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裴衍洲領出城的兵士不過一萬, 麵對八萬青州大軍,並未顯露出半點怯色。他立於軍前,手執長刀, 無聲而堅定。
江沛是個四十開外的大漢, 他麵容黝黑,滿臉絡腮胡, 看著便是凶神惡煞之人。他自東萊率軍而來,日月兼程急行軍,本想打裴衍洲個措手不及, 卻沒有想到裴衍洲早早地就在任城等著他。
不過任城的這點人馬他並不放在眼裏。
身前是驍勇的先鋒軍,左右是得力戰將,再看裴衍洲隻身一人,身後兵士遠少於自己, 江沛不掩麵上輕蔑之色, 哈哈大笑道:“無知小子,勸你快些投降, 老子給你留具全屍。”
裴衍洲將長刀橫在身前,麵無表情, 亦未回話, 隻做了一個招狗的手勢。
江沛的左副將是他的次子江佑, 他比裴衍洲大上幾歲,亦是個魁梧大漢,見裴衍洲身形修長, 麵白唇紅似個不知事的世家公子,全然不將他放在眼裏。再見他做出挑釁的動作, 當下便對江沛說道:“父親, 待我去會會這無知小子。”
江沛瞧了一眼江佑的熊腰虎背, 再瞧向裴衍洲那消瘦的身板,權當讓江佑去練練手,便點了點頭。
“小子,讓你爺爺來教訓你!”江佑騎著高馬,使著手中長鉞便衝上前去。
裴衍洲隻將韁繩一拉,整個人掉到馬的另一側,就在江佑以為他要掉下馬的一刹那,他竟從馬肚子底下繞到了江佑這一側,自下而上一刀,直一擊便將江佑劈成了兩半。
鮮豔的紅血當即灑在裴衍洲白皙的皮膚上,叫他本就異於中原的長相更添了幾分鬼魅,不過是瞬息之間,他又回到了馬背之上,麵無表情,手執長刀,若不是長刀滴著血,若不是馬蹄之下躺著江佑的兩截屍身,與先前並無區別。
眾人恍惚之後,城牆之上的兵士頓時士氣大振,在左無問的帶領下,手中的兵器直擊地麵,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伴隨著如戰鼓般的敲擊聲,齊聲喊道:“殺!殺!殺!”
沈月溪置身在這震天響的聲音之中,是前所未有的茫然與震撼,心跳愈發加速,她緊緊攥住自己的衣裙,分不清此時心中所想,隻單純地希望裴衍洲不要出事。
而那一邊,江沛見自己的次子竟被裴衍洲一招斬於馬上,滿臉震怒,再派出自己的右副將迎上前去,那右副將比江佑有經驗些,更不敢輕敵,卻沒有想到在裴衍洲手下也就比江佑多過了一招,便也上了黃泉路。
江沛終於有了一絲慌亂,但是他一想到自己的人馬數倍於裴衍洲,勉強定下心來,不再派遣大將,隻一聲令下,命全軍往前壓陣。
裴衍洲依舊神情淡淡,微眯著眼,抬頭望了一眼走到頭頂的太陽,隻覺時辰正好,領著那一萬人馬率先衝入江沛的陣營之中。
江沛大罵道:“我定要你為我兒血債血償!”
兵戎相見之間,忽地,軍中又傳來了混亂的聲響:“將軍,有埋伏!我們被包圍了!”
不知從何冒出的兩支人馬,從左右襲向江沛,領頭的兩員大將一人舞著兩把斧頭,一人長戟如虹,將青州大軍的陣型全然衝散。
本就因著連失兩員大將而軍心不穩的青州軍被突如其來的奇兵打了個措手不及,更是自亂陣腳。
人仰馬翻之間,江沛勉強穩住自己的馬匹,大喊道:“莫要慌張!對方人馬不及我們多……”
他正喊著,卻見到那冷白皮膚猶如羅刹一般的男子已執刀快馬衝到他的麵前,他的長鉞狂亂砍上前去,卻難敵男子的凶狠勇猛。
裴衍洲竟單手抓住他的長鉞,還不待他反應過來,冷刀寒光在他眼前一閃而過,等到江沛睜大眼睛已是人首分離。
“江沛已死,爾等還不速速投降?”裴衍洲高舉著江沛的人頭,聲音低沉卻又穿透了整個戰場。
失去主將的青州軍猶如一盤散沙,不堪一擊,八萬大軍逃的逃,降的降,從戰鼓擂擂到鳴金收兵,不過是兩個時辰。
任城上下一片喜慶,劉毅壽率先下了城牆,打開城門迎接裴衍洲的凱旋而歸。
裴衍洲打了勝仗,麵色如常,不悲不喜,仿佛這一切都是在他的意料之中,直到他見到左無問混跡在人群中朝著他慢慢走來,他的眉頭才皺了起來,不等左無問開口,直接問道:“娘子呢?”
左無問恭敬地答道:“夫人在城門上。”
裴衍洲眸色一斂,顧不得責備左無問,將手中人頭扔給了他,從馬上一躍而下,收起長刀,疾步趕到城牆之上。
小娘子站在黑漆漆一片的玄甲軍中尤顯單薄。
今日的沈月溪隻以一支玉簪固住發髻,隻顯得她格外素雅清淡,她的眼眸依舊虛虛地望著前方的戰場,盡管將士已經退去,殘骸與血跡還來不及清掃,鋪出了一地的慘烈……
裴衍洲走上前,向沈月溪伸出手,隻是那手上滿是鮮血,他終究是忍下了執手的衝動,將手改成了扶在刀柄之上。
他道:“阿月,隨我回去。”
沈月溪這才回過神來,定眸望向與自己隻隔咫尺的男子,濃烈的血腥味撲麵而來,冰冷的玄甲飽嚐鮮血,在光照之下泛著紅光,她微微垂眸便能看到裴衍洲的手背還在滴血。
她慌忙上前拉過裴衍洲的手問道:“你受傷了?”
裴衍洲看向那隻被她抓住的手,不過是手背上一道淺淺的劃痕,在他這裏算不上傷,然而當他觸及到沈月溪眼眸中的擔憂時,他硬是將“沒有”二字咽了下去,淡淡地應了一聲:“嗯。”
沈月溪緊緊抿著嘴唇,自懷中拿出錦帕,小心翼翼地為他包紮著,輕聲道:“你且忍著痛,待回去我再給你上藥。”
女子在他麵前低垂下頭,看著柔順乖巧,他的眉眼亦跟著染上了一縷悅色,反手執起她的手將她從城牆上牽下來。
“你的手……”沈月溪想要將手抽回,又念著他的手上有傷,萬一她動作過大,豈不是叫他傷口裂開,便不敢動,由著他牽著她,又由著他將她抱到馬上,與他共乘一騎。
沈月溪跟著裴衍洲騎在馬上,她看著身後的金戈鐵馬,看著兵士麵上的敬佩與喜悅,再看那沿途的街鋪隨著凱旋之聲緊閉的大門重新開啟,麵黃肌瘦的百姓麻木的眼中終於有了一絲亮光。
她心思有所觸動,默默回想了一遍左無問所言。
裴衍洲得勝歸來,帶著沈月溪回去換了一身衣服,再出來時,劉毅壽已經在廳前大擺宴席,隻等著裴衍洲與沈月溪。
底下一眾將領見到他二人,齊刷刷地喊道:“主公、夫人!”
裴衍洲應了一聲,便領著沈月溪坐在上座。
“依末將愚見,江沛已死,主公大可直取青州,將青州亦收入囊中。”劉毅壽進言道。
裴衍洲沒有作響,看向一旁的左無問,左無問慢悠悠地將江沛的人頭端上,反問道:“主公,江沛的人頭還在此。”
沈月溪渾身僵了一下,不敢看地低下頭去,她又想起了前世關於裴衍洲的那些傳聞:說他愛將這些頭顱或當做球踢,或做成酒杯……
她如今倒是膽子大了幾分,想到江沛率先來攻城亦是可恨之人,要真頭顱當成球踢隻要不被她看到就算了,但是當做酒杯……
她小心地拉了拉裴衍洲的衣角,小聲說道:“不要做酒杯,可好?”
“?”裴衍洲莫名了一瞬,但看著她眸光可憐的乞求,不自覺地便點了點頭,再看向左無問,問道:“左先生以為呢?”
左無問道:“某聽聞江沛尚有四個兒子在東萊,念及他們突然喪父著實可憐,不如我們將這江沛的頭顱送回去,寥慰他們喪父之痛。”
陳無悔不明所以,撓著頭問道:“可是左先生,他們家老爹是主公殺的,你這送回去咋顯得過於假惺惺呢?”
公孫陌咳了兩聲,忙將這個憨子拉回座上。
裴衍洲卻是點點頭,說道:“左先生所言甚是。”
陳無悔目瞪口呆地看向座上裴衍洲,總覺得是漏聽了什麽,以至於完全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麽。
劉毅壽坐在席上,又眯了眯精明的三角眼,在思量著什麽。
宴席散後,沈月溪被裴衍洲送回房去,裴衍洲又吩咐她,這些日子城中還有些亂,莫要再像今日一樣外出了。沈月溪頓了一下,到底沒有供出左無問,隻軟軟地應了一聲。
裴衍洲特意留了陳無悔在房門前護著沈月溪,便去書房獨見了左無問,“今日之事,左先生如何解釋?”
沈月溪不說,他亦知道是左無問帶她前去的。
左無問道:“主公將來並不拘於兗州,夫人跟隨主公,總要有些見識。”
“左三知,”裴衍洲冷冽地叫著他的字,“征戰天下是男人的事,以後莫要再做這等自以為是的事了。”
左無問被裴衍洲的眼神所駭住,眼前的男子是真的生了氣,他想了想,不甘道:“帶夫人去見這些刀光血影的事是某之過,隻是夫人多有些擔當,往後方能鎮住主公的後宅。”
裴衍洲這一次直接喚了他原本的名字:“魏問行,我再同你說一遍,征戰天下是男人的事,我的後宅隻一人,鎮這個字她用不上。”
左無問頗為震驚,他本想著裴衍洲能為了汾東娶沈月溪,往後亦能借著聯姻之便籠絡其他人,卻沒有想到裴衍洲會對他說這一番話,他猶豫了一下,隻將疑問埋入心底,道:“是某自作主張了,某自去領軍棍二十。”
裴衍洲點了點頭,又道:“你與河東崔氏相熟,給崔大去一封信,叫他防著崔二。”算算時日,再過月餘便是前世崔二動手謀害崔大的時候了。
聽到河東崔氏,左無問頗有些不自然,過了一會兒才道:“主公,崔大崔二兩兄弟感情素來深厚,您這般與崔大說,隻怕會過早與崔大結怨。”
裴衍洲道:“你去信便是,至於崔大防與不防,是他的事。”他隻是念著前世崔瑛在他手下算得上得力戰將,提醒她父親一句。
等到將所有的事務處理好,已是深夜,裴衍洲朝著沈月溪的房間走去,隻是他還未走幾步,便聽到女子嗚嗚咽咽的哭泣聲。
廊下燈火通明,散了發髻的女子與沈月溪年紀相仿,雖容貌上不如沈月溪精致,卻自有一股勾人的風流相,見裴衍洲目不轉睛地從她麵前經過,大著膽便伸手將他拉住,梨花帶雨地說道:“主公救我。”
裴衍洲眸光森冷地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