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要走著去,稍微有點遠,薑警官不介意吧?”剛走到門口,莫隨就問了句。
薑茶忙搖搖頭,衝他笑笑,“我體力很好的,每天兩萬步不在話下。”
神情頗為自豪的樣子,莫隨忍不住翹了翹嘴角,他差點就忘了,這是位他父親曾經多次感慨,說她槍法和體能甚至勝過不少男警的鏗鏘玫瑰。
他沒說什麽,隻笑了笑,先薑茶一步出了院門。
迎麵就是隔壁家同族的老爺子,按輩分是莫隨祖父那一輩最小的,他便招呼了聲:“滿公,吃早飯沒有?”
老爺子瘦瘦高高,耳朵上夾著一支自己卷的紙煙,喜歡把褲管卷起,很愛笑,說話聲音又很大,聽見莫隨同他說話,就笑了聲,大聲回答道:“吃了咯,你幾時回來的啊?”
“昨天中午。”莫隨應了聲,放慢腳步和他一起走。
老爺子走了兩步,回頭看一眼跟在莫隨後麵的薑茶,咦了聲,“這個阿妹是誰家的啊?沒見過哦,臉生。”
莫隨就應:“是我爸戰友的女兒,過來看我奶奶的。”
老爺子噢噢兩聲,把耳朵上的紙煙拿下來,湊到鼻子下嗅了嗅,突然歎口氣。
“你爸可惜了喲,還那麽年輕,你說說,要個烈士頭銜有什麽用,還不如平平安安到老,享享子孫福,你小叔就走得更早啦,唉——”
他長長歎口氣,忽然念起詩來,“唯願吾兒餘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公卿就不要想啦,無災無難到百歲吧。”
說完扭頭打量一下莫隨,“呐,就剩你了,至少要活到我們這些老骨頭都走掉,曉得吧?”
莫隨哭笑不得,點了兩下頭,“一定一定,聽您的。”
滿公跟他走了一段路,到了老牌搭子家門口,就衝他擺擺手,背著手進了人家院子。
這時薑茶才往前快走兩步,和莫隨並排走著,中間隔著一人寬的距離。
她好奇地問:“莫醫生,滿公是什麽意思啊?”
“就是爺爺輩最小的那個,小爺爺。”莫隨解釋道,“我們祖上是客家人遷過來的,這麽多代過去,很多習慣都入鄉隨俗了,甚至我們這一代都沒幾個會說客家話了,但是有些稱呼還是保留了下來。”
薑茶恍然大悟,點點頭。
要去的市場在村口外麵,莫家老宅在村子中段,要走出去還是有點遠的,一路上經過不少人家,莫隨時不時跟人打聲招呼。
都是聲音溫溫和和,態度客客氣氣的,薑茶聽得多了,竟也覺得他對自己說的“麻煩”、“辛苦”、“謝謝”順耳了起來。
果然是習慣成自然。
路上遇到一個奶奶,抓著莫隨問他:“我膝蓋老是痛,去醫院看過,說我有什麽積液,這是為什麽哇?吃中藥可以不,用草藥敷能敷好不?”
莫隨不是搞骨科的,都說隔科如隔山,他也不敢把話說得很肯定,隻說可能是有關節炎、風濕之類的疾病,又或者長期重複性動作也可能導致關節慢性損傷,引起關節積液,讓她去醫院再查查,對症用藥,不要自己去配什麽中藥來吃,萬一吃出肝腎問題會得不償失。
說完又重複一遍:“千萬別自己去撿草藥來吃啊,很多草藥都是有毒性的,不注意就會吃出問題,想用中藥就讓家人帶你去市裏中醫院,讓中醫師給你配藥,知道麽?”
老太太哎哎應了幾聲,表示自己記住了,他們這才繼續往前走。
他和老太太說話的時候,薑茶就在旁邊一邊聽,一邊悄悄打量他。
怎麽會有人像他這樣,總是客客氣氣的,充滿了距離感,卻又會在某些時候露出一點熱情來,薑茶覺得自己看不清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莫醫生,你每次回村,都會遇到這麽多找你看病的人嗎?”
她好奇地看了眼莫隨,想起昨晚老太太跟她說明天你就知道了,果然現在就知道了咧。
莫隨笑笑,“除了個別碰巧的,像昨晚發熱的那個孩子,其他很多人都是抱著找熟人幫忙的想法來的,總覺得熟人更可靠,甚至還有人覺得醫院專門坑人。”
說到這裏他停了下來,聳聳肩。
薑茶哦了聲,又問:“剛才那個奶奶說到中醫藥,你也信這個嗎?我平時上網,看到有很多西醫都反對中醫,覺得它不好,是不科學的。”
這麽個敏感的問題,很容易吵起來的啊。
莫隨聽了心裏有點無奈,又因為隻有兩個人,不好當沒聽見地避開,隻好想了想,斟酌著措辭回答道:“我個人淺見,不管是中醫還是西醫,都隻是應對疾病的一種手段而已,沒有任何一方是完全對的,或者完全錯的,要以病人為本,以最終療效為準,治好病才是最重要的。”
“用了中藥治好了,這人就相信中醫,去醫院開刀出了問題,這人就覺得西醫都是庸醫,這種例子很多,能不能治好病,開藥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他說得極為委婉,以至於薑茶一臉懵逼,啊了聲,臉上出現了茫然的表情。
見她沒聽懂自己的意思,莫隨想了想,繼續道:“我小的時候住在老城,有一次發熱,燒得整個人都起不來,吃藥之後好了點,但是一直睡不著,半夜會哭醒,奶奶去巷子口的中醫診所請醫生上門來看我,醫生說我是受了驚,說要用兩條小蚯蚓,搗爛了加白糖衝水給我喝,奶奶於是到處找蚯蚓,還求著鄰居讓她進去翻翻小花園的土,看有沒有蚯蚓可以抓。”
“啊!”
薑茶忍不住驚呼一聲,麵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來,蚯蚓,是釣魚用的那個蚯蚓嗎?!
“那個蚯蚓能吃嗎?多髒啊!”
莫隨聞言忍不住嘴角翹了一下,“有一位叫地龍的藥材,就是蚯蚓的幹燥體,它應該確實是可以入藥的,我還聽說有廣地龍和瀘地龍之分。”
薑茶驚訝地問道:“那有用嗎?你吃了以後就好了?”
莫隨搖搖頭,“奶奶很辛苦才找來,我覺得惡心不肯吃,土腥味非常重,後來我爸給我硬灌了一口,我就開始嘔吐,折騰一圈不但沒好,反而更嚴重了。”
薑茶聽故事聽得入神,哎呀一聲,焦急地追問:“那後來呢,你怎麽好的?”
“奶奶陪我睡了幾天,慢慢我就好了。”
薑茶噢噢兩聲,“好了就好,那個時候你多大了?”
莫隨語氣一頓,半晌才應道:“……十歲吧。”
“還這麽小時候的事啊。”薑茶哇了聲,又問,“你為什麽會受到驚嚇啊?還是說那個醫生診斷錯了?”
莫隨被她問得一頓。
為什麽會受到驚嚇?
不過是因為夏晴去世,周圍鄰居議論他們家祖孫三代都命硬,克子克妻克母,大人說話不避人,被小孩撿了去,他們跑到莫隨麵前學舌,見他不哭不鬧,有膽子大的調皮鬼,就抓了一條菜花蛇扔到他身上,他受了驚嚇卻仍舊沒哭,小孩們就沒趣地散了,他回到家就開始發熱。
“哈哈哈,莫隨你沒有媽媽了,你媽不要你了!”
“可憐鬼!沒人要!”
“大家不要和他玩,我媽說他會克死人!”
小孩的惡意有時候就是這麽隨意,不加掩飾和虛偽,遠比那些大人表麵安慰背地裏議論要直接得多。
不過這些沒必要告訴薑茶,他當沒聽見她的問題,沿著自己的思路繼續往下說:“後來我又得過鼻炎,天氣一變就感冒流涕,奶奶帶我去省中醫找了個老教授,用了一段時間中藥,反倒好了,到現在過了十幾年都沒犯過。”
“所以開藥的人才最重要,藥就是那些,就看醫生會不會用,對於一種理論、學說、派係,沒必要著急去反對,除非經過審慎的了解和研究,確實得出了和對方相反的結論,這需要很多樣本,也需要很長時間。”
前麵的薑茶聽懂了,後麵那一段她又蒙了,隻覺得自己聽出了大概的意思,掌握證據再說話嘛,不過……
她關心的是,“你鼻炎用了什麽藥啊,還記得藥方嗎?”
莫隨沉默了一下,很抱歉地笑笑:“時間太久遠了,我記不得方子,抱歉。”
薑茶哦了聲,又問:“那是哪個醫生看好的?”
莫隨繼續沉默一下,然後再次對她說抱歉,“聽說老教授前幾年已經駕鶴,你要是想找他弟子看診,下周我托人問問。”
“……那到不用,我就是有備無患罷了。”薑茶搖搖頭,用食指指尖蹭了蹭鼻尖。
莫隨便點頭笑笑,客氣道:“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不用客氣。”
薑茶有些尷尬的嗬嗬兩聲,也點點頭。
這時他們已經走到村口,馬路對麵就一片種著水稻的田地,一片青蔥,田埂蔓延向遠方的山坡和樹林。
路邊有賣菜的攤子,賣肉的,賣家禽的,買水果的,還有賣地瓜的。
薑茶看了一下,轉頭想問莫隨要買什麽菜,還沒問,就見他直接往賣豬肉的的攤子走去,熟稔地跟年輕的攤主打招呼:“三哥,我來拿牛肉。”
攤主叼著支煙,轉身從車鬥裏拎出一個紅色的塑料袋,“今天的牛肉不錯,特地讓人給你留了塊雪花的,讓我六婆吃好點啦。”
莫隨笑笑,接過袋子又說:“你再給我切幾根排骨,一起算錢。”
“要不要剁成小塊?”攤主一邊問,一邊拿刀切下他要的那幾根排骨。
莫隨點點頭說要,然後看一眼跟在旁邊的薑茶,介紹道:“這是滿公家的三哥。”
薑茶哦了聲,攤主就笑著問:“阿隨你女朋友啊?”
薑茶一愣,使勁搖頭,剛要否認,莫隨就解釋道:“是我爸戰友的女兒,來看我奶奶的。”
提到他爸,三哥就不吭聲了,等排骨剁完,稱了重算好錢,又往裏頭塞進去一塊瘦肉和一塊豬肝,悶聲道:“孝敬我六婆的,你別跟我推。”
莫隨沉默幾秒,笑著點點頭道了聲謝。
回去的路上,薑茶搶著幫莫隨提牛肉,“我力氣大,我來提。”
一點都沒有女孩子的嬌弱,莫隨忍不住嘴角一抽,很幹脆地應聲好,把袋子遞給他。
牛肉足足有十斤那麽多,沉甸甸的一大袋,薑茶的手指被勒得發紅,心裏還在慶幸,真重啊,還要走那麽遠的路,要是她沒跟來,莫醫生這瘦板板的小體格,怎麽拎回去喲。
她低頭看了一眼,莫隨的手上還拎著一袋豬肉。
路過小賣部,他還去買了兩罐椰汁、幾包掛麵,和一堆油鹽醬醋和香料包,又問薑茶要不要吃雪糕。
薑茶搖搖頭,擔心地道:“東西很多了,你不要再買,你會提不動的。”
莫隨聞言失笑搖頭,“多謝薑警官關心,我還可以,力氣不算小。”
“可是你這身板一看就不持久啊,你的體力支撐不到回家。”薑茶反駁得振振有詞,“師父說的,你從小身體就不好,不能幹重活。”
莫隨:“???”
作者有話說:
莫醫生:我爸就這麽跟你敗壞我名聲的?
薑警官:……可是我覺得你確實不是很壯的樣子。
莫醫生:你會後悔的:)
薑警官:我說話做事從不後悔!
莫醫生:微笑.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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