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沈月溪回看向裴衍洲, 燭火中的男子半明半昧,眼神晦澀,她莫名了一瞬, 不知他眼中的無名火為何而來, 不過前世裴衍洲能主動將沈家的家產交到她家中,於這一點上, 她並不提防裴衍洲。
“這是阿耶給我的私產。”沈月溪老實答道。
裴衍洲盯著那張紙上看了許久,將紙緩緩遞回她的手上,“夜深了, 休息吧。”
他未等沈月溪應他,便朝裏屋走去,沈月溪跟在他的後頭,見著他脫去外衣, 中衣之上居然有點點血跡。
“你受傷了?!”她忙上前去, 才發現他的左手臂上纏了厚厚的繃帶,饒是如此, 血漬依舊從繃帶透到了中衣之上,足見傷口之深。
沈月溪不敢碰他, 怕碰到他的傷口, 裴衍洲看著她眼中不作假的擔憂, 眉眼略微舒展,右臂一攬,便將她攬進了自己的懷裏。
“快放開我, 小心你的傷口!”沈月溪驚地叫出聲,她顧忌著他的傷口, 被箍在他的懷裏不敢動彈。
裴衍洲本人卻並不將傷口當做一回事, 抱著她順勢往床上一倒, 倒下去壓在底下的正是受傷的左臂。
“快點起來!”沈月溪大驚失色,想要起身,又被裴衍洲拉了回去,她無奈地叫道:“郎君……”
裴衍洲看著懷裏都要哭出來的女子,倒是比他自己還要愛惜他的身體,可惜她的心善不單單是給他一個人,而她心裏還打著將來離開他的主意……
他抱著她轉到了另一邊,將左臂放到了上方,沈月溪總算鬆了一口氣,將目光瞄到他血跡暈出的左臂上,小聲問道:“郎君可要換藥?”
“不必,睡吧。”裴衍洲絲毫沒有將沈月溪放出禁錮的意思,隻是換成那隻受傷的手臂環在她的腰上。
沈月溪在他的懷裏縮成一團,本就嬌小的身子更顯得又小又軟,瞧著可憐兮兮的,裴衍洲忍不住將下巴在她的頭旋上摩挲了兩下,似是無關緊要地說道:“我的胳膊痛,不若換成阿月抱我?”
“那我們分開……”沈月溪小聲說道。
“不抱著阿月,我睡不著。”不等她說完,頭頂上便傳來裴衍洲的聲音。
沈月溪眨著眼睛,若不是裴衍洲依舊是平日裏淡然的口吻,她都要覺得他是在撒嬌了,隻是裴衍洲撒嬌……她忍不住顫抖了一下,定是她想多了!
她掙紮著,腦中不合時宜地想到平日裏所見的裴衍洲背影,細腰窄臀長腿,似林間的鬆柏青竹,怪招惹小娘子注目的……
“阿月若不肯抱,便由我這隻受了傷的手臂一直抱著阿月吧。”裴衍洲又極淡地補了一句。
沈月溪猶豫片刻,還是拋開了心中的那一點羞怯,選擇舒展開身子,慢慢地抱住裴衍洲,男子的腰並不粗,就是抱著的時候又硬又燙,不適合夏日抱,若是冬日裏做個暖爐倒不錯。
“咚、咚、咚”耳邊是強烈而快速的心跳聲,沈月溪突然發現看著不急不躁的郎君心跳卻極快,這個速度與她緊張時的幾乎一模一樣,不過像裴衍洲這樣的人又如何會緊張呢?又是她想多了……
裴衍洲低頭看著緊緊貼著自己漸漸入睡的沈月溪,再感受自己精神抖擻的身子,頗有自作孽之感,他輕輕歎著氣,將沈月溪壓在他身下的胳膊抽出來,以免她明日手麻。
細細撫過懷中女子柔順的青絲,修長的手指描繪過她沉睡的容顏,在她不知道時,將薄唇落在她的臉上……
雞鳴時,沈月溪便掙紮著睜開眼睛,果然見到裴衍洲正在穿衣服,她光著腳丫便跳下床,止住他,略有些責備地說道:“郎君受了傷,總要當心一點,我來為郎君更衣。”
裴衍洲垂眸,便能瞧到她輕紗薄衣、光著腳丫,初初睡醒的小娘子麵上還印著紅痕,像暈染了胭脂,小巧的腳丫瑩白圓潤,腳趾處泛著桃花粉。此刻她正踮著腳,努力地為他穿衣,身上自帶的香味便輕易地鑽入了他的鼻息之間,比最烈的迷藥還要迷惑人心。
“蹀躞。”裴衍洲沉沉的聲音裏帶了幾分沙啞,並不難聽,像山間的琴音一掃而過,叫沈月溪在心底暗暗感歎他聲音之悅耳。
她接過他手中的蹀躞,為他係上,再一次感歎他腰身的挺拔,略寬的玉帶係在他的玄衣之外,隻襯得他與那鞘中刀一般無二。
“郎君聲音有些啞,可是有不舒服?”她柔聲問道,全然不知她在為裴衍洲係腰帶時,烏發落於一旁,半遮半掩地露出光潔的脖子,黑白交錯,勾人心魂。
裴衍洲喉結微動,道:“沒有,今日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沈月溪疑惑地看了一眼,但並不反對,梳妝好之後便跟著裴衍洲朝外走去。
裴衍洲將她帶到了任城太守府的暗房之中,暗房內所藏的是前任任城太守與劉毅壽搜刮而來的金銀財寶,裏麵還有不少前朝名畫與絕世的孤本。
沈月溪目瞪口呆,任城敗落至此,這太守府中所藏竟比沈南衝還要富裕許多。
“你挑一些做你的私產。”裴衍洲說道。
沈月溪驚愣了一下,猛地看向站在那裏神情淡淡的男子,他的麵容嚴肅,全然不像是要哄她開心的模樣,“我挑?”
“嗯。”他頓了一下,“你若全都要了也無妨,等會便叫人裝箱運回汾東。”
他本打算叫沈月溪先挑,剩餘的拿去犒勞此次出力的將士,再餘一些充當任城的官銀。
“啊……不必如此。”沈月溪慌忙拒絕。
她倒沒有想到全都拿走,不過她看著那些畫卷與孤本倒是十分心動,她看向裴衍洲,問道:“我真的挑了?”
裴衍洲點點頭,由著她眼中放著光芒,盡選了些在這亂世之中不值錢的書畫,等到她小心翼翼地將書畫包好,難掩喜悅地回到他身邊。他默了默,問道:“不是想存銀兩嗎?不挑些金的銀的?”
沈月溪眨了眨眼睛,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與崔儷昨日的對話已經傳到了裴衍洲的耳朵裏,她尷尬了一瞬,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道:“這些便夠了……”
裴衍洲自然地接過她手中的那一捆書畫,道:“往後你管著家中財物,我若要用錢同你要。”
沈月溪倏地看向他,男子早已走在前端,她慌忙跟上,想要拿回他手中的東西,“你手上還有傷……”
“這點東西不算什麽。”裴衍洲並沒有將東西還到她手上的意思,一路幫她拿回房去。
他剛將沈月溪送回房,左無問便來說,劉毅壽在東萊被江沛長子所殺,如今江沛的幾個兒子倒是麵上團結一致要對付裴衍洲。
裴衍洲放下東西,便與左無問匆匆離去,沈月溪再能見到他的麵又是過了數日之後,日複一日,等到裴衍洲徹底將任城交下去已經是八月初。
八月初五,裴衍洲才帶著沈月溪回汾東,這一次不必日夜兼程,一路上走得緩慢,剛好趕在八月十五之前到汾東。
沈南衝見沈月溪沒有消瘦反倒豐盈了一些,對裴衍洲的怨氣少了一些。
“阿耶怎胖了不少?”沈月溪見著沈南衝,隻覺得她阿耶原本修長的身形寬了不少,再回首看看裴衍洲,男子還是瘦些好看。
沈南衝連連咳嗽了兩聲,總不能說沈月溪不在的這些日子裏,他頓頓大魚大肉,就怕她回來以後沒得吃吧?
他連忙將話題岔開,問裴衍洲:“青州如今不足為懼,為何不一口氣拿下?”
裴衍洲道:“江沛雖死,幾個兒子卻都已成年,長子與三子都能領兵打仗,我要是現在就打過去,反而叫他們兄弟同心一致對外。而且我的兵遠入青州,長途疲憊,反倒不妥,不如暫且緩緩。”
沈南衝聽了之後,仔細想想,倒還是裴衍洲想得周到,難怪當初能一連拿下兩城,現在又能以五萬人馬擊敗江沛八萬大軍。
這些日子,各地軍閥見張叢行與朝廷軍打得難分勝負,紛紛稱王稱霸,割據一方,如今的大齊已然四分五裂。
“這些日子我一直看著姚潛,並未見他有何異常,你為何懷疑他……”沈南衝重新接管汾東之後,直接撤了姚府外的兵士,隻是除了姚家長子還在軍營之外,並無異常。
“若是嶽丈被人奪了兵權,此人又離了汾東,會如何?”裴衍洲反問道。
要不是裴衍洲成了他女婿,還帶走了沈月溪,沈南衝自然是早就打裴衍洲個措手不及——沈南衝心底一驚,姚潛得了自由以後,沒有絲毫的行動便是反常,然而姚潛掌管東軍營多年,若無正當的緣由一時半會卻不能除掉。
“原本的衛國公府已經重新修繕過了,等過了中秋,我與阿月搬到那處去住。”裴衍洲對沈南衝說道。
自從陸煥武、陸續相繼被殺之後,陸家之人在汾東也待不下去,逃的逃,散的散,衛國公府便空了出來,在離開汾東之前,裴衍洲便命人修繕了。
沈南衝一愣,他雖嫌棄沈月溪管著他的膳食,可要是真走了,他心裏自然是舍不得,隻是裴衍洲如今也算是割據一方的軍閥,再待在沈府確實也不合適了。
中秋過後,裴衍洲自封為鎮東大將軍。
沈月溪便收拾了東西與裴衍洲搬到了原先的衛國公府,如今的將軍府,而她便也成了將軍夫人,她身邊除了喜枝之外,裴衍洲還特意挑了一個會武的丫鬟跟在她的身邊。
到了將軍府,裴衍洲果然將庫房的鑰匙交到了她的手上,他自己名下的財物也一並交給她打理,一點不藏私。
不過,他也無需藏私,從做起鎮東大將軍之後,他雖沒有征戰青州,卻以汾東為據點,一點一點地蠶食掉整個兗州,到了年底已將整個兗州盡收囊中。
汾東安定之後,他出征時,便不帶沈月溪了,而他每次回來都會給沈月溪帶回不少金銀財寶,幾月下來,沈月溪的家底也跟著殷實了不少。
除夕之夜,裴衍洲征戰未歸,沈月溪回沈家同沈南衝一起過年。
沈南衝還安慰她道:“他誌在四方是好事,等以後天下安定,在一起過年的時候多的是。”
沈月溪多少有些失落,去年裴衍洲為義兄時未回來過年,今年他為夫君亦未回來過年,待到往後他成為帝王,後宮佳麗三千,他也未必會陪在她身邊過年了。
正月初六,沈月溪的閨中好友林惠蘭出嫁,她自然收到了請帖。
林惠蘭嫁的是汾東城內的世家崔家,這個崔家與河東崔氏算是同宗,不過兩家一個在汾東一個在河東,少有來往。沈月溪聽到新郎姓崔時,默默想著,這崔氏倒是大姓,哪裏都有。
她在裴衍洲留下的護衛簇擁之下去了崔府,崔家人將她奉為上賓,坐在主席之上。
她匆匆一瞥,便在隔壁席上看到了姚仲青。
兩人相視,姚仲青依舊是那個圓臉的少年,在人群中溫和笑著,臉上的梨渦明顯。
沈月溪默默收回了眼神,隻能在心中感歎世事無常,所幸兩家並沒有公開議親,並不影響姚仲青另娶。
席間,崔家族長與崔老太太皆來敬沈月溪的酒,她不善飲酒,隻是長者來敬,她不好拂了麵子,幾杯下肚便有些醉意,麵若桃花,杏眼朦朧,不敢再留在席上,隻推說自己去看望新娘。
見過林惠蘭之後,她從新房中出來,站在院中吹了一會兒寒風散散酒氣,便打算回去了,才一回首便又見到了姚仲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