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道是無情卻有情
一輛青色的馬車,晃晃悠悠地在路上行駛,車夫卻是兩個極為美麗的少女,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頭上戴著漂亮的繡花小帽,身上的百褶裙艷麗如花,與中原服飾迥異,在這蕭瑟的荒野十分奪目。
她們不緊不慢地趕著馬車,口中唱著一支動聽的情歌:
「咿哪,山對山來崖對崖,小河隔著過不尼來。哥抬石頭妹兜土,花橋造起走過尼來……咿哪,花橋造起走過尼來……
少女的聲音清麗動人,宛如黃鶯,在車中聽來,歌詞聽得不太明晰,只覺曲調婉轉多情,說不出的纏綿,道不盡的悱惻。
靈越閉著眼睛傾聽,深思蕩漾,回到了從前的一個夜晚,路小山如慕如訴的歌聲,也曾披拂著朦朦的月光,飄進她的夢裡,令她飛了起來。
啊,路小山!他若醒來發現自己不見了,定然會心急如焚吧?
他會找到她嗎?
她震顫的睫毛如蝶,緩緩凝出一顆淚珠。
素白如雪的手帕立刻輕輕將之拭去,一個聲音溫溫柔柔地響起,生怕驚擾到她:「你醒來了?」
靈越別過頭去,不願意回答。
「莫非你還在生我的氣?」那聲音幽幽的一嘆,「竟連看我一眼也不願意了嗎?」
靈越哼了一聲,閉口不答。
「我的好姑娘……莫要生氣了,你可知道,你生氣的樣子竟比笑起來還要美上百倍?我越看就越愛,越愛就忍不住……」那聲音說不出的甜膩,彷彿銷魂蝕骨,一隻玉白勝雪的手同時輕輕撫上靈越的臉龐,那手指修長,光潔滑膩,高貴如脂玉,一寸一寸地愛撫起伏的輪廓,真是說不出的憐惜多情。
靈越的周身細細起了一層麻栗,她忍無可忍地開口:「把你的手拿開!」
那隻手立即就拿開了。
「美人兒,只要你肯理我一理,我什麼都聽你的。」
靈越哼了一聲,將雙目閉得緊緊的,「是么?那你何不解開我的穴道? 我們尚能說說話。」
「好姑娘,我這給你解開。」玉指輕抬,瞬間點夠靈越身前幾大穴,卻有意無意地輕拂過少女的胸膛。下一刻,靈越的手掌快如閃電,朝那人襲去。她快,那人卻更快,姿勢優美如花,輕描淡寫地轉瞬將她的雙手扣住,輕輕一帶,擁入懷中,唇齒之間的氣息如同雨後清荷,朝靈越迎面而來。
靈越急急扭頭,卻避無可避,那朱唇親到她的脖子之上,溫潤而濡濕。靈越如聞得響尾蛇震動尾部時之絲絲聲響一般,雙頰通紅,立時因厭惡與驚栗,變得扭曲起來。
「放開我,你這個妖精!」她極力地掙扎,卻絲毫動彈不得,原來轉瞬間,她的穴道又被那人止住。
「你叫我妖精……你叫我妖精……你竟然叫我妖精!」那人似被針扎了一般,失神鬆開了靈越,語聲之中似是迷惘,又似是傷心,喃喃自語,「妖精,妖精……」」忽然撲哧一笑,瞬間雨過天晴,「美人,你的聲音真好聽,即便是這一聲聲的妖精,我聽來就像阿娜依的歌聲那樣美妙,令我甘之如飴……」
靈越心裡暗暗嘆了一口氣,緩緩睜開了雙眼,一張少年的臉闖入她的眼帘。
美!
美得驚心動魄!
美的神秘莫測!
那一雙眼睛褪卻了江南的朦朧煙雨,澄澈無比。微微上揚的眼角,薄薄的唇,有一種奇異的嫵媚。
少年見靈越終於肯睜開眼睛,輕輕一笑,慵懶多情的臉上忽然就有了深不可測的神秘。
靈越禁不住有片刻的失神,這個叫柳飛卿的少年,像是妖精,不知不覺就會令人沉淪。
「你到底是誰?」
少年淺笑如風,目光長了鉤子一般,迷戀地看著靈越,從她漆黑的鬢髮,到優美的頸項,再到起伏喘息的胸,纖細如柳的腰肢,最後到她凈白的腳踝。靈越的臉逐漸通紅起來,她恍若自己被這少年的目光已脫去重重的襖裙,彷彿一絲不掛。
她無法動彈,只能雙眼噴火,狠狠盯著這神秘妖冶的少年。
「你抓住我,到底要帶我去哪裡?」
「美人啊,你叫靈越是吧?不要著急,我們再走上幾天就快到了……你會發現,那是幸福的國度,人間的天堂,你若待上幾日,必定會歡喜,以後趕你走,你恐怕都不想走呢!」少年微笑著,眸光之中閃動盈盈的波光,柔情似水。
靈越剎那之間,有些恍惚起來。
少年見她神情迷離,笑意更濃,「我的靈越小美人,這個桂花糕很好吃,你嘗一嘗。」
他的兩指靈動,拈起一塊糕點,姿態曼妙地送到靈越的唇邊,靈越十分聽話地張口,慢慢品嘗起來。
少年十分欣喜,「這才是乖孩子……」
他見自己的攝魂術已然奏效,當下解開靈越的穴道,「乖乖的吃東西睡覺罷,我的美人。」
靈越點點頭,彷彿失去靈魂的木偶,「乖乖的吃東西睡覺……」
車中的小几上擺放著各色糕點,樣樣精緻無比。靈越一連吃了數盤桂花糕,吃得乾乾淨淨,渣都不剩。她似不知饑飽,又伸手去夠綠豆糕,少年雪白纖長的手指制止了她:
「小美人,不要再吃了,已經吃飽了。」
靈越恍恍惚惚地重複:「不能再吃了,已經吃飽了。」
少年十分滿意,握住她的手,引她在自己的身邊坐下,「這樣乖巧的小美人,真是惹人憐愛。」忽而一皺眉,將靈越的手放在眼前細細端看,輕輕搖頭,「美人,你的手為何如此粗糙?定是沒有好好保養,真是暴殄天物。」又順著靈越的脊背緩緩而下,「這身形也單薄了一些,看來回到聖地,要好好將你滋養一番。」
他忽然想到了什麼,起身掀開帘子,「阿娜依,到哪裡了?」
少女們的歌聲漸歇,一個動聽的聲音回答:「離大理還有半日的路程呢……」
又一個調皮的聲音道:「主人,你的小野貓可曾馴服?」
「波奴,她比你更野,恐怕馴服起來還要些時日呢……」
「主人,波奴的身心都聽從主人,縱然是野貓,也是主人的小野貓……」
「小東西……」少年笑道,忽然聽到少女嚶嚀的一聲,無比嬌羞,又無比歡喜。
嘭……車廂發出微微的異響。
少年神色驚變,迅疾掀開帘子,原本多情的目光此刻變得像刀一樣,閃動著可怕的光芒。
車裡已經不見美人的身影!
他飛上車頂極目遠望,蒼綠的松葉林中,一個暗紅色的身影急速賓士。他的嘴角頓時揚起一抹又好笑又好氣的神色,就像是看到了拚命旋轉著追自己尾巴的小貓。
他的身形如一隻美麗的蝴蝶,翩翩然飛起,快得不可思議,美得驚心動魄。幾個起落,便到了靈越面前。
靈越只覺眼前一花,隨即撞到了一個懷抱里,頓時似置身江南煙雨之中。
可是這懷抱,好柔好暖……她微微一怔,看向眼前的少年。
「美人,你真是頑皮!」少年眉目含笑,慵懶而又多情,瞬間又將她點住,玉白的手指在她的鼻子親昵地颳了一下,「波奴說得沒錯,你就是一隻難以馴服的小野貓……撓得我的心也痒痒的。不過我真是好奇,你怎麼能抵擋得過我的攝魂術?」
靈越皺眉,佯裝聽不懂,「什麼攝魂術?」其實鳳姑娘給她的《花間奇典》中,有極隆重的一篇詳解了攝魂之術,這幾日一路奔波,她尚未來得及好好地閱讀,不過是匆匆掃了一遍,方才見少年眼波旋動,她將計就計,尋機逃脫。誰知道這少年的武功深不可測,不過逃離片刻,終究還是落在他的手裡。
「小美人,小野貓,我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你了。你身上是不是藏著很多秘密呢?」少年抬起她的下巴,逼迫她垂下的眼眸凝視著自己。
他離她是如此的近,氣息相聞,十分地曖昧。於是她的臉瞬間又湧上血色,比春日的桃花還要紅艷。
「柳飛卿,離我遠一點!」她怒聲呵斥。
「討厭,我現在不喜歡叫什麼柳飛卿了,那不過是我信口胡謅的一個名字……我現在更喜歡聽你叫我妖精呢!」少年柔聲呢喃,忽然矮下身去,一把將靈越抱起。
「放我下來,你放我下來!你這個臭妖精,死人妖!」靈越怒氣衝天,卻無法掙扎,只得一聲接一聲叫罵,越罵越難聽,那少年卻不為所動,始終嘴角含著多情的笑意,悠然抱著她,緩步走向馬車。
阿娜依和波奴絲毫不以為怪,微笑如花,為少年打起帘子。
此時此刻,靈越什麼都已說不出來,只有不斷地呼喚路小山的名字,每一聲呼喚,都充滿了令人斷腸的悲傷與怨恨,就連阿娜依和波奴不忍卒聽,再也忍不住出聲斥責:
「你這不知好歹的女子啊,我們的主人既年少多情,又美麗溫柔,就像蒼山的白雪,洱海的明月,有多少大理的少女見了主人失魂落魄,相思難眠呢……主人獨獨為你魂牽夢繞,你卻將他的心意踩到塵土裡……」
靈越怒目而視,「誰稀罕……我寧願死也不願意跟這個臭妖精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