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美女妖且閑
在花間谷所住不過數日,靈越已覺度日如年。
她在慧娥的指引下,已將這南詔王的古行宮逛了數回, 發現逃脫實在是不易,不但重重關口有人把守,在看不見的暗處,還隱藏著許多武功高強的暗衛。
難道就此困在這行宮之中了嗎?
她心中焦急,又怕那少年回來對她不軌,越發夜不能寐,臉上冒出幾個火星來。
慧娥立刻如臨大敵,深恐主人回來見怪,急急請了人來看。那人不是別人,正是那日在流雲殿中被少年所斥的少女阿幽。
「阿幽見過無憂宮主。」她今日穿著天藍色的衣裙,靜靜地立在長樂宮中,長發如泉,姿態如竹,沒了芍藥之態,十分清新動人。
「阿幽不必多禮。」靈越坐在鏡前,看著自己臉上的紅點,「不過是上火罷了,吃些清熱敗火的東西就好了,慧娥真是小題大做了……」
「宮主大意了……」阿幽仔細看過她的臉,正色說道,「主人對你如此珍愛,若是見到玉容被毀,自會雷霆震怒,到時這宮中的人只怕都會受到牽連……」
慧娥和旁邊的兩個小丫頭的臉果然一白,剎那如雪。
「啊……我未曾想到這一層。」靈越一怔,那少年性子琢磨不定,阿幽說的,極有可能如此。
「那怎麼辦呢?這一夜之間恐怕也好不了。」
阿幽淡淡地一笑,「宮主不必擔心,阿幽剛剛調製出一瓶玉女神仙露,宮主內服外敷,明日就會消失無痕。」
她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小藍色琉璃瓶子,瓶中湛藍的汁水晶瑩剔透,「這神仙露是用蒼山的雪水、雪蓮配合十多種秘方精心製成的,本欲獻給主人,如今主人恩寵無憂宮主,阿幽便獻於宮主,還請宮主日後照拂一二,在主人面前為阿幽美言幾句……」
這幾日主人不曾召見與她,她的臉清減了不少,淡淡粉紅,更顯纖秀。
靈越吃夠了那少年的苦頭,可不敢貿然就用,所以將神仙露接過來只是含笑道謝:「謝謝阿幽……若是見到你的主人,我一定為你多多美言。」
阿幽的唇角盪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就像水紋即將到岸的餘波。她嬌柔地躬身行禮:「多謝宮主。」
淡藍色的身影剛剛消失在帳幔之外,慧娥便端來備好的乾淨的棉布和凈水,要為靈越敷藥。
「等會睡覺之前再敷上吧……」靈越止住了慧娥的手,「這會我還不想睡呢。」
「這……」慧娥有些遲疑。
「等我睡下了,用紗布侵濕敷在臉上,會好得很快的,不用擔心。」靈越寬慰她,「若是主人責怪,我會求情的。」
她想起從前雲府的姨娘們閑聊,說什麼男人眼中,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她那時年紀小,自然不懂男人的心事,卻也知道求而不得最是磨人。
慧娥心下稍安,提起一把長嘴銀鉗將宮燈剔得透亮,明亮的燭光透過琉璃燈盞,顯得十分溫和。
「宮主既無睡意,那做些什麼好呢? 可要奴婢陪你玩投壺?」
「那你可得輸慘了。」靈越微笑,她雖然武功被制,手上的準頭還是有的。
「那我們打雙陸?」另一個丫頭見靈越毫無架子,大著膽子說道。
慧娥連連搖頭。「不好玩,這個不好玩……我老是玩不好。」
靈越斜倚在床上,望著窗外的月色如銀,夜風輕輕拂過,薄紗清揚,窗外溫泉池水水氣氤氳,隨風飄蕩。
「如此良夜,若是有琴,撫琴一曲,倒是不錯。」靈越輕輕感嘆,自從離開雲府,她顛沛流離,早已不摸古琴。也不知道東方先生如今身在何處,是否安好。
旁邊一直插不上話的小丫頭卻拍手道:「巧了,巧了,我前幾日洒掃長樂宮,翻出來許多舊物,其中就有一張古琴,好似燒焦了一樣。我想這長樂宮裡的東西自然珍貴至極,趕緊上報給阿娜依姐姐,阿娜依姐姐說,那琴叫什麼什麼尾……」
「焦尾琴?」
「是了,是了,就是焦尾琴!阿娜依姐姐說,不是琴被燒焦了,而是制琴用的桐木本來被燒焦,所以叫焦尾琴。她是在中原的一本書看來的,她不懂彈琴,叫我將琴收好……」
「那制琴的人名叫蔡邕,乃是一個曠世的才子。他有一日在房中看書,廚娘在隔壁的灶間燒火做飯,她將木柴塞進灶膛里,火星亂蹦,木柴被燒得「噼里啪啦」地響。蔡邕聽到一聲脆聲跳起來就往灶間跑,也顧不得火勢正旺,伸手就將那根正在燃燒的桐木搶了出來!蔡邕精雕細刻將這塊桐木做成了一張琴。據說此琴音色美妙絕倫,蓋世無雙……」
「想不到這根梧桐木如此幸運,從柴火一舉躍為名琴……」幾個丫頭讚嘆不已。
「是啊,這正是『靈帝無珠走良將,焦桐有幸裁名琴』。那琴如今在何處?」
「琴就放在殿中的一個房間內,我就為宮主取來。」小丫頭說著,忙急急轉到殿後去,不到片刻,便笑嘻嘻抱著琴來,放在長案之上。
這焦尾琴直白無華,古紋斑駁,靜靜放在琉璃燈下,誰能想到這竟是一張古老的名琴呢?
「宮主,給我們彈一個曲子吧……」幾個小丫頭齊聲央求起來。
靈越微微頷首,整頓衣衫,在琴案前坐下,思忖片刻,素手輕撫琴弦,果然聲色澄亮,清雅至極。她多年不彈琴,初時手指生澀,不成曲調,漸漸手指如飛,琴聲時而如月照華江,流光溢彩,時而如春風綠過田野,自然曼妙,時而如雨過竹林,清新怡人。一曲終了,眾人皆醉。
慧娥雙手托腮,忍不住道:「宮主你彈得真好……能再彈一曲嗎?」
靈越興緻正濃,當下應允,「那便再彈一曲吧。只是彈什麼好呢?」
她驀然想到被少年劫走的那夜,正看到古詩十九首,一時悲從中來,莫非那是首句讖詩不成?
心境變了,她的琴聲也隨之變得無盡地惆悵,
「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還顧望舊鄉,長路漫浩浩。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她如魔怔一般,彈了一遍又一遍,只覺滿腔的情思如同那蘭澤的芳草草,纏纏繞繞,瀰漫心頭,一時如夢如幻。
眾人一時凝神屏氣,不知身處何地。
「嗚嗚……」風中傳來幽幽的哭泣,驚醒了一室沉靜。
「好像有人在哭?」幾個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嘩啦……」又傳來一個聲音,極像是水花翻騰的聲音,在黑夜之中,令人毛骨悚然。
「好像是窗外……」靈越聽得分明,奔了過去。外面的溫泉池邊,風捲起帳幔,嘩啦啦地響。溫泉水也是嘩啦啦的響,閃動的波光之中,靈越看到一個淺淺的影子消失在水花之中。
「是魚嗎?」小丫頭們也跑了出來,溫泉已恢復平靜,看不出什麼動靜,只有銀波閃爍不已。
「也許是吧……」她喃喃地說。
可是……可是什麼呢?
靈越的心頭劃過一絲奇異的感覺,她說不上來是什麼。
冬日的陽光暖暖照進長樂宮,一瞬間流輝將宮中的一應物件柔柔鍍上了一層金色。
——金色的窗欞,金色的鏡台,金色的懸帳,還有金色的美人。
美人如花隔雲端,上有青冥之長天,下有綠水之波瀾,此刻卻從雲端,踏過漫漫綠水棲息在床,一把烏黑的青絲隨意傾瀉在粉色的鴛枕之上,雙目微閉,長長的睫毛捲曲,動人至極。雪白細嫩的面頰,賽過最為柔和的白玉,嬌艷欲滴的紅唇,羞煞夏日裡最驕傲的玫瑰。更不用說那微微起伏的胸口,若有如無的陰影……
靈越坐在床上,目瞪口呆地身邊的美人,發出一聲歇斯底里的尖叫——啊!
她的聲音直衝雲霄,卻未引來慧娥,不但慧娥沒露面,那兩個昨日聽琴聽得如痴如醉的小丫頭也不見蹤影。
一隻纖長的手疾如閃電封上了她的嘴巴,手上的芳香沁人心脾,還故意在她的唇上按了一按。
「美人不睡覺,何故擾人清夢?」慵懶的聲音軟軟地響起,消失了幾天的少年翻了一個身,睜開一雙蠱惑人心的雙眸,斜倚在枕上,含笑望著靈越。
「你!你這個妖精,什麼時候跑到我床上來的?」靈越恨不得一腳將他踹下去,順帶在那傾國傾城的臉上再踩上幾腳。
「無憂為何總是對我這麼凶?」他捉住靈越雨點般落過來的拳頭,更可恨地是,還在上面親了親,「我趕了一夜路,都不捨得睡覺,便急匆匆來看你。這世間還有誰比我更憐惜你?」
「你……你有沒有對我做什麼?」靈越漲紅了臉。
「做什麼?」他裝聾作啞,目光掃過她粉白色齊整完好的中衣,好像生出了無數把刀子,將她的衣服割得粉碎,「你是希望我做了什麼,還是希望我沒有做什麼呢?」
「你混蛋!你這個死妖精,放開我!」靈越極力掙扎,那少年卻微微一笑,一股強大的力量襲來,靈越不可抗拒一般落入他的懷中。他的懷抱帶著錦被的暖意,還帶著一種獨特的香味。
「美人,你越是掙扎,我越是辛苦呢!」他曖昧的笑容,令人想到一隻蓄意等待進攻的貓,「我若是你,此刻就安安靜靜的,以免我一時衝動,做出不可挽回的事來……」
靈越心中懼怕,只得依言,安安靜靜地依偎在他的懷中。那奇特的香味,似乎越發香濃,她只覺得全身燥熱,一顆心突突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