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崔瑛與左無問皆受了重傷, 不得不留在將軍府療傷。


    沈月溪見著他們的慘狀,心裏沒由地便一陣難受,戰場上刀劍無眼, 裴衍洲他……


    她想起了在裴衍洲那副睥睨天下的模樣下, 遍身是密密細細的疤痕,在她不知道的地方, 他受過無數的傷——前世她遇到他時,裴衍洲便是高高在上,叫她總以為他所向披靡, 可現在……


    沈月溪有些不安,覺得自己那日不該同裴衍洲甩臉色,待他回來,她再好好同他說說吧, 她在心底歎息著。


    左無問隻昏睡了一夜便醒了, 他一個外男並不合適在將軍府裏多加逗留,恢複了一些之後, 便匆匆過來與沈月溪道別,臨走時說道:“還請夫人不要告訴旁人左某受傷的消息, 尤其是崔三娘那裏。”


    這一句特意的囑咐有些奇怪, 沈月溪好奇問道:“先生是怕崔娘子擔心?”


    “怎麽會?”左無問矢口否認, 神情嚴肅地說道,“此次崔三娘不聽軍令,致洛口失守, 回了軍營以後逃不過軍法,某隻是不希望她多想。”


    沈月溪沒聽出二者之間有何聯係, 但是左無問一臉正經地說著, 她跟著點點頭。


    左無問走了兩日之後, 崔瑛才醒過來。


    崔瑛醒來時,沈月溪正巧過來為她換藥,見她慢慢睜眼,淺笑道:“燒也退了,人也醒了,不錯。”


    崔瑛迷蒙地看著她看了許久,試探著喚了一聲:“四娘?”眼前的人與她的四妹有幾分相似。


    “崔娘子,是我,月娘。”沈月溪輕歎著應道。


    崔三娘的神情黯淡了下去,她吃力地抬起自己的右手,遮掩在霧氣蒙蒙的眼睛上,夢中家人的笑顏早已成為過往,而她卻在仇人手下一敗塗地,經此一戰,她甚至陷入無盡的迷惘之中——以她的本事,真的能血刃仇敵嗎?


    “一定可以的。”沈月溪溫柔而堅定地說道。


    崔瑛這才發現自己竟當著她的麵將心底的話說出了口,她的右手用力將眼眶裏的淚水擦淨,眼眶裏的水卻是越來越多,“叫夫人見笑了。”


    沈月溪斂了巾帕,輕輕蓋在她哭紅的臉上,柔聲道:“想哭便哭,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夫人……我很沒有用,白白浪費了將軍給我的機會……”崔瑛苦澀地凝望著上方,是她無能,被崔恕的激將法衝昏了頭腦,丟了洛口。


    “所謂吃一塹長一智,相信崔娘子下一次再遇到仇人便能得償所願了,”沈月溪安慰著,見她依舊難受,又道,“你在我這裏好好養病,等養好了再說,左先生說你回軍營還要挨罰。”


    崔瑛轉過頭去,不敢看沈月溪,不自在地問道:“他……沒事吧。”


    沈月溪停頓了一下,“應當沒事……吧?”


    “夫人為何如此不肯定?”崔瑛急忙問道,“可是他受了傷?”


    沈月溪看向她那雙滿色急色的眼眸,慢吞吞道:“我並不知曉,崔娘子不如當麵去問他?”


    崔瑛神情僵住,苦澀而無奈地笑了一下。


    因牽掛著左無問,崔瑛急於回軍營,在將軍府養了半個月的傷便走了,而沈月溪依舊沒有等到裴衍洲歸來——


    這一次與裴衍洲分離的時間並不算長,成親到現在一年的時間,他們聚少離多,可許是因為此次沒有好好離別,她心中總有些空蕩蕩的難受。


    一直等到五月初一,彩月才同她說軍中傳來消息,裴衍洲得勝歸來,將於明日抵達汾東。


    沈月溪這才鬆了一口氣。


    五月初二,她早早便起床,細細妝扮了一番,穿了一身亮眼的石榴紅,又將裴衍洲當初送她的那一支雙蝶金簪插在頭上,領著將軍府的人在城門前靜等裴衍洲的歸來。


    裴衍洲坐在高頭大馬上,遠遠便看到了站在人群裏的沈月溪,盛裝打扮的女子如同洛陽盛開的牡丹,將周圍都襯得沒了顏色——他看著她便是一眼萬年。


    他直接下馬走到了她的麵前,才發現她今日簪了他送的金簪,當初他以為最好的東西如今放在她的發髻間卻顯得有些寡淡。裴衍洲想著,他應當打造一支滿是寶石的釵子,不,一支不夠,最起碼十支、百支才能配上他的阿月。


    裴衍洲自然地牽住沈月溪的手,“外麵日頭曬,阿月下次不必在外麵等我。”


    周圍人多,沈月溪想將手收回來,些許掙紮了一下,裴衍洲並不放開,她心知這男子執著得很,便也放棄再掙紮,任由他當眾握著自己的手,甚至演變成十指相交。


    掌心相交,沈月溪微微停頓了幾許,那隻從來燥熱的大手在這夏日裏竟有些冰涼,她猛地抬頭望向他,裴衍洲的麵色依舊冷白,而唇色較之平日更淺了一些。


    她心裏有所懷疑,總覺得在裴衍洲身上聞到了血腥味,然而戎裝加身穿得嚴嚴實實的男子神情平淡,健步如飛,完全不像是受傷的樣子——許是她多心了?

    回將軍府後,裴衍洲在眾目睽睽之下就帶著沈月溪回房,沈月溪看向明晃晃的天色,慌忙說道:“郎君風塵仆仆,還是先為郎君接風吧……”


    裴衍洲的步伐略微踉蹌了一下,竟是靠著沈月溪站穩了身子,他在沈月溪耳邊輕輕地說道:“阿月快帶我回房。”


    疊在沈月溪手上的大手猛地用了一下力,緊緊抓住她的手,她感到有些吃痛,眉頭顰了顰,並不放出聲響,暗中用力扶著他回了房間。


    在外一直支撐著的裴衍洲長長歎了一口氣,高大的身子依靠在一旁的房柱之上。


    “郎君你受傷了?”沈月溪壓抑著聲音問道。


    裴衍洲緩過氣之後,才當著她的麵脫掉盔甲,朱雀盔的烏發沾滿了汗水,而他裏麵穿著的玄衣看不出顏色,胸前卻是濕了一大片,散發出濃烈的血腥味。


    他坐到一邊,麵色不改地說道:“阿月為我寬衣。”


    沈月溪顫抖著手將他胸前的扣子一一解開,裏麵潔白的中衣已經徹底染成了血衣。


    那片紅色狠狠地刺痛了沈月溪的眼睛,她當下便紅了眼,問道:“郎君怎傷成這樣?”


    裴衍洲像是不知痛一般,還有閑情雅致輕笑著,“還請娘子為我處理傷口,萬不可被其他人知道我受重傷了。”


    沈月溪的眼睛紅了又紅,咬著唇去把她藏在屋裏的傷藥拿出來,細細地為裴衍洲處理傷口,那是一道從肩膀一直劃到腹部的刀傷,幸虧裴衍洲避開了要害,傷口不算深。


    裴衍洲低頭看著離別前還在同自己鬧脾氣的小娘子,此刻如待珍寶一般極為小心地用紗布清潔著他的傷口,喉結滾了一下,還有閑情雅致地將沈月溪拉過來,讓她一下子跌坐到他的大腿上,“阿月站著累,坐著處理吧。”


    沈月溪手上的動作停頓了一下,氣惱得整張臉都紅了,又礙於他的傷口不敢掙紮,嬌怒道:“我這樣子怎麽處理傷口?”


    “阿月隨意便是,我不怕痛。”男子一手攬著她的腰,全然沒有放開她的意思,沈月溪恨不能將紗布壓到他的傷口讓他痛一痛,可觸目之處是森然見骨的刀傷,抬眸便是裴衍洲沒有血色的蒼白麵孔,她到底沒能下手。


    依著原本的速度將裴衍洲的傷口清理幹淨,沈月溪才拿出紗布將裴衍洲的傷口包紮好。


    裴衍洲這一次是在回來的路上遇刺。


    他親自率軍奪回洛口,不僅如此還趁機拿下了洛陽,險些便能要了崔恕的命,可惜崔恕命硬,被他逃回了河東。眼下他的地盤又擴大了不少,想要他命的人很多,派來刺客也是再尋常不過。


    刺客算準了他歸時的路線早早設下埋伏,但是他素來機警,從地上的行跡判斷出了不對勁後當即回頭。


    本來他不該受傷的,冥冥之中卻像是有一股力量將他往前推了一把,他的戰馬突然抽搐讓他落在了刺客的刀上,這才受了這麽重的傷。


    裴衍洲眼眸暗沉地看向還顰著眉的沈月溪,近似貪婪地將她拉入懷中,微涼的唇便直接落在她光潔的麵頰之上。


    “裴衍洲,小心你的傷口!”沈月溪驚地連名帶姓喚他,手稍稍抵了一下,便碰到了他的傷口。


    她像是被火焰燙了一般想要躲開,而男子的雙手早已形成一個牢籠,將她困在其中,讓她無處可逃。


    裴衍洲完全不在意自己身上的傷,任由二人貼近,血漬從幹淨的紗布裏蔓延滲出,如同他染上了沈月溪。


    他將沈月溪束在懷中,臉貼著她的耳朵,迫不及待道:“阿月,為我生個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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