畫眉目,都是他親筆所做,這種羈絆將他們聯繫在一起,絕非言語所能表達。


  故彥沒答話,只是靜靜的看著他。


  御邵湮露出一抹苦笑,除了額間那點硃砂,臉色蒼白如雪,還有凹凸不平的傷疤,不復半月前相逢之時的丰采神/韻。


  故彥右手的傷深可見骨,疼得他牙后根都在抽搐。銀翎是他親手交給沈書錦的,又如何不知道神器的厲害?

  只是會這樣親身體驗一把,卻是他萬萬沒想的。


  電視里那些被割傷后說不疼的,都是騙人的!

  說疼一下就不疼了,也是騙人的!

  轉過身,走到沈書錦身旁,故彥冷著臉低聲道:「你不該傷他。」


  沈書錦詫異,「師祖,他可是千古罪人!」


  故彥不為所動,「那也是我的徒弟。」


  「師祖要跟他同流合污?」


  「只要我還在一天,就輪不到別人來教訓他。」


  這話說得模稜兩可,沈書錦咬牙,卻無法反駁。


  「書錦明白了。」


  「你先走吧。」


  沈書錦一愣,深深看了御邵湮一眼,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就連老祖也被御邵湮這個魔頭迷惑了。早晚,他會殺了御邵湮,還六界一個公道。


  故彥趕走沈書錦,才重新走回御邵湮身邊,從懷裡掏出一顆黑色的丹丸,糾結了好久才遞到他面前:

  「吃了。」


  御邵湮小心的接過丹丸,生怕會碰到師父。蠱蟲王的毒液非同小可,他能撐到現在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但好在,師父沒事。


  同以前一樣,一口吞下丹丸,就算是毒/葯也不會比現在更糟糕了,何況,師父剛才的反應明明是護著他的,怎麼可能會放任他長眠於此?


  故彥神色複雜,多少話如鯁在喉,生生咽下。


  一花一葉一世界,一俯一仰一流年。


  一念神佛,一念妖魔。


  彌載著沈書錦飛走了,雲黯拖著傷痕纍纍的身體爬過來時,御邵湮正躺在用靈力和樹葉凝成的飛毯里痛苦的打滾。


  故彥在他身旁打坐,盯著那裸/露在外的肌肉陷入沉思。


  為什麼小徒弟被虐著虐著反而長的越來越壯了呢?

  好不容易得來的巫丹,最後都便宜反派了。


  御邵湮身上被毒液濺到的地方,水泡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周身縈繞的靈氣愈來愈多,落葉底下的蠱蟲都受到影響而蠢蠢欲動。


  蠱蟲王已死,巫丹被一點點煉化所散出的氣息,吸引著整個巫蠱蟲林的生物。


  雲黯身上有不少被彌啄傷抓破的傷痕,淌著血,行動遲緩。故彥想了想,最終從乾坤袖裡掏出兩粒仙丹丟了過去。


  當年降伏玉妖得來的獎賞,至今不知該作何用。


  雲黯揚首一接,仙丹太小,幾乎不用吞咽就輕輕鬆鬆滑入腹中,扭著身子爬到飛毯底下,尾巴一掃,將落葉連帶蠱蟲全部清除,留下一塊平整的土地,縮小身子,耷拉著腦袋閉目養神。


  故彥只知巫丹有解百毒之效,卻不知這煉化過程需要如此長的時間。


  御邵湮煉了六天,外圍的蠱蟲便虎視眈眈的看了他們六天。甚至於讓他親眼目睹了一場又一場屬於蟲子之間的殘忍廝殺。就連蠱蟲王流盡毒液的乾癟身體,也沒逃過被撕扯果腹的下場。


  要不是有故彥的結界撐著,只怕他們早就被千奇百怪形態各異的蠱蟲淹沒了。


  太多了。


  多的讓故彥都看麻木了。


  若說前兩天,他還能無聊了研究研究各種蟲子形狀大小的差異,那麼到了最後兩天,他已經快要得密集恐懼症了。


  特別是晚上,幾乎大部分都鑽出樹葉在結界外圍徘徊不定。小的不足指頭大,大的幾乎比人腦袋還大,故彥只要閉上眼睛,腦海里就會出現那一雙雙屬於蟲子的眼神。


  憎惡,貪婪,殘忍,毫無人性。


  再這樣下去,他一定會瘋的!


  再又一次親眼目睹大蟲吃小蟲的場景后,故彥終於忍無可忍的乾嘔起來。林中屬於屍體的腐爛氣味愈來愈濃,結界周圍蟲屍成山,密密麻麻的堆積在一起。


  真的讓人呆不下去了!

  正當故彥再考慮要不要先離開這鬼地方的時候,感覺到御邵湮身體的靈力正在暴漲,連雲黯都睜著眼睛不住的往上看,結界周圍的蠱蟲更是吃了葯一樣,前仆後繼的往結界上撞。


  御邵湮竟然進階了!

  屬於渡劫期的強大靈力鋪天蓋地襲來,若非有故彥的結界囚困,只怕會將整個蟲林湮滅。


  男主在書里都沒有這待遇!

  這是紅果果的搶戲啊!

  故彥的靈力一涌而出,將結界周圍那些煩人的蠱蟲震飛幾丈遠,卻又有更多的蠱蟲涌過來。


  怎麼可能殺的乾淨?


  一股甜膩誘人的氣息從御邵湮身上散發出來,連故彥都不由自主的尋著那香味略微調整了坐姿,眼神複雜。


  巫丹溶血,百毒不侵。


  故彥的手緩緩撫上御邵湮緊閉的雙眼,羽睫顫動刮過指心帶著若有似無的瘙/癢。


  一雙黑眸緩緩睜開,深深的看著他。御邵湮半撐起上身,掌心撫住故彥的脖頸,兩人額頭相抵,鼻息交融。


  「師父,我抓到你了。」


  「.……」


  最是人間情難道。


  何德何能,遇此一人,生死相隨,炙心不變。


  故彥只覺得雙目發酸,喉間乾澀。甜香縈繞在鼻尖,帶著最為致命的誘惑,明知不對,卻控制不住的沉溺在那雙黑眸里的深深情緒中,無法自拔。


  御邵湮或許是真的很喜歡他,可能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喜歡。


  往事歷歷在目,三百年前也好,三百年後也罷,壓抑的感情一觸即發。故彥捧著御邵湮的臉,對著那張薄唇緩緩印了上去。


  長睫相疊,帶著點瘙癢。舌齒糾纏,意猶未盡。


  御邵湮眸中閃過一絲不知名的情緒,被這突如其來的吻驚得怔住。一把勾住師父的腰,激烈的回應,差點咬破了的舌頭。


  一聲龍吟長嘯,震得故彥的結界都在顫抖,雲黯身體驟然變粗變長,仰頭向著上方衝去。御邵湮抱住師父,仍舊捨不得離開柔軟溫暖的唇瓣,一躍跳到雲黯身上。


  密葉中間被破開一個大洞,此刻正是夜半三更,空中繁星閃爍,滿月臨空,銀輝灑下,整個蟲林的蠱蟲都躁動不安。


  它們能夠感覺到巫丹即將遠去,卻別無他法。


  故彥推開御邵湮大口喘著氣,抬袖擦去唇角溢出的津液,朝下一看,這高度差點讓他軟了腿。雙手緊緊抓住御邵湮的胳膊。


  他剛剛都做了些啥?!

  他竟然腦抽的主動親了御邵湮?!


  但是這肌肉的手感,好的沒話說!


  御邵湮舔了舔下唇,看著師父被吻的紅腫泛著水澤的唇瓣,眸色暗沉。故彥偏過頭不看他,耳根泛紅。


  真是丟人丟到書里來了。


  「快離開這裡!」


  故彥無意一瞥,瞬間睜大眼,看見蠱林的中間瀰漫出一種烏綠色的氣體,朝著四周飛速擴散。暗道不好,竟然忘了這麼重要的事情。


  曖昧的氛圍瞬間消散,御邵湮低頭朝著下方看了一眼,拍了拍雲黯頭上的角。


  雲黯身子一個翻滾,擺著尾巴飛速前進。


  「師父知道那是什麼?」


  故彥點了點頭,「我什麼不知道?」


  「為什麼要逃?」


  「因為.……」


  故彥剛開口,就見雲黯前方突然撕開了一個缺口,裡面強大的吸力彷彿一隻無形的手,將他們扯入其中。


  撥開雲霧見天日。


  濕熱的海風撲面而來,夾雜著淡淡的腥味。綠色的煙霧繚繞,遮擋住他們的視線。深春的夜,竟然如此悶熱。


  能見度太低,就連雲黯也不敢亂闖,只是不停的在原地打轉。天生對危險的警惕,讓它焦躁不安。


  御邵湮緊緊握著故彥的手,生怕他在迷霧裡消失。


  「你不覺得巫蠱蟲林有哪裡不對勁嗎?」


  「沒有人骨。」


  「.……」


  「都說巫蠱蟲林有去無回,可偏偏裡面不見人骨。」御邵湮回頭瞧著故彥,眸光幽幽,「師父知道原因?」


  回答的太過雲淡風輕,卻句句直切要害,讓故彥不由怔愣。


  原來,他一早就看出來了。


  「霧蠱骸澤。蟲林有蠱,蠱能生霧。剩下骸澤二字,便在這處。」


  迷霧漸淡,仍有些許青色繚繞。一塊有丈於高的巨石出現在他們眼前,上書有四個赤字——黑蟒濁嶼。


  獨島濕熱,黑蟒在此鎮壓,凡是禍心異類,當誅不待。


  層層迷霧,殺機深藏沼澤,誤闖擾亂清夢,骸骨長眠。


  雲黯降落在嶙峋亂石之上,故彥一下地,就讓它縮到最小。雲黯雖不情願,可在自家主子重色親友的眼神下不得不屈服於二人淫/威。


  搖身一變,又成了纏繞在御邵湮手腕上的蛇形手鐲。


  黑蟒不同於其他種族,向來最注重血統的純度和天生的能力。像雲黯這種龍蟒雜/交出來的高貴血統,黑蟒是理解不了也不會認同的。


  它們天生自戀,儘管是人人敬畏的龍族也不放在眼裡。


  在這裡騎著雲黯,那就相當於舉著挑釁的旗找群毆。


  儘管多是獨居,劃地分王,可在血統的觀念上,黑蟒們出奇的一致。


  御邵湮看著故彥對落入此地似乎毫不意外,心中一沉,從懷裡掏出了一物遞到他手中。故彥低頭一看,竟是邵纖柔曾經給他的那塊不翼而飛的環佩,那些聚集在心頭的疑惑再次湧現。


  「是誰給你的?」


  御邵湮聞言臉色霎時有變,「難道不是師父你還我的?」


  「.……」


  故彥仔細想了想,他似乎並沒有夢遊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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