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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難言之隱

  他望了一眼站在石塊之中的主僕二人,不發一言,轉身欲走。


  衣擺卻被人拉住,一個女子的聲音又沉靜又執著,「等等我,慕容白!」


  是他的妻子,前一刻還在跟情郎相會,謊話連篇,此刻卻拉住他的袖子,毫無羞赧之色,明凈的眸子里似乎不知何為羞恥。


  他似笑非笑,望著她滿是灰塵的臉,「我和你之間還有什麼好說的嗎?」


  她拉住他的衣擺不放,「不是你想的這樣,你聽我說……」


  「我的夫人,你說的謊言,我聽得太多了,已經聽膩了。」他毫不猶豫地打斷了她的話,用力將衣擺撕下,這還不夠,擦了擦腳上的靴子,然後一把扔在地上,轉身大步而去。龍泉和龍吟猶豫了一下,也飛快地跟了上去。


  靈越看著地上皺巴巴的衣擺,感覺頭嗡嗡作響。


  裴之翠獃獃地走過來,臉上又是灰塵,又是眼淚,她一把拉住靈越,「方才慕容白是不是說,白玉龍已經逃走了?」


  靈越點點頭,「他的確這麼說……」


  「他會不會騙我們?」


  「不會的,如果白玉龍此刻被壓在石下,慕容白一定會叫人移開石塊,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畢竟白玉龍是朝廷通緝的要犯,又是他痛恨的人……」


  「他為什麼要那麼恨白玉龍……?」裴之翠恨恨地說,一掌劈向花叢,頓時殘花亂飛。


  靈越苦笑不已。


  男人的心思她不是太懂,卻也知道,縱然做丈夫的再不喜愛自己的妻子,若是知道妻子與人偷情,還是會視為奇恥大辱。


  無意之中,她再一次深深地羞辱了慕容白。


  縱然是無心無意,乃是深切的誤會,慕容白恐怕對她的成見更深。


  「白玉龍不會無緣無故地消失,我們方才都在外面,並沒有看到人出來,對不對?」靈越望著滿地的殘磚斷瓦,慢慢說道。


  「是啊……」裴之翠喃喃地說,眼淚又流了出來,抓住靈越的手,「你莫非還是認為白玉龍已經死在裡面了?」


  「你冷靜一下……」靈越皺起了眉頭,「我是說,既然白玉龍不在外面,卻是在裡面消失,也許這間小屋裡有機關,早就被白玉龍發現了,還沒來得及告訴我們而已。」


  「真的?」裴之翠欣喜若狂,恨不得立刻扒開滿地砂礫,尋找靈越猜測中的機關、


  「就憑我們兩個人怎麼可能將這些清理乾淨?我們又差不動慕容山莊的人……」靈越嘆了一口氣,「還是要去求慕容白……」


  「你瘋了,慕容白若是知道,肯定會對小龍趕盡殺絕的……」


  「那倒未必……」靈越拿定了主意,「是時候解開一切的謎題了。」


  「謎題?」裴之翠眼光不定,「你知道些什麼了?」


  靈越只是笑了笑,摸摸她的臉,「都成花貓了,去洗洗臉, 換件衣衫,等會你娘問起來,你可怎麼說?」


  「我娘……」裴之翠咬住了嘴唇,又輕輕搖了搖頭,「我們還是不要告訴我娘的好。」


  午後的太陽明晃晃地照下來,園中大樹的影子落在靈越的臉上,她看著眼前神情複雜的少女,輕輕地應聲:「好……」


  靈越梳洗過後,換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衫,撇下裴之翠,獨自去了往日慕容白帶她密談的小書齋。


  說不清為何,她有一種強烈的預感,慕容白或許在等著她呢。


  她越過小巧玲瓏的庭院,走過重重假山,忽而在蓮池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裴夫人。


  裴夫人手扶著欄杆,一身淺灰色的衣衫,既雅緻又不失莊重,頭上的銀飾在陽光下一閃一閃,泛著銀光。


  靈越正要叫她,忽然裴夫人挺直了身體,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遠處。


  靈越順著她的視線,透過縷空的假山,看到裡面的游廊上走過來一個銀白色的身影,身形高大,戴著一個古怪的半邊面具,不是別人,正是歐陽平。他一邊走,一邊似若有所思,右手輕輕拍打左手。


  裴夫人的身體忽然輕輕顫抖起來。


  靈越心想,第一次見到歐陽平的時候,自己也嚇得驚叫起來,裴夫人還算是鎮定自若。


  她正要轉出假山,叫住裴夫人,卻見歐陽平越走越近,裴夫人的神情變得奇特起來,她目不交睫地凝望著歐陽平,靈越從未見到一個人的目光如此多變,忽而恐懼,忽而憤怒,忽而不甘,最後交織著絕望。


  靈越倏然將身體縮回了假山。


  歐陽平在裴夫人面前停了下來,恭敬有禮,「裴夫人安好……」


  裴夫人的聲音半晌才響起,帶著一絲難以覺察的顫抖,「大管家……別來無恙?」


  靈越心想,莫非裴夫人以前見過歐陽平,不然怎麼會說「別來無恙」?轉念一想,對了,數月之前裴夫人曾帶著喬裝打扮的女兒前來慕容山莊退親,那時必定見過歐陽平,或許更早,裴家和慕容家曾是世交,裴夫人和歐陽平熟識也不奇怪。


  她微微點頭,繼續貼在假山上,凝耳細聽。


  「托夫人的鴻福,尚且安好。」歐陽平依舊客客氣氣。


  裴夫人一陣沉默,這才澀然開口,「我哪裡又有什麼鴻福?不過是個苦命之人……夫君下落不明,女兒嫁進這山莊一直被人冷待……怎及大管家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過得舒服自在?」


  歐陽平出語安慰,「夫人言重了,裴老爺的事情在下也有所耳聞,想來他吉人自有天相,必定有難言之隱,你們夫妻總有相見之日……」


  「你……」裴夫人顫聲,語帶憤然,「他能有什麼難言之隱?一走數年,對我們母子不聞不問,音訊全無,我們孤兒寡母撐起破落的大風鏢局,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豈是一句『難言之隱』所能搪塞的?」


  歐陽平沉默良久,緩緩言道:「夫人所受的苦楚,相信裴老爺縱使遠隔千里,亦能感同身受。夫人已然等了三年尚且未曾失去希望,何不繼續忍耐一些時日?他日裴老爺必定與夫人相見,破鏡重圓。只是眼下這慕容山莊頗多事端,在下若是夫人,必定不會淌這攤深不見底的渾水,早早回杭州為宜。」


  「啪!」一聲脆響,裴夫人似將欄杆重重拍了一下,「是啊,慕容老夫人已經入土為安,我又何必待在這人多鬼多的慕容山莊,挂念那負心的人?只是可憐我那孩子……」


  歐陽平輕輕嘆息,「少夫人聰明機警,伶俐百變,裴夫人何須擔心?有我在山莊一日,必定會照拂,保她周全。」


  「如此,老婆子我還要多謝大管家的心意了……」裴夫人帶著奇怪的笑意,字字分明,那笑聲卻透著一絲蒼涼。


  「這是在下的本分,夫人客氣了……」歐陽平依舊恭恭敬敬。「在下還有些事務要處理,先行告退了!」


  裴夫人沒有應聲,歐陽平的腳步漸漸遠去,靈越從假山的縫隙之中看到他素白的身影踏上游廊,消失不見。


  裴夫人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望著池中的枯枝殘荷半天不語,忽而又將欄杆一拍,似是下定了決定一般,將脊背挺得筆直,極快地往洗心閣的方向走去。


  靈越待她走遠,從假山後轉出來,一種古怪的感覺揮之不去。


  正如靈越所料,慕容白此刻果然在小書齋中。


  龍泉和龍吟正在庭下的合歡樹下,一邊揉著合歡樹的葉子,一邊嘀嘀咕咕。


  忽然見到靈越前來,兩個人眼中又是驚喜又是膽怯,忙忙地進去通報,不到片刻垂頭喪氣地出來,龍泉吞吞吐吐地說,「少主說,少夫人請回。」龍吟則低聲湊過來耳語,「少主還在生悶氣,少夫人還是等少主的氣消了再來罷。」


  「龍吟,你去跟少主說,老夫人的案子有了新發現。」靈越昂起頭來,清清朗朗的聲音,足以透過紗窗,分明地傳進齋中。


  這次龍吟進去不到片刻出來,眼中含笑,「少夫人,這邊請!」


  出乎靈越的意料,慕容白在下棋。


  窗屜上的綠紗如煙,將明亮的陽光拒之窗外,只有流轉的光輝,落在黑白分明的棋盤之上。


  慕容白聽到她的腳步聲輕輕響起,卻沒有抬頭,修長的手指一會拈起黑子,一會換成白子,時而凝眉,時而點頭,靜默之中,只有落子的脆響。


  靈越一向覺得兩個人對坐下棋,將棋子搬來搬去,是一件很無聊的事。她從來都不喜歡下棋,此刻她既看不出慕容白的棋局精妙之處,也看不出黑白對壘,究竟是誰佔據了優勢。


  她靜靜而立,看著慕容白的側顏。


  這鷹隼一般的男人,鼻子生得十分挺直,從靈越的方向看過去,一道起伏優美的曲線,令人窒息。


  為什麼她以前沒有覺得慕容白的鼻子生得這麼好看呢?她不禁有些走神,看著他的臉,神思卻飛向九天雲外。


  慕容白似有感應,微微皺眉抬起頭來,正看到她凝視自己的目光,帶著幾分迷離。那是他從未見過的神情,令他那顆之前被她狠狠地踐踏過蹂躪過的心忽而從沉靜之中蘇醒跳動。


  這個女子啊,總是令自己難堪,令自己惱羞,可是為什麼自己卻寧願相信她的言辭?

  她明明和白玉龍私會,可是她說沒有,為什麼自己一再相信了呢?

  慕容白輕輕搖了搖頭,冰冷的目光凝聚在她的身上,可她那是什麼表情,好像花痴一樣看著自己?他冷峻的臉再也無法繃住,在那目光之中漸漸發起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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