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第七十九章
裴衍洲對上沈月溪那雙清淩淩的杏眼, 輕笑了一聲,“阿月為何這一次如此篤定?”
她曾起過疑心,卻未曾像這一次這般肯定。
“你昏迷的時候, 我去了無名道觀。”沈月溪認真地看著他, “你怎能這麽傻,用運勢換得我的重來一回?若是這一次你……”
“沒那般嚴重, 老道為了顯示高深,騙騙你罷了,”裴衍洲眸色閃了一下, 輕啄了一下她的額,“我如今不是好好地站在你的麵前?”
與前世已然重合的人,她卻對他早已沒了曾經的懼意,甚至覺得眼前的男子是隻紙老虎, 也隻有嘴硬。
她雙手一伸, 捏了捏他的麵頰,那張冷峻的臉在她的手底下變了形, 有幾分滑稽,她心虛地想要收回手, 裴衍洲卻是一把抓住, 將她的手按在了他的臉上。
“不可對紫陽道長無禮, 這次你能醒來還多虧了他。”沈月溪抽不回自己的手,隻得在裴衍洲的臉上磨蹭了兩下,“我許以道長金殿金身, 等過了年,你我一起去還願……你這般強勢, 是怎麽求得紫陽道長施魂術的?”
女子的麵上滿是好奇, 裴衍洲自然不說他在相求未果之下, 便帶兵圍了道觀,刀架在脖子上時,世外高人便也應下了他的強人所難。
“自是以禮相待,誠心求得他的相助,”裴衍洲漫不經心地抓著沈月溪的一縷青絲輕吻,“阿月還知道了些什麽?”
沈月溪正想回答,忽覺不對,白了他一眼,“明明是我要提問,我問你,你何時記起前世之事?”
“被你認作義兄之前。”眼前的鮮活讓裴衍洲的眼裏多出了不少的笑意,倒是老實回答沈月溪。
自那一次如意坊被沈月溪救下來,他開始慢慢有了前世的記憶,後來在上元節時,他特意留了痕跡給沈月溪——他的阿月果然追了過來,也從那時起,徹底改變了他們今生的命運。
沈月溪眨了眨眼睛,突然氣惱地問道:“那你進沈府時便已識字,還故意裝作不識字讓我教你?”
“還有你是不是早就知曉我有前世的記憶了?還一直戲弄於我?”沈月溪拿手指重重地指了指裴衍洲的手臂。
“並非戲弄,隻是前世……你那般怕我,我不敢叫你知曉。”裴衍洲的聲音本就好聽,此刻融了一些沙啞,“不敢”兩字委實說得可憐,見沈月溪跟著一愣,他竟是知道自己前世怕他的嗎?
裴衍洲握住沈月溪的手指放到自己的胸前,“阿月若要罰我,往這裏戳,這裏有傷,戳進去能見血。”
“你這人……”沈月溪氣惱地收回手指,瞪向他時又見他目光灼灼,叫她想起了前世那個以強勢與淡漠偽裝自己的可憐男子,她的心又軟了下來。
她嬌嗔道:“當初要強娶我的時候倒沒見你不敢。”
“我不會再許旁人娶你。”裴衍洲攬住沈月溪的腰,將她往懷裏拉了拉,不願被她見著自己眼中的幽暗,從她為他打開牢籠的那一刻開始,沈月溪便是他心中的明月,隻是彼時少年的他除了一顆不值一提的真心之外,一無所有——
他的阿月當是這世間最幸福的女子,當被這世間的榮華高高供起。
所以那時他無權無勢,隻能眼睜睜地看她嫁給別人。
當初站在梁府的門前,他便想著待到有一日,他必會用大於梁府千倍的房屋、用多於梁府萬倍的財寶來迎回他的阿月。然而他花了十年的功夫,以江山為聘,終於走到了沈月溪的麵前,可是他的阿月卻最終死在了他的懷裏。
縱然得今生圓滿,裴衍洲也不願再去回憶世上再無一個沈月溪的日子。
他的眸色暗沉,打橫便抱起沈月溪,“阿月理應得到這世上最好的。”
“等等,我還有事要問……”沈月溪驚呼出聲,想要掙紮又不敢掙紮,隻能依偎著男子,“你的傷還沒好呢……”
“我的傷好沒好,阿月可以親自來查看。”裴衍洲將她放在床上,扯開自己的衣襟,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
比起先前日子的滿身繃帶,如今的裴衍洲隻是胸前還繞著薄薄的一層。當肌膚相接,沈月溪還是被手心的熾熱所燙到,卻又忍不住整個身子靠了上去。
男子熟悉的體熱終於又回來了,她能聽到他強健的心跳聲,感受到他蓬勃的生命,讓她的心裏滿是喜悅。
“衍洲,前一世我走後,你可安好?”沈月溪捧著他的臉輕聲問道。
“那時我是帝王。”也僅是一個帝王。
裴衍洲不欲多談,俯身堵住了她還想要繼續發問的嘴,他們已經許久未親熱,又是正剛好的年紀,幹柴烈火,唇齒交融,沈月溪被一陣陣火熱衝得忘了腦中的疑問……
“哇——”卻不知是不是他們的動靜過大,本以睡熟的平安突地發出一聲啼哭聲。
沈月溪近乎本能地一把將裴衍洲推開,衝到了平安的搖床前——這些日子裴衍洲的傷好了不少,沈月溪便將平安抱回了自己屋裏養,夜裏也跟著她睡一個屋。
前些時日不能動的時候,裴衍洲還沒什麽感覺,隻是這會兒看著沈月溪拋下自己,義無反顧地奔向平安,他難得愣怔在了遠處。
直到冷風滅了他的心頭熱,裴衍洲才冷著一張臉站到沈月溪的身旁,生硬地從她的手裏接過孩子。
本已停住哭聲的平安似乎感受到了變化,先是瞪大圓圓的眼眸與自己的阿耶對視了幾許,猛地小拳頭一握,便扯開了喉嚨大哭起來。
裴衍洲盯著兒子哭得通紅的小臉,眉頭擰成川字,冷冷地威懾道:“不許哭。”
狼眼凶狠,目光如炬。
天生敏銳的嬰孩竟當真止住了哭聲,隻是將眼淚憋在大眼裏,癟著嘴顫抖著,要有多可憐便有多可憐,倒是應了陳無悔那句“止小兒夜啼”。
“平安還小,你不可凶他。”沈月溪斥責地戳了戳他的手臂。
平安聽到阿娘的聲音,立刻咿咿呀呀地叫起來,向她的阿娘求助。
沈月溪伸手將平安抱了回來,背過身去,輕解羅紗,給小小的嬰孩哺乳。
昏黃燈下,較生養之前更多了一份風韻的女子美不可方物,叫裴衍洲喉結滾動。
他從背後攬住沈月溪的軟腰,再垂眸看向吃得滿足的平安,磨了磨牙,“阿月這般太過辛苦,怎不把他交給乳母?”
“這算什麽辛苦?”沈月溪笑得柔情似水,回眸看了一眼他,“這是我們的孩子,我們一同將他養育成人,可好?”
裴衍洲對上她的眼眸也隻能應出一個“好”字,再低頭看她與她懷中的平安,看著平安肖似他阿娘的長相,目光亦柔和了不少,點了點平安柔嫩的臉龐——隻可惜不是女兒,他本還想著抱著與沈月溪一個模子裏出來的女兒,將他們的女兒寵上天去。
“莫要逗弄小孩兒的臉龐,會留涎水的。”沈月溪笑著打掉他的手指,又想起了一件事,顰著眉道,“話說回來,平安到如今還未取大名,是你這個阿耶失責了。”
裴衍洲反問道:“平安不是他的名嗎?”
“那是我給他取的小名,你總不至於讓他大名也叫這個?”沈月溪橫了他一眼,但是見男子認真的模樣,她又哽了一下,“你……是當真的?”
“平安不是挺好的嗎?”裴衍洲自然不是開玩笑,他的名字都是沈月溪起的,兒子的名字自然也是沈月溪說了算。
“自然不行,你要給我的平安起個最好的名字。”沈月溪帶惱地說道,竟抱著小平安直接上了床榻。
裴衍洲對沈月溪所說的“我的”二字格外敏感,上前就要把孩子抱回搖床,隻是他還未碰到平安,便被沈月溪按住了手。
半躺著的女子笑語晏晏:“晚上便讓平安睡我們中間,你呀,在傷好之前,也安分些。”
沈月溪似乎以為中間橫了個嬰孩便能阻擋他一般,半抱著平安對他毫不設防,沒一會兒便睡著了。
裴衍洲盯著睡得安穩的妻兒許久,竟也生出了些許無奈,他的手落在沈月溪的臉上,一點點地下移,終究也隻是攬住她們一同入了眠。
最終,裴衍洲給平安娶了個大名為裴久,意為長久平安,沈月溪沒有反對,又想到了另一件事——過了年後,孩子的阿耶應是到了落冠之年。
“衍洲可有想過取字?”沈月溪問著。
“衍洲這兩字便好,我喜歡阿月喊我衍洲。”裴衍洲並沒有另外再取字的意思,衍洲二字為沈月溪而生,此生於他唯一,無需再有其他。
元春過後,裴衍洲身上的傷已經痊愈,“越”這個封號不能用之後,他便自封為胤王,領兵三十萬征伐剩餘的兩州。
沈月溪看著那個“胤”字看了許久,沒能忍住臉上的笑意,這暗戳戳的心思倒是比起兒子的大名還要上心些,不過她終究沒有戳破,隻在他出征前,又特意為他求了一枚平安銅錢,盼望著郎君早歸。
龍氣回歸的裴衍洲這一次出征極為順利,隻花了一個月的時間便攻下了兩州。
至此,天下大統。
陽春三月,洛陽的牡丹盛開得比往年更茂盛些,隻是沈月溪無心賞花,裴衍洲最終還是將京城定在了京都,這幾日他們要收拾東西前往京都了。
“夫人,公孫夫人求見——便是公孫陌將軍家裏的那一位。”林季白提醒了一句。
沈月溪頓了一下,這位公孫夫人她亦有耳聞,據說十分彪悍,將公孫陌管得連多看別的女子一眼都不敢。她心裏來了興致,頗感興趣地去了前廳,便見到了這位傳聞中的公孫夫人。
公孫夫人身形魁梧,膚色偏黑,見到沈月溪,中氣十足地行了一個禮:“見過夫人,本早就該來拜訪的,隻是我剛從汾東趕來,前些年家中也沒個幫手,地裏的活、家裏的事都得我一個人忙活著,夫人別和我這個粗人一般見識。”
沈月溪沒被公孫夫人的大嗓門嚇到,反倒是公孫夫人見了她麵上頗為震驚,忍不住驚歎道:“夫人長得像天仙一般,倒是與我想的不一般。”
“那公孫夫人本以為我是什麽樣子的?”沈月溪溫柔地扶起公孫夫人。
那公孫夫人是個心直口快的,立刻便答道:“我本以為能讓主公都怕的,定是比我還高還結實些,比那崔將軍還能打……是我以貌取人了,夫人是將門虎女,便是生得嬌小,想來武藝也是不弱。”
沈月溪眨了眨眼眸,有些不懂公孫夫人的話語,還是得體地笑問:“讓主公都怕……公孫夫人是指我?”
“嗐,從汾東到洛陽,誰不知道胤王懼內?”公孫夫人揮了揮手,從一邊拿起帶來的禮盒,“我家漢子叫我送夫人貴重些的,我想了想,再貴重不如喜歡的。”
公孫夫人邀功地打開盒子,竟是一塊金子打造的搓衣板,她看著沈月溪的眼神滿是期待,似是求著沈月溪誇獎一般。
說裴衍洲懼內,沈月溪倒是從沈南衝那裏聽過一次,隻是她當時隻以為是沈南衝聽錯了,並未放在心上,而如今……
沈月溪維持著臉上的笑容,“我一直居在家中,少在外走動,也不知道外麵是怎麽描述胤王懼內,公孫夫人不如說給我聽聽?”
公孫夫人將心比心,立刻添油加醋地將外麵聽的傳聞告訴沈月溪,例如裴衍洲連多吃一口飯都得看她臉色;例如裴衍洲在家跪壞了數個搓衣板更甚者還有鐵釘板,裴衍洲能像如今這般猶如刀槍不入還是沈月溪一手□□出來的;還如哪個娘子多看裴衍洲一眼,就會被她拉出去打殺……
傳聞裏的沈月溪倒是比裴衍洲還凶悍數倍。
公孫夫人說得興奮,連喝了數杯茶,便是連“夫人”也不叫了,親熱地拉著沈月溪的手,說道:“俺說沈妹子,這漢子就得像俺們這樣狠狠管著,才能斷了他們的花花腸子。那些個叫女子大度讓男子納妾的,都是呸——他們怎麽就不叫男子大度些,讓女子多有幾個漢子呢?”
意識到自己連鄉野土話都冒出來了,公孫夫人忙笑道:“我在鄉野呆慣了,官話說得不利索,夫人別怪我粗魯。”
沈月溪笑著搖搖頭,還叫林季白從庫房裏取了一對寶劍回贈給公孫夫人,公孫夫人見那寶劍,眼放光芒,當著沈月溪的麵舞了兩下,走時與沈月溪頗有幾分相逢恨晚之意。
而夜裏,裴衍洲歸來的時候,便見房門前橫了一個金子打造的搓衣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