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
前世裴衍洲在張叢行手下做過一年, 對張叢行還算了解,張叢行並不是一個能成大事的,如今這般勢如破竹, 頗叫他有些意外。
底下的人還在為是主動出手還是休養生息而爭執不休, 裴衍洲聽得有些許不耐,手在刀柄上摩挲了一下, 一錘定音:“攻打河東。”
眾人皆是一驚,便是左無問也覺得並不妥當。
左無問道:“河東離京都太近,主公攻占了河東豈不是與張叢行直接對上?”
“嗯。”裴衍洲點了點頭, 顯是早就想好攻下河東麵臨的是怎樣的局勢。
立刻有人勸道:“張叢行如今勢頭正盛,不宜與他硬碰硬,水匪既是陸霄的人假扮,我們何不以此為借口, 先北上攻下冀州?”
左無問原本也是這麽想的, 可當他看向深不見底的年輕主公時,有了幾分猶豫, 不管是冀州還是揚州皆是難啃的骨頭,若非張叢行直接滅了大齊, 打破了原本的平衡, 左無問更想暫無戰事以休養生息, 而今的局勢卻是不行。
他考量許久,慢悠悠地道:“我們從崔恕手中奪了洛陽,崔恕必然懷恨在心, 他又曾與張叢行合作圍城汾東,如今張叢行稱帝, 難保他不會再次投誠張叢行轉頭對付我們, 倒不如先下手為強。”
左無問反複思忖, 不得不說裴衍洲的這一步反倒是最佳選擇。
“我願為率先鋒軍打前陣。”陳無悔站了出來。
底下的人依舊憂心忡忡,意見相左者甚多,然後裴衍洲站起身來睥睨著他們時,眾人便再沒了反對的聲響。
裴衍洲回房時,屋裏的燭火還亮著,他朝著裏間走去,便見到沈月溪在燭火下縫著什麽。
沈月溪見他回來了,忙將手中之物藏在了身後,“郎君回來了……”
裴衍洲慢慢走上前來,看著眼神閃爍的女子,忽地他一個彎身,便奪下了沈月溪的手中之物,那是一件男式的霧山紫長袍,十分寬大。
“快還給我……”沈月溪羞紅著臉,想要奪回來,隻是她那點力氣哪裏是裴衍洲的對手,他將衣服舉高一些,她便怎麽樣也拿不到手了。
裴衍洲看了又看,問道:“這可是阿月為我做的?”
沈月溪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她的針線功夫不算好,隻能做些簡單的物件,這件長袍她做的頗為費勁,拆了縫縫了拆,有些拿不出手。
裴衍洲微皺的眉頭頓時舒展開來,沒有一絲猶豫地便往身上套。
沈月溪剪裁得太大,裴衍洲就像直接裹了布在身上一般,虧得他身姿挺拔頎長,皮膚白皙,霧山紫的綢緞便是披在他身上,也顯得他高高在上、氣度迫人。
沈月溪看著那像個麻袋的衣服,忍不住捂住自己的眼睛,“郎君快些脫了,這件袍子直接扔了吧。”
隻是過了一會兒,裴衍洲卻無半點反應,她再睜開眼睛,那霧山紫的麻袋依舊套在他身上。沈月溪隻得站起身來,伸手便要去扒裴衍洲身上的衣服。
裴衍洲反過來便握住她的手,另一隻手握住她柔軟的腰身,二人倚靠在床柱上,拖得斜長的影子在瑩黃的燈火下重疊。
即便纏綿過無數次,沈月溪依舊被裴衍洲灼熱的氣息燙得微顫,紅著臉將眼眸垂下,平時冷得像塊石頭的男子在這種時刻總是炙熱得叫人想要躲避。
“這袍子是我的。”裴衍洲將臉在沈月溪的臉上磨蹭了幾下,才鬆開她,小心翼翼地脫下身上的袍子,把它疊得整整齊齊放在旁邊,是十分珍惜的模樣。
沈月溪頗為不好意思地戳了戳他的腰窩,小聲說道:“這件不要了,我給你重新做。”
女子的指尖細細滑滑,帶著指甲的那一丁點尖銳,像爪子還未長全的狸奴撓癢癢,裴衍洲直接抓住她的手指送入自己的嘴中,舌尖卷過她的指腹。
沈月溪紅著臉,想要將手指抽回來,而可以冷著臉孟浪的男子卻將她緊緊困在懷中,他貼著她的耳說道:“這衣袍我留著,你再給我做一身。”
他的氣息吹得沈月溪耳朵發癢,她雙手抵著他的胸膛,急急地說道:“不行,這衣袍要是拿出去,我會被人恥笑的!”
“誰敢恥笑我的阿月,便讓他來問我的刀。”裴衍洲低笑了一聲,指頭一彈便滅了一旁的燭火,大掌探入鴛鴦帳底拂弦拈弄。
一片漆黑下,光影斑駁,男子迫人的長相模糊了一片,侵略的氣息卻愈發叫人難以忽略,窗外蟬鳴絮絮,似沈月溪的怦怦心跳。
也不知是黑暗給了她勇氣,還是被裴衍洲的肆無忌憚給惹惱,她的玉臂輕籠在裴衍洲的脖頸上,近乎報複地湊上前去咬了一口他的喉結。
沈月溪卻不知,隱在夜色裏的男子褪去了白晝的偽裝,是徹徹底底的凶獸,羅袂於他的手中碎成片散亂,瑩白之上落下點點胭脂,若白雪紅梅,引入春風漣漪秋水漫。
樹梢蟬鳴依舊,羅紗帳內鶯啼婉轉,如泣如訴,濃鬱的蘭麝香在屋內蔓延……
晨光破曉時,沈月溪是被落在臉上的輕啄攪了睡眠,她半是掙紮地睜開眼眸,便看到裴衍洲已經收拾幹淨,長發利落束起,隻差將甲胄披上身。
她猛地驚坐起,扯住裴衍洲的衣角,慌忙問道:“你要出征?”
裴衍洲十分從容地為她擰好巾帕,甚至饒有興致地展開巾帕,細細擦拭過沈月溪的眉眼,還有帶著水光的紅唇。
“我要去河東。”
裴衍洲的聲音方落下,沈月溪的手驟然縮緊,幾乎是用盡全力地抓著他的袖口,來自心底深處的懼意在她全身蔓延——河東,前世她阿耶便是征討河東時……
她顫抖著嗓音問道:“是已經做好的決定嗎?”
沈月溪知道這是裴衍洲與幕僚們商議的結果,隻是她無法抑製自己內心的恐慌。
“阿月莫怕。”男子的聲音沉沉,如玉石擊打出來的冷冽之中帶著沈月溪可以感受出來的溫柔。
裴衍洲的手輕怕在她的背上,安撫她內心的彷徨,似是知道她內心所想,他輕聲說道:“我不會有事的。”
沈月溪猛地抬頭,看向眼前的裴衍洲時,又有那麽幾分不確定,是她太容易被看穿,還是裴衍洲知曉她為何恐懼?
“阿月幫我穿盔甲。”裴衍洲忽視沈月溪眼底的遲疑,將自己的玄鱗甲放入沈月溪的手中。
沈月溪接過那沉甸甸的甲胄,乖順地為他穿好甲胄,又踮起腳尖舉起朱雀盔,戴在他為她低下的頭顱上。她忍不住順勢撫摸裴衍洲的眉骨,一點一點描摹而下,在有咬痕的喉結處頓住。
看到風月痕跡的窘迫一下子吹散了她滿心的不安,她麵色如綻放的桃花一般殷紅,慌忙收回了自己的手。
裴衍洲似無察覺一般,執起她的手親了一下,便要出門。
“等等,”沈月溪慌忙叫住他,盯著他的脖子多看了兩眼,急急忙忙從箱底拿出一條紅巾係在裴衍洲的脖子上,擋住那一點痕跡。
玄鱗甲漆黑,紅巾夾雜在一片黑色之中,配上裴衍洲濃麗的眉眼,有一種茹毛飲血的蕭殺,並不突兀。
裴衍洲低頭看了一眼,猛地拉過沈月溪,將她揉進自己的懷中。
“衍洲?”她輕喚著他的名。
“我會在年底之前回來,今年必同你一道過除夕。”裴衍洲說完便轉身闊步離去。
需要這麽久嗎?沈月溪愣怔地盯著他的背影,如今才七月末,到歲末還有四個月……
“娘子,林三郎來了,說是要尋你。”喜枝來說時,沈月溪還依靠著門柱,似在沉思著什麽。
沈月溪回過神來,對上喜枝擔憂的眼眸,掩飾地笑了笑,“走吧。”
林季白一掃昨日的頹廢,換了一身整潔的衣衫,將青絲梳得一絲不苟,見到沈月溪來了,畢恭畢敬地行禮道:“拜見夫人。”
沈月溪見他落落大方,眼中也無怨懟,似是已從親人離世的悲痛之中走出,她欣慰地點點頭,柔聲說道:“怎不再休息幾日?將軍走時可給你做了安排?”
“大將軍叫我去汾東官署,但是我想來將軍府,”林季白對上沈月溪不明所以的眼神,十分淡定。
沈月溪皺了皺眉頭,“你是想要做將軍府的長史?長史之職已由左先生擔著,去汾東官署那裏並不會叫你英雄無用武之地……”
“我並不是這個意思,”林季白咳了一聲,“我知曉將軍府尚缺大管事,我願意留在將軍府做一個管事。”
沈月溪瞪大了眼睛,將軍府的管事說穿了也是困在家宅之中為奴仆,他一個大好少年,好好的官署不去卻要在將軍府做管事?!
“夫人,莫要有疑心,”林季白解釋著,“長史一職,我自是不敢肖想,但我想要成為將軍近臣,將軍成就大事後,我亦能有一席之地。何況,我年紀輕,在官署之中難以服眾,若是能先將將軍府打理好,便無人能拿年齡說事。”
林季白的意思明明白白,這是要先拿她的將軍府當練手,沈月溪上下打量著這年紀比自己還要小上一歲的少年郎,輕笑道:“將軍府的人並不龐雜,隻是這些守衛都是將軍帶出來的親兵,可不好管教。”
林季白沒有一絲退卻,沈月溪點點頭,同意將他留下來。
等到林季白領事離去,彩雲站在她的身後欲言又止,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夫人留下林三郎,將軍那……”
彩雲是日日夜夜見著裴衍洲與沈月溪如何相處的,沈月溪留著林季白這樣一個俊俏郎君做管事,她怕裴衍洲回來不大好交代……
“沒事,像他這樣的年輕郎君不會做太久的管事。”沈月溪留著林季白有自己的考量,像林季白這樣曾經的世家子弟放下身段來做管事,隻怕是真的破釜沉舟——她覺得林季白是個有用之才,她想為裴衍洲留住他,卻是不知如今裴衍洲行到何處……
沈月溪驚地愣怔,發現自己才與裴衍洲分別,心底竟已起了幾分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