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章

    “太守不好了, 前方傳來急報,裴大將軍在河東染上了瘟疫!”


    父女正說著,外麵的衙役冒冒失失地跑進來。


    沈月溪當下身子猛然搖晃了一下, 臉上血色盡失。


    沈南衝也跟著麵色一沉, 一腳踢在衙役身上,怒罵道:“亂嚷嚷什麽!大將軍素來體強, 怎麽會染上瘟疫?你在此處散播謠言,是何居心!”


    衙役瞄了一眼他們,不敢再吱聲。


    沈月溪穩了穩身形, 堅定地說道:“阿耶,你何時出發?我要隨你一同去。”


    沈南衝瞪著眼睛,“你想也不要想,無論如何我是不會帶你去的。”


    又瞧向沈月溪紅了的眼睛, 沈南衝不免輕咳了一聲, “阿月,你阿耶是他的將, 軍令如山不得不從,你便不同了, 就算他出事了, 你還能改嫁。”


    “阿耶說的是什麽話?!”沈月溪皺緊了眉頭, 難得當眾反駁沈南衝,“我與他是夫妻,若是當初我阿娘有難, 阿耶你也見死不救嗎?”


    “我與你阿娘兩情相悅,你們又不一樣, 你也不是心甘情願嫁他的, ”沈南衝小聲嘀咕著, “再說也不是見死不救,你阿耶這不是給河東送藥去了嗎?你去了也無濟於事,給我好好待在汾東。”


    沈南衝說什麽都不答應帶沈月溪去河東,沈月溪失落地從官署裏出來,她阿耶說的話,她總是覺得哪裏不對勁。


    “夫人這是怎麽了?”林季白見沈月溪麵色蒼白地從外回來,便心知肚明。


    沈月溪看著眼前老成的少年,忍不住問道:“林管事,我當真這般沒用嗎?”


    “怎麽會?”林季白些許愣了一下,立刻說道,“夫人於我心裏是頂頂好,可是沈太守說了什麽話?”


    沈月溪虛虛地望著前方許久,沉思了許久,輕輕地開口道:“林管事,我想去河東,你幫我打聽一下我阿耶的隊伍何時出發?”


    或許她阿耶說的沒錯,她去了河東也無濟於事,可是她迫切地想要見一見裴衍洲,若是他真的生病了,她……


    沈月溪沒有明說,林季白卻是一下子明了,沈南衝並不想帶沈月溪去河東,他盯著沈月溪看了許久,說道:“夫人可要想清楚,我聽說就連大將軍都染上了瘟疫,你若去了……”


    “嗯,我想去,你……能幫我嗎?”沈月溪也不知自己為何如此想去河東,明明她最是惜命,也最是害怕生病,可是當聽聞裴衍洲生病的時候,她便顧不上旁的……


    “好。”林季白一口應下。


    他出去了一趟,再回來的時候,同沈月溪說道:“夫人,沈太守今夜就出發,隨行出發的還有幾個藥鋪的大夫,我與其中一個大夫相熟,他願意讓我們扮成隨從跟著他一起出發。隻是怕要委屈夫人,扮做男子……”


    沈月溪沒有什麽猶豫,直接應下,不過顧忌著她與林季白的男女之別,出發前她又將彩雲也帶上了。


    林季白見到彩雲略有些意外,但也沒說什麽,他低頭笑了一聲,失落之中又帶著幾分慶幸。


    沈南衝帶著幾個大夫與藥材連夜從汾東趕往河東,他和沈月溪說著沒事,心裏的擔憂卻是沉沉,他是裴衍洲的嶽丈,在旁人眼中那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裴衍洲要是出了事,他也好不到哪裏去。


    而今裴衍洲染上瘟疫的消息若是傳到了張叢行、陸霄與宇文渡這幾個人的耳朵裏,莫說河東,隻怕兗州、青州都岌岌可危。


    他滿心惆悵,心裏暗罵裴衍洲,看著挺壯實一個人怎麽就染上瘟疫了,好了便也算了,若真是病死了,他的阿月可怎麽辦……


    懷揣著心事,沈南衝並未發現那混跡在隊伍裏的嬌小身影,反倒是隨行的林大夫走在後頭,總覺得旁邊那嬌小的身影有些眼熟。瞧那笨拙的模樣,看著也不像是哪家的學徒,是怎麽混進隊伍的?


    林大夫心中存疑,格外關注著沈月溪,直到出發的第三日夜裏,他們就地休息,那個矯情的小個子在地上細細鋪了一層棉布躺上去以後,還是翻來覆去擾人入眠,林大夫上去對著那後腦勺便是一巴掌下去。


    沈月溪慌地轉過身來,便與林大夫正臉對上,她嚇得忙低下頭去,也不敢開口說話。


    “你是啞巴?”林大夫更覺古怪,半眯著眼睛,仔細盯著沈月溪看了半天,他猛然瞪大了眼睛,“夫……你怎麽也跟著來了?”


    他忙將“夫人”二字吞了下去。


    沈月溪被熟人認出,頗有些不好意思:“林大夫,我亦想去河東看看,你莫要告訴我阿耶。”


    她想要報以一笑,奈何想到裴衍洲生死未卜,她有些笑不出來。


    林大夫從驚嚇裏恢複過來,再看著渾身不自在的沈月溪,倒是為難她跟著他們風餐露宿。


    他捋了捋胡子,“來便來了,你如今的醫術倒也過得去,得空我再同你說說瘟疫之事。”


    林大夫雖是這麽說,隻是沈南衝日夜兼程,並沒有給他們太多的休息時間。


    沈月溪光是趕路便花盡了所有的力氣,她從未徒步走過那麽多的路,這才知道原來走路竟是這般的恐怖,好幾次她跌倒踉蹌,若非彩雲及時扶了她一把,她大約是要摔得更狼狽的。


    “要麽……還是與太守坦白吧?”林季白眼見著她的臉一天比一天蒼白,本就隻有巴掌大的臉越來越小,有些後悔當初的決定,他似乎不該告訴她河東瘟疫之事……


    沈月溪緊緊咬住發白的嘴唇,如果現在讓沈南衝知道自己跟過來了,他必然會派人將她送回去……還未見到裴衍洲,她不甘就此放棄,帶著幾分倔強地搖搖頭,“我還能堅持的。”


    小女子的聲音細細弱弱,像落在角落裏無助的狸奴輕鳴,偏偏眼裏是不肯放棄的亮光,林季白盯著她看了許久,沒再叫她放棄。


    彩雲在一旁看著,摸了摸下巴,她雖然也舍不得夫人受苦,可是她覺得林季白看夫人的眼神不大對勁,還是將夫人送到將軍身邊更適合。


    七日後,一行人終於趕到了河東。


    沈南衝進城時,河東境內並未出現亂象,城內空蕩蕩的,隻有幾隊將士在城內巡邏。左無問見他來了,忙引他去崔府,如今的裴衍洲便暫居於此。


    “大將軍怎麽樣了?”沈南衝迫切地問道。


    左無問停頓了一下,略微歎氣地搖搖頭,“沈太守,還是去屋裏說吧。”


    沈月溪急得從人群裏衝了出來,嬌喊道:“我要見郎君!”


    “阿月?!”


    “夫人?”


    眾人見到沈月溪的時候俱是一驚,尤其是沈南衝臉色都青了,他從未想到一向嬌生慣養的沈月溪居然會女扮男裝跟了一路。


    左無問看了沈月溪一眼,再往人群裏看去,果然看到了林季白和彩雲,他眉頭微挑,隻對沈月溪說道:“夫人真的要去見主公?怕是不好……”


    “有什麽不好的?”沈月溪穿著一身布衣短衫,發絲淩亂,臉上還沾著些許汙泥,看上去頗為狼狽。


    聽左無問這般說,沈月溪的內心已經亂成了一團麻,隻是她依舊努力維持著一個夫人應有的儀態,極為端莊地站在那裏,不讓自己露出膽怯來。


    “阿月,你去好生休息,明日阿耶帶你回汾東。”沈南衝顧不上自己是領命來河東的,反正大夫與藥材都已送到,他的阿月是萬萬不能留在這裏的。


    “沈太守、左先生,我要見我的夫君。”沈月溪固執地說道。


    沈南衝猛地愣住,隨即氣便從心底冒了出來,好呀!她為了見裴衍洲那廝,連“阿耶”都不叫了!

    左無問慌忙拉住沈南衝,答道:“夫人容我向主公通報一聲。”


    “我要見自己的夫君還要通報嗎?”沈月溪徹底板下了臉,她仰起頭,盡顯一個主公夫人的高傲,即便身上的陋衣也掩不住她的風采。


    左無問有些頭痛地揉了揉額頭,他是知曉裴衍洲對沈月溪是如何之特殊,隻是……他權衡再三,再看向沈月溪,緩緩說道:“夫人要見主公自然無需通報,隻是主公如今將自己一人鎖在房內,而夫人舟車勞頓,不如先洗去風塵再去見主公?”


    沈月溪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泥漿,確實是太過於狼狽不堪,要是這般去見裴衍洲……她著實不願意毀了自己在裴衍洲麵前的形象,這才點點頭。


    簡單洗漱過後,沈月溪換了一身幹淨的女衫,站在鏡前她方察覺到自己的麵色有多難看,難怪這幾日彩雲與林季白對著她總是欲言又止,她慌忙拿了一點胭脂抹在麵頰上,叫自己的臉色看上去紅潤些。


    沈月溪再仔細理了理發髻,整了整衣襟,這才出了房間跟著領路的兵士往裏走去——裴衍洲的房間設在崔府的最裏麵,外麵守著一層又一層的將士。


    穿過層層疊疊的守衛,沈月溪的心沉到了穀底,她已經不抱任何僥幸的希望,隻能安慰著自己,裴衍洲的身子一向回複得很快,就算染上了瘟疫也未必會死……


    秋風掃過時,麵頰是生痛的。


    崔府並不比汾東的將軍府小,院內的景致錯落有致,然而沈月溪卻覺得整個崔府逼仄得叫人喘不過氣來,她在那一方不大的木門前停留了良久,才推開房門朝裏走去。


    房內所有的窗戶都關著,並不明亮的秋光從細縫中穿過,落在灰暗的地麵上,昏暗不明。


    沈月溪見到了床榻上的人蓋著被子,背對著她躺著,忍不住輕喚了一聲:“郎君。”


    無人應答。


    “郎君……衍洲……”她急促地又喊了兩聲,提著裙子小跑上去,她的手才堪堪碰到床上之人。


    那人卻突地握住了她的手腕,一個翻轉,便將她整個人帶到了了床榻上。


    剛剛梳好的發髻散成垂下的錦緞鋪在錦被上,她被壓在溫暖的懷抱裏,驚慌地睜圓了杏眼,便對上如秋光曖昧的那雙眼眸。


    眼前的男子麵色如常,血氣比她還足,哪裏像是生病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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