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姚仲青緊緊地握著手中的玉佩, 那是他早早就為沈月溪選好的及笄之禮,然而他期盼許久,等到獨自麵對沈月溪的時候, 卻不知該如何將這塊玉佩送出去。


    雖然兩家私下都有了意思, 阿耶阿娘也曾問過他的意思——姚夫人直言不諱地對他說道,沈家隻一個女兒, 要尋的是入贅女婿,若是他不願意,便當未曾提過這事。姚仲青卻是一口應下了。


    他心悅沈月溪已久, 隻是他在姚家眾兒郎裏並不出彩,上有繼承父親衣缽的兄長,下有聰明伶俐的幼弟,平凡如他從未想這等好事能輪到他的頭上。


    無人知曉, 當姚夫人來說這事的時候, 他心中是有多麽竊喜,他在心底默默算著日子, 隻等著沈月溪及笄之後,二人之間便可大模大樣地議親了。


    “沈、沈娘子……”姚仲青一開口便紅了臉, 尤其是沈月溪清亮地看著他, 杏眼之中隻映著他的倒影, 仿佛滿心滿眼皆是他一人,那些思忖許久的話便全落了空,他竟傻在了那裏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


    “撻、撻、撻”鐵靴敲在地上的聲音打破了斜風晚霞下少年羞澀的綿綿春意。


    沈月溪與姚仲青一道回了頭, 便見到高長的男子穿著玄鱗甲,手扶長刀, 自遠處闊步走來。


    春日融融, 夕陽暖風, 麵無表情的冷麵郎君卻是步伐森森,帶著蕭颯的冷冽,姚仲青沒由地便感到了一陣涼風自背後襲來,掌心的汗更多了一層。


    “裴、裴、裴兄……”姚仲青嘴巴都不利索地招呼著。


    “阿兄——”沈月溪卻是一臉的驚喜,顧不得還有外人在,便直接小步跑到裴衍洲麵前。


    大半年未見的裴衍洲似乎又高了一些,她要仰著頭才能看清他的臉。


    小娘子仰著頭,一雙杏眼圓睜,惹人憐愛。


    為了讓她看清他的臉,裴衍洲將鳳翅盔取下,束起的長絲在風中揚起,偶有幾縷輕拂在他冷硬的麵頰上,多少柔化了他深邃的眉目。


    “阿兄,你去了哪裏?除夕元春都不見你回。”沈月溪略帶委屈地嬌嗔著,那一丁點兒的指責嬌嬌柔柔,更像是在撒嬌。


    裴衍洲的劍眉舒展,看著她時淺褐色的眼眸裏多了細碎的光,隻是他略微抬眸望向不遠處的姚仲青時,那雙眼裏的碎光便凝成了寒冰,看一眼便叫人心驚膽戰。


    他道:“時辰已不早,姚家的馬車都已離去,怎姚二郎還在此?”


    “我、我是騎馬……”姚仲青開口欲言,卻發現穿著盔甲的裴衍洲比平日裏更嚇人些,隻淡淡掃了他一眼,便叫他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才幹澀地說道,“我這便回去了。”


    看著姚仲青幾近落荒而逃的背影,沈月溪也察覺出了一點不對味,她疑惑地看向裴衍洲,隻是裴衍洲的神情淡淡,未見一絲異樣。


    她看了他一眼,當自己是多慮了,笑道:“阿兄辛苦趕路,想來是累了,我叫人為你備湯水洗浴,再準備些吃食。”


    已經換了發髻釵了碧玉簪的娘子走到他的前端,身姿婀娜,隨著蓮步輕移,衣裙搖曳,玉簪上垂下的流蘇微微晃動,生動鮮活,就在他的觸手可及之處。


    “阿月……”裴衍洲忽地輕喚了一聲。


    他見著前方的沈月溪停下步履,輕輕回眸,霞光照得她如雪的肌膚微紅,原來她及笄換釵後是這般模樣,可還不夠——


    裴衍洲跨上前,從懷裏拿出那一支隨身攜帶的金釵,握刀不曾抖過的手有了些許顫抖,又穩穩地將那支金釵釵在了她的發髻間。


    玉簪在下,金釵在上,兩根簪子插在沈月溪的頭上並不顯得突兀,反顯華美。


    她抬手摸了摸發髻間的那根金簪,做工細膩,簪頭上是一雙鏤空的蝴蝶,輕輕一碰便會蝶翼輕扇,如她的長睫一般。


    她看向他,他輕聲道:“月娘,此生予你景福。”


    他放在懷裏兩輩子的金簪終於送給了她,前世年少舊夢裏的遺憾在今日終得了結。


    沈月溪淺淺一笑,與他眼神交錯,朝著他正式行了一禮,道:“多謝阿兄。”


    裴衍洲眸色一點一點濃鬱起來,這是他年少時最大的奢求——在她的眼裏看到他,聽得她對他嬌嬌地說上一句話,可他早已不是從前的那個他……


    “衍洲回來了?”沈南衝從周伯那裏聽到裴衍洲回來了,便也跟著趕過來,他見著義子慢慢抬頭望向自己,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裴衍洲看向沈月溪的眼神有些不大對勁……


    “嗯。”裴衍洲淡然應了一聲。


    “阿月,你今日也累了一日,先回去休息吧,衍洲同我一道去書房。”沈南衝笑著上前拍了拍裴衍洲的肩膀,隻是拍下來有些發沉的手讓裴衍洲多了幾分掂量。


    沈月溪走了兩步,又不放心地回來,對沈南衝說道:“阿兄剛回來,阿耶你早些讓阿兄回去休息。”


    “阿耶知曉了,就是問他幾句話而已,累不著你阿兄。”沈南衝對著她無奈笑道。


    沈月溪這才又掛上了淺淺的笑,對著裴衍洲眨了眨眼,見冷麵郎君的臉上也有了一絲笑容,那一對梨渦一閃而逝。


    她本想叫裴衍洲多笑笑,隻可惜沈南衝在邊上,她隻得略帶遺憾地離去。


    進了書房,沈南衝的臉色便沉了下來,不怒而威地說道:“我兒出息了,是覺得我封了你這個副都尉,你便能拿著我的兵欲所欲為了嗎?”


    “義父何出此言?”裴衍洲平靜地問道。


    沈南衝的責問是他預料之中的。


    事實上,他提前回來之事,左無問是極力反對的。去年臘月,他借著流民鬧事向沈南衝提議直攻彭城,沈南衝一再猶豫,最終還是允了,將他從東軍營的校尉提拔到副都尉,帶了五萬人馬南下攻打彭城。


    隻是,裴衍洲早在正月時便已拿下了彭城,他在彭城休整了一個多月,收編彭城舊部將五萬人馬擴到了十萬人馬,留左無問與兩萬人守在彭城,自己領八萬人往東北而去,憑借快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三日之內拿下任城。


    彭城、任城兩城在手,裴衍洲如今的實力便在沈南衝之上,雖然當初的五萬人馬是從沈南衝手中取得的,可左無問是何許人也?他是僅憑三寸不爛之舌便能說下一座城池之人,加上裴衍洲一戰成神,叫底下的將士心服口服,左無問借著裴衍洲之名便將原本已經動搖的將領全都拉攏了過來。


    “郎君,如今雙城在手,擁兵十萬,不如佯裝回汾東,直接帶兵圍了太守府,將沈太守好生供養起來便是。”


    在裴衍洲出發之前,左無問是如此對他說的,所謂“好生供養”那是左無問這個讀書人的斯文說法,說白了便是直接囚了沈南衝,將汾東亦收到囊中——


    如果沈南衝不是沈月溪的父親,他必然會聽從左無問的計策,直接拿下汾東,但是沈南衝是沈月溪的父親,他便不願意這麽做了——至少如今還不到這麽做的時候。


    沈南衝看著已經比自己高的年輕男子,初見時的少年青澀不知何時已徹底褪去,剩下的是如狼如鷹的凶悍,他早知這個義子並非池中物,但是短短三個多月的時間連取兩城還是讓他心驚,更叫他隱隱生了危機之感。


    隻是,裴衍洲獨自一人回來,未帶一兵一卒,毫無防範,站在他麵前未顯半點異樣——他若是裴衍洲直接就領兵偷襲汾東了……


    這般想著,沈南衝覺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目光又柔和了下來。


    他道:“你太急了,如今皇帝管不到我們,是因為朝廷的軍力被漢陽的張叢行所牽製,但是你攻下兩城,加上汾東,我們壯大得太快,隻會成為眾矢之的。”


    裴衍洲淡淡說道:“義父放心,張叢行北上直逼京都,才是最叫齊帝頭痛的,他無暇顧及到我們。”


    他的手指磨了一下刀柄,前世就是這個時候張叢行死在了他的手裏,隻可惜他現在鞭長莫及,不知道這個還活著張叢行會給這天下大勢帶來怎樣的變化……


    “怎麽會突然想到去攻打任城?”沈南衝試探地問道。


    裴衍洲十分坦陳地說道:“我問月娘喜歡東邊還是南邊,她告訴我她都喜歡。今日月娘及笄,我以二城為禮贈上。”


    沈南衝心中一震,微微後仰地望向神情無變的裴衍洲,想起了方才在後花園的一幕,他的手負在背後,嚴厲地說道:“衍洲有心了,隻是阿月哪懂這些?你更不要同她說,你是去打了仗回來。”


    裴衍洲看向沈南衝,又聽到他這位義父說道:“衍洲,義父知道你的鴻鵠之誌,你若想要離開汾東我也絕不阻攔,但隻有一點不能動阿月。阿月她被我嬌養慣了,也就隻能在小家小戶裏管著,成不了大器。”


    裴衍洲眸色一斂,卻在沈南衝的注視下難得笑開:“義父在說什麽?我怎麽會動月娘?”


    五官峻厲的男子輕輕笑著,竟叫他帶著幾分異域的長相添了說不清的昳麗,尤其是那一對梨渦。


    沈南衝認識他這麽久還是第一次見他笑,竟有些恍惚,原來裴衍洲也是會笑的。


    他看著一笑便顯得年輕的裴衍洲,又想,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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