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裴衍洲想要的到底沒成, 二人耳鬢廝磨還未多久,下人便來報左無問又折回來了。
左無問瞧了一眼裴衍洲嘴角沒有完全抹掉的口脂,再瞧他那發黑的臉色, 隻當自己沒有看到, 將要報的消息慢慢道來:長河水域匪患嚴重,前兩日又劫了冀州運往兗州的商船。
冀州、兗州皆在長河流域, 冀州如今的掌權人叫陸霄,雖還沒同齊帝翻臉,但對裴衍洲的態度同樣曖昧, 並不反對冀兗二州互通有無。而大多是兗州的商賈前往冀州買賣,再將所需的貨物運回兗州。若是水匪不解決,對於兗州來說,損失更大。
聽左無問說完, 裴衍洲沉著一張臉, 像是在思索什麽,過了一會兒才問道:“那些水匪隻劫從冀州回來的船?”
左無問麵色微沉, 同裴衍洲想到了一處。
裴衍洲並不急著下結論:“先探清楚對方的情況。”
“某這就去。”左無問還未走出房門,又被裴衍洲叫了回來。
他道:“我現在手中能用之人不多, 想在二州內選拔一些人才, 先生以為如何?”
大齊雖有科舉, 但人才的選拔仍以門閥世家舉薦評核為主。左無問看向裴衍洲,吃不準他的意思,裴衍洲出身平民, 但卻是借門閥沈家起勢。
“先生覺得就以廣招除去長河水匪良策為名,舉辦一次人才選試如何?”裴衍洲問道。
“不知這人才選試要針對哪些人?”左無問笑眯眯地問道, 看上去並不是很熱忱。
裴衍洲斜了他一眼, 左無問心底那點小九九早已被他看穿, 隻道:“不論男女老少,隻要是州內百姓皆可,良策被采納者就給官,至於細則就勞煩先生來定。”
“咳……連男女也不講究嗎?”左無問輕聲問道。
裴衍洲看了他一眼,問道:“先生與崔三娘單挑,誰厲害?”
“……”左無問沒法回答,魏家七郎文武雙全,但是光以武力來論,他還真不是崔三娘的對手,他也懂了裴衍洲的意思,這才對人才選試這件事上了心,“主公既然有心選拔,索性多選幾個出來,如今各地都是用人之際,除了這水匪之題外,以兩州的耕種再出一題,此二題為初試之題,待到複試時再出另一題,可否?”
“可。”裴衍洲大氣地回了一聲,又道,“如今被關在大牢裏的,也給他們一次機會,隻要是報了名便在獄中參考。”
左無問頓了一下,並不反駁,反而應下。
沒過幾日,兗州、青州各城皆貼了告示,先由各地太守進行初試,初試過了的人再推舉到汾東進行複試。
沈月溪聽到這消息,還是從沈南衝口中得知的,沈南衝身為汾東太守,這些日子為了人才選拔的初試忙得不可開交,連著幾日都宿在官署。
沈月溪也是聽說她阿耶忙得連飯都吃不上,準備了些膳食,去官署看望沈南衝。
沈南衝一邊吃著飯,一邊將考卷展示在沈月溪麵前,這些都是他覺得不錯的,隻是還需再尋幾人來看看。
沈月溪看得好奇,問道:“一城可有幾個名額?”
“每城推舉三人。”沈南衝說道。
沈月溪細細看過來,卻在這些案卷裏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林季白。
她抽出這份案卷放在沈南衝麵前,問道:“這個可是原先的姚家三郎。”
沈南衝點了點頭,歎息道:“從文章來看,這姚三郎小小年紀見地頗深,隻可惜……”
隻可惜姚潛之子,他到底是不敢推舉。
沈月溪拿起那份案卷細細看下來,她看不出策略如何,卻能辯出他文采斐然,言之有物,並非泛泛而談。她將案卷一折,放到自己的袖口中,道:“既然阿耶難以決斷,我便拿回去給郎君看一下。”
“就裴衍洲大字不識幾個的,哪看懂這些?”沈南衝嘲笑著,他既佩服於裴衍洲打仗的本事,又多少有些瞧不上他不通文史的粗鄙。
沈月溪聽到這話,隻覺得心裏不舒服,當下便板下臉,不假思索道:“郎君隻是識字晚了些,不像那些文人騷客過度追求辭藻華麗、無病呻吟罷了,是不是好主意他隻一眼便能看出來。還請阿耶往後不要這樣胡亂說郎君。”
沈南衝驚奇地睜大了眼睛,看向眼前一眼一板維護裴衍洲的女兒,他記得當初她可不是那麽情願嫁給裴衍洲的?“阿月,你怎為他說起話來了?”
沈月溪愣了愣,掩飾著被沈南衝點破的那點慌亂,說道:“他是我郎君,我自然為他說話。”
沈南衝欲言又止,反倒是沈月溪接著道:“女兒已經嫁給衍洲了,不管如何我們都已綁在一起,阿耶亦不要再多想了。”
“你阿耶倒是沒有多想。”沈南衝略微感慨,“頭一回我見那小子便知他非池中物,今日這般光景我也不奇怪,就是……阿耶始終覺得那小子居心叵測,不想阿月你受委屈。”
“他待女兒很好,我並不委屈。”沈月溪釋然一笑,“我知道阿耶一心為女兒著想,可是人心難測,你縱是鋪好了路子,卻也不知道那陪著自己的人會不會中途變卦,像現在這般其實也挺好的。我不知道他對我的真心能維持到何時,可有眼下這樣便足夠了。我相信以衍洲的為人,若是他日變了心,也不會藏著掖著——坦然總比欺騙好。”
“阿月是真的長大了。”沈南衝看著沈月溪那恬淡帶笑的麵容,終於意識到他的女兒已經徹底長大,不再是那個處處需要他為她做主的小娘子了。
“我本就長大了。”沈月溪嬌嗔了一聲,前世今生她都做了兩回人了,隻是前世她還未懂得便已逝去,許多道理是從頭再來過之後才明白的。
“阿耶,”沈月溪突然嚴肅地對沈南衝說道,“我來,是要同您說周伯的事。”
她思前顧後,將周伯的事又同沈南衝說了一遍,畢竟周伯在沈府裏伺候,若是他要做什麽手腳,首當其衝的便是沈南衝。
沈南衝的臉上也多了七分冷峻,“周伯原是我手下的兵,隻是當初為救我受過重傷。傷愈後,他不願意再留在軍中,我便讓他在家裏做了管家。”
周伯跟他多年沈南衝自是信任,但是和沈月溪比起來,沈南衝第一選擇便是相信沈月溪。
他擔心地囑咐道:“往後你便不要回沈府了,有什麽事叫人傳信給我,我去將軍府見你。”
沈月溪從沈南衝的官署裏出來已是不早,夕陽西下,挺拔的男子手中牽著黑色的駿馬,立在高高的樟樹之下,應是在等一人。
“郎君。”她站在大門前,叫喚了一聲,聲音不大,裴衍洲卻是立刻回過了頭來,披著初夏落霞便大跨步走到了她的跟前,將手遞到了她的麵前。
明明是不合禮數,明明是羞怯之事,她偏偏極為自然地將手放入他的掌心裏,任由這個看著並不好相與的男子牽著她一同走向回家的路。
“郎君的手怎比平時更粗糙了?”沈月溪牽住他的手,才發現裴衍洲的手指上滿是細細小小的挫口,摸著比平時更要不平一些。
裴衍洲難得不自然地將手抽了回去,“練武練的,阿月的手可有刮傷?”
“我又不是豆腐做的。”沈月溪一直習慣了牽手而行,沒了這隻手還頗有些不習慣,將他的手又拉了回來。
裴衍洲垂眸看向兩隻相交的手,微微屈指,將自己的手指插到沈月溪的指間,二人十指交錯,他的唇角亦跟著有了些許弧度。
沈月溪像是想到了什麽,又將手抽了回去,他的唇角的弧度也跟著下來了。
她從袖口中抽出林季白的案卷交給裴衍洲,道:“郎君看看此人寫的如何?”
裴衍洲第一眼便注意到了署名,反問道:“阿月覺得他寫得如何?”
“他提的策略我並不知道可不可行,隻是他的文章一氣嗬成、熠熠生輝,而他的字顏筋柳骨,從字麵來看是難得一見的好文章。”沈月溪不吝讚美之詞地誇道。
“是嗎?”裴衍洲極為冷淡地應了一聲。
沈月溪對上他那雙像吞了光的淺眸,不大確定自己這一次是不是又看對了他的情緒,輕咳了一聲,像對沈南衝撒嬌一般地輕輕拉扯著他的衣角,嬌聲說道:“不過比起他略顯拘束的字來,我更喜歡郎君龍飛鳳舞、豪邁大氣的字些。”
前一刻還冷著臉的男子,在那細細碎碎的夕陽餘暉下,將冬冰化作春水,勾了勾唇角,隱隱露出淺顯的梨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