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第七十二章

    沈月溪傻傻地沒能反應過來, 眨著眼睛,盯著裴衍洲看了半天,“你……說我什麽?”


    “阿月, 方才林大夫過來給你看過, 你已有一個月的身孕。”沈南衝看著女兒心情複雜,“是阿耶不對, 不該刺激到你,你好好養身子。”


    沈南衝想要再上前一步,隻是裴衍洲擋在前麵, 他猶豫地看著沈月溪,慢慢轉過去了身子。


    沈月溪心中一慌,顧不得身子就要起來,“阿耶……”


    裴衍洲連忙扶住她的身子, 壓著寒意, 重重地喊了一聲:“沈太守。”


    沈南衝本能地轉過身來,就對上水汪汪望著自己的女兒, 他心底柔軟,那是他與瑩娘的女兒, 他又怎舍得她在這個節骨眼上傷身。


    他安撫道:“阿月不必擔心, 我已經沒事了, 畢竟這麽多年過去了……”他也不急著這一時半會。


    沈月溪盯著沈南衝看了許久,才慢慢放下心來,“那便好……”


    沈南衝一走, 便隻留下裴衍洲與沈月溪。


    當裴衍洲的目光一直放在她的腹部,沈月溪還是沒什麽真實感, 過了許久才謹慎小聲地問道:“我真的有孩子了?”


    仿佛聲音再大一點便會把孩子嚇走了一般。


    裴衍洲忍不住唇角上揚, 將手覆蓋在她的小腹上, 這一輩子確實是如他所願——


    他將目光移回了沈月溪的臉上,大手輕輕撫在她略微濕潤的眼角,他是無父無母的孤兒,於子嗣上並無執著,上輩子做了八年皇帝走時亦是孑然一身,然而當他和沈月溪真有了孩子時,哪怕這個孩子他如今還看不到,一種莫名而奇異的情緒徘徊在他的胸口,酸澀又喜悅。


    裴衍洲俯身在沈月溪的額上輕輕吻了一下,“阿月,會好好待這個孩子嗎?”


    沈月溪不知道該怎麽說,她自是想要一個自己的骨肉,隻是經曆了上輩子,她始終不敢期盼太多,以至於當這個孩子不期而至的時候,她不知所措到不知作何反應。


    “我……我第一回 做阿娘,我要怎麽辦?衍洲,我……我會不會做不好……我現在要做什麽才好……”她慌亂地緊緊拉住裴衍洲,將他視為了救命稻草。


    裴衍洲唇角上揚,額頭抵在她的額頭上,盯著她眼中的欣喜不安,忍不住便笑出了聲,笑聲沉沉,那一雙狼眼難得彎成月勾。


    沈月溪起先還沒反應,過了半天才氣惱地推開他,“你笑話我!”


    “嗯。”裴衍洲又笑了一聲,惹得沈月溪不自覺地輕捶了一下。


    沈月溪斜睨著此刻笑得放肆的男子,臉上的梨渦比任何時候更加清晰,她忍不住伸手便戳了一下,裴衍洲也不惱,側過臉將另一邊的梨渦也湊了上去,意有所指地說道:“阿月可不能厚此薄彼。”


    沈月溪不懂他的弦外之音,推了推他,“我要起來。”


    裴衍洲卻是不願意放她起來,按著她的身子,“不許,你剛醒來,在床上多躺一會兒。”


    “我已經沒事了,先前隻是一時發急。”沈月溪笑開,見他斂起笑容,伸出手勾著他的手指。


    男子的手很大,手指修長,當她的小指纏繞上他的小指時,他頓了一下,由著她的手指纏在他的指間,兩隻手一點點地糾纏在了一起,難舍難分。


    “衍洲,扶我起來,”沈月溪細聲撒著嬌,見他沒有反應,又不樂意地說道,“懷胎十月,我總不能在床上躺十個月吧?”


    裴衍洲看著她此刻精神飽滿,麵色白裏透紅,才扶她起床,隻是一隻手臂始終扶著她,生怕自己一個鬆手,沈月溪就像會碎了一般。


    這一次換沈月溪噗嗤一笑,她拿手點了點裴衍洲的胳膊,“我又不是風一吹便會倒,你不必一直扶著我。”


    裴衍洲低頭看向沈月溪,女子的眼眸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亮,“阿月心情很好?”


    “嗯……”隻要沈南衝不出事,沈月溪隻覺得自己現在是這天下最幸福的女子,雖然知曉自己前世是被毒死很震驚,然而如今她不必再擔憂得怪病,還能有自己的孩子——


    這一世一切都是朝著美好的方向而去。


    “隻願往後百年,長似今年。”沈月溪主動挽住裴衍洲的胳膊,眼眸如春水,驅散了男子身周的寒意。


    裴衍洲又笑了一下,目光難以從她麵上移開,眼神是少見的繾綣,“今年方開始。”


    他的手落在沈月溪的麵頰上,而她回以他一個燦爛的笑容,這樣如負釋重的笑容叫他眼眸似藏著洶湧的海水。


    裴衍洲猛地一探,便擒住了沈月溪的唇,將她所有的驚呼都淹沒在了口中,她的甘甜從來都叫他貪婪,然而他終究不敢用力,隻是淺淺嚐了一口便鬆開了。


    “郎君真的是……”沈月溪含笑地嗔了他一句。


    她心情甚好,身邊的男子又是她孩子的阿耶,她抬眸看向裴衍洲,年輕的郎君俊美無儔,此刻一身冰霜退去,更是亂了娘子的芳心。


    這是她的郎君。


    沈月溪突然伸手攬在裴衍洲的脖子上,踮起腳尖,便像回禮一般地吻住他的唇,隻是裴衍洲太高,她也隻能蜻蜓點水地略過,還不及裴衍洲回味,她便已經離開。


    當裴衍洲一把將她攬進懷裏,想要將她揉入血肉中時,沈月溪狡黠輕笑著,“郎君,小心孩子。”


    裴衍洲屈下身子,與她以額對額,炙熱的氣息噴灑在沈月溪的臉上,不容她躲開,隻是她眼中的靈動叫他沒忍住又是一笑——這樣的時光確實美好,隻願往後餘生日日如今朝,隻是……


    “阿月,”他在她耳邊輕聲說道,“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沈月溪略微遲疑了一下,立刻問道:“郎君,是又要征戰了嗎?”


    裴衍洲點點頭,春休已結束,就算他不想動,旁人亦是虎視眈眈,不進則退。


    沈月溪對時局略有耳聞,哪一方都不是好惹的主,即便她有著前世記憶,卻也不免憂心忡忡,攥著裴衍洲的衣服,過了良久才問道:“郎君,接下來要往哪一方去?”


    裴衍洲沒有說話,攤開她的掌心,在她的掌心寫了一個字“西”。


    沈月溪心中有了數,隻是於戰事之上,她除了相信裴衍洲便也難以給出其他了,倒是她來了洛陽之後便一直有個想法,不知可不可行,“郎君,我想在洛陽辦醫館。不隻是為人看病,還像學堂一樣廣收弟子。”


    這個想法,其實她在汾東跟著林大夫學醫便有了,懸壺濟世不能隻靠幾個人,若是這天下能有更多的大夫,那麽百姓的疾苦亦能少一些。


    “天下紛紛,戰事不斷,受傷將士眾多……”沈月溪還想著如何說服裴衍洲,便聽到他沒有絲毫猶豫地應了一聲“好”。


    沈月溪稍稍退後,平視著裴衍洲,眼前的男子看著不好相與,但似乎鮮少拒絕她的要求。


    “阿月想做便做,隻有一點,不能累著自己。”裴衍洲與她四目相接,將手掌放在她的腹部,就在沈月溪以為他要再說什麽時,又是一下子將沈月溪攬進了懷裏,克製地吻住了她的唇。


    第二日天未大亮,沈月溪半睡半醒中摸向旁邊的被衾,已經是一片寒意,裴衍洲在半夜裏便出發了。


    冀州陸霄以兩城為禮,邀裴衍洲一起攻打京都,裴衍洲並不理他,而是獨自率兵攻打京都鄭瀟恒。


    鄭瀟恒並不難對付,難的是他向匈奴借兵,大開西北國門將匈奴兵引入中原。


    匈奴人在西北靠天吃飯,寒冬剛過,正是最缺糧的時候,一貫靠著打劫漢人過冬、過春的匈奴人更是肆無忌憚,一路燒殺擄掠南下,所到之處,哀鴻遍野。


    裴衍洲趕在了匈奴人來之前攻打下了京都,然而依舊無法避免與匈奴軍的一場惡戰,從正月一直僵持到了春末,沈月溪還是未能見到他班師歸來。


    又是一年梅夏,暖風吹落了一樹相思,青梅熟透猶未見郎君歸來。


    沈月溪已是四個月的身孕,小腹微微凸起,腹中的胎兒異常乖巧,這幾個月她好吃好睡,麵頰紅潤飽滿,身子也有了些豐腴。


    於尋常身懷六甲的婦人比起來,沈月溪的精神反比平常還好些,這些日子她同林大夫將醫館辦得熱火朝天,新招的那批學徒入醫館兩月有餘,已經有些模樣了。


    “林大夫,這些學徒何時可以出師?”沈月溪和林大夫在醫館裏巡視了一圈,便已有些迫不及待。


    “哪有那麽快?”林大夫捋了捋胡子,“要真能獨當一麵,起碼得學個五六年。”


    “這麽久呀,也不知道到時候郎君平定天下了沒有……”沈月溪笑得眉眼彎彎,沒有發覺自己提及裴衍洲時眸光勝似夏光。


    林大夫看她那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樣,也不由地跟著一笑。


    “呀!”沈月溪忽地喚了一聲,難以置信地伸手扶住自己的肚子,“肚子它動了……”


    林大夫笑道:“已是四個月,自然會動,往後隻會動的更多。”


    沈月溪神情柔和地望向自己的肚子,又望向院中開得殷紅的石榴花,多少有些思念孩子的阿耶了,也不知道在石榴花謝前能否與裴衍洲相聚……


    然後裴衍洲那邊,似乎進展得並不順利,沈月溪複等了兩個月,直到石榴花開敗,終於等到了他的歸來。


    七月流火,夜風不涼,蟬鳴不絕,沈月溪在床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眠,卻聽到房門“咯吱”作響。


    她驚地扶著肚子坐了起來,“是誰?”


    “阿月這麽晚了,怎還沒有睡?”低沉的聲音融於夜色之中,從外間進來的頎長身影是她最為熟知的枕邊人。


    沈月溪沒能忍住,眼中有了濕意,忙挺著肚子笑臉相迎,“郎君怎是夜裏回來的?”


    裴衍洲貪婪地看著久未見到的她,想要上前相擁,然而在對上她大肚的一瞬,便渾身僵住,停下了步伐,“回來得匆忙。”


    沈月溪借著昏黃的燭火打量著裴衍洲,才發現他還穿著一身甲胄,臉上還掛著汗珠,像是急匆匆跑回來的,“郎君快些坐下,我去喚人給你打桶水來洗漱一下。”


    “不了,”裴衍洲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猶豫再三,還是摸了一下她的肚子,“都已經這麽大了。”


    “衍洲你離開都已經快五個月了,自然便大了,”沈月溪笑著按住他放在自己腹部的手,“你若再不回來,孩子都要出生了。”


    “嗯,”裴衍洲凝視著燭火下目光柔和的沈月溪,喉結微滾,最終淡淡說道,“我會在孩子出生之前趕回來的。”


    “郎君是何意?”沈月溪猛地對上他的眼眸,隱隱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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