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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珠花驚風雨

  說起來,很久以前,只有錦娘和綉珠這樣摟過自己的腰睡覺呢。


  如今錦娘孤寂冷清地躺在那座不知名的山中,恐怕已經化為一具白骨了。


  而綉珠,身在千里之外的青州雲家,此生恐怕只能夢中相見。


  她不覺撫上了瘋婦搭在腰間的手,心中奔騰著洋洋的暖意。在這個陌生而醜陋的婦人所給予的懷抱之中,她竟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安穩,慢慢進入了夢鄉。


  第二日一覺醒來,已然日上三竿。錦繡榻上,婦人的身影又是消失不見,只有髮髻上的珠花,美麗依然。


  靈越將婦人給自己的珠花放在梳妝台上的一個錦盒裡。她凝視著是鑲嵌著寶珠的錦盒,裡面玲琅滿目裝滿了首飾,有小巧的朱釵,鑲嵌著大顆珍珠的明月璫,有火紅的珊瑚石串就的項鏈,還有一支通體碧綠的翠翹。而在這一片珠光寶氣之中,以那朵雙層珠花最為精美奪目。


  她摩挲著那朵珠花,莫名其妙想起從前錦娘給她講過的一個狐仙和書生的故事。


  荒野鄉村,一個窮書生每夜埋首苦讀。後山野塚修鍊百年的狐仙便幻化成美嬌娘前來相伴,詩詞唱和,紅袖添香,待到五更雞鳴,便飄然而去。後來書生金榜題名,狐仙再也不曾現身。


  只不過她不是什麼窮書生,瘋婦人也不是什麼美嬌娘。那醜陋的瘋婦人半夜便來到得月樓,溫柔地叫著「寶寶」,將她當做孩童相伴而眠。


  離去之時,她不是留了一個橘子,便是留下一個蘋果,又或是送她女孩兒常用的小首飾。


  靈越初時感到頗為怪異,漸漸安之若素。她甚至懶得再去問龍飛,這婦人半夜是如何進來的。她想起龍飛那守口如瓶的嘴巴,覺得問也是白問。


  這日下午,風雲突變,大朵濃黑的墨雲蓄積在天空,猶如重巒疊嶂,翻騰著,慢慢壓頂而來,卻一直引而不發。


  慕容山莊遠遠近近的山巒峰林,高高低低的樓台亭閣,全都在一團烏黑之色中失去了莊重,恍若失去了根基,化為空中樓閣。變得虛浮而飄渺。


  空氣之中水汽氤氳,好像伸手能掬出一把水來。


  靈越立在門前,看著遠處模模糊糊的樓閣在濃黑之中飄忽不定,間或一道銀白的閃電,在天上一閃而過。


  時不時襲來的大風,卷著沙塵,將她的衣衫吹得晃蕩不已。她略略退到門內,輕輕道,「溪雲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可不就是眼前的景緻嗎?」


  龍飛不動聲色地將瞟了她一眼,正看到她漆黑的髮髻上一朵珠花璀璨。忽而風來,將她銀紅色的寬袖倏地吹起,露出一截粉白的手肘,他立時心漏跳了一拍,忙將目光收回。


  「龍飛……」他聽到她呼他的名字,軟糯而動聽,「少主好幾天沒來了,可有小吉祥的消息?」


  他如往常一般,沉默相對。自然不能告訴她,其實少主這幾天都來看過,不過往廳堂之中略略張望,不發一言,便帶著他看不清道不明的神情走了。


  這樣青春俏麗的少夫人,少主為何要狠心將她囚禁在此呢?

  他想不明白。少主的事,他從不打聽,少主一向信賴他,令他看守,他便盡職盡責日夜守衛在門前。只是時光一天天地過去,他一天比一天替少夫人惋惜。


  「龍飛!」耳邊的聲音猛然大了起來,他回過神來,正碰上少夫人瞪大了眼睛看著他。


  「什麼?」他不覺有一絲從未有過的慌亂。


  「下雨了!」她微有詫異地指著外面,暴雨終於傾瀉而下。狂風裹著迅疾的雨點,打得門前的芭蕉葉顫抖不已。游廊之上哪裡還站得住人?他剛剛分神,衣服已然濕透了一半。


  「站到堂里來吧!」靈越見瓢潑一般的大雨襲上走廊,忙大聲對龍飛喊道。


  龍飛似有遲疑之色。靈越只得抱著自己的左臂,笑著保證,「你站進來看守我不一樣? 下這麼大雨,我保證不跑。」


  龍飛的嘴角微微一展,終究聽從了她的建議,站到門裡。他濕噠噠的衣服不停地滴水,很快淌了一地的流水。


  靈越轉身去內堂,取了一塊面巾來,「趕緊擦一擦,免得要著涼了!」


  龍飛猶疑了一下,接過了面巾,將自己濕透的半邊衣服擦拭起來。


  他不敢去看靈越。其實靈越也並沒有看他,偏頭靜靜地看著門外鋪天蓋地的狂風暴雨。


  一道道雷電如同閃亮的刺刀,在漆黑的天空中肆意屠殺,發出驚天動地的怒吼。慕容山莊在這疾風驟雨之中,彷彿瑟瑟靜默著,輪廓漸漸虛無。


  這一場大暴雨時斷時續,足足下了幾個時辰,直到半夜,也未有停歇之勢。


  窗外的雨聲嘈雜之極,整個天地都是嘩嘩的聲響。沒有燈燭,卧房之內自是漆黑的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半夜時分,靈越睡在床上輾轉反側,這樣暴雨肆虐的夜晚,瘋婦人會不會冒雨前來呢?

  她忽然意識到,她已經習慣了瘋婦人每夜的陪伴,開始留戀她母親一般溫柔的懷抱。但是如此雨夜,她不希望婦人冒著夜雨起來。


  她左右不安,聽著喧嘩的雨聲,終是躺不住,從床上爬了起來,披衣而起。


  屋裡一絲微光都沒有,她摸著黑,憑藉記憶,如同盲人一般摸到珠簾之後,走出門去。


  門外大雨如注,深夜的清寒的氣息撲面而來。她冒著雨,踩著積水大步跑過種著桂樹的庭院。掀開帘子,進了廳堂。


  廳堂更是一片漆黑,她在黑暗之中,走得極慢,唯恐撞到桌椅。良久,才摸到門邊。她推了推門,門已然被鎖住了。


  「龍飛!龍飛!你在外面嗎?」她用力拍著門,高聲呼喚起來


  門外只有風雨呼嘯之聲,並無人應答。


  她不死心地繼續拍門,然而靜夜之中,只有她的叩門之聲,龍飛始終沒有出現。


  「門鎖了,雨還下得那麼大,估計她不會來了。」靈越想著,心下稍安。摸著黑,依舊回到房間躺下。


  不知不覺一覺醒來,窗外的風雨喧嘩之聲,已然消失,清明的天光透窗而入,窗外林間枝上傳來鳥語呢喃。


  好一個靜謐的早晨!


  靈越的左臂之傷修養已有月余,她替自己取下夾板,查看了一下傷口,發現已無大礙。當下欣喜萬分。


  只要傷好行動靈敏,再想個法子逃脫,便不是難事。


  她對鏡梳妝,換了衣衫,往廳堂而去。


  廳堂的大門此時大開,門口立著一個熟悉的身影,卻不是龍飛。


  靈越微有詫異,向他走去,面上帶著微笑,「平叔,多日不見,可曾安好?」


  那人半邊臉上帶著一個奇異的面具,半邊臉上露出和煦的微笑,不是大管家歐陽平,還能是誰?


  歐陽平對她躬身行禮,溫和如常,「少夫人,早!」


  靈越對歐陽平甚有好感,當下急忙拉住他,「平叔客氣了!」


  歐陽平挺直身體,看著她,似有難言之隱,欲言又止。


  「平叔,你來找我,定是有事吧?」


  歐陽平目光閃爍,「我奉少主之命,前來請夫人去後園。」


  「後園?」靈越訝然,驚呼出聲。後園不是慕容白一直禁止山莊中人進入的嗎?


  「昨夜後園出了大事,少主十分生氣,等會少夫人見了少主,千萬不要出言頂撞,以免惹禍上身。」


  他溫和的規勸之語,透著一絲擔憂,只是靈越摸不著頭腦,不明白自己被軟禁在這小庭院之中,終日不曾與他會面,又如何觸犯了他的龍鱗?


  「少主是不是有毛病?」她不免氣憤,「我就沒有見過他不生氣的時候。」


  歐陽平苦笑,「少主年輕氣盛,血氣方剛,又是一代俊傑,難免有幾分脾氣。少夫人多容忍,溫軟一些,在山莊的日子不就好過一些?」


  他似有所指,莫非他也認為那夜她與白玉龍有私情不成?真是跳進黃河也不清了。乾脆不洗了。既然慕容白認為她是裴之翠,心心念念著白玉龍,那她就是裴之翠,與白玉龍兩情相悅,此生不渝。


  於是她笑意盈盈對歐陽平道,「平叔說的是。如今我已經嫁入慕容家,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對夫君自然要溫柔恭順,凡事以少主為意。」


  歐陽平點點頭,「少夫人這樣想,再好不過了。少主正在後園等著少夫人,若去得遲了,恐怕少主更是責難。」


  「平叔,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靈越忍不住問。


  「少夫人,請恕我不敢多言。請跟我去後園。」歐陽平說罷,急匆匆向游廊盡頭走去。


  靈越緊跟在後面,她走到拐角去,微微停了一下,看了一眼自己住了這麼久日子的地方。硃色的門匾之上,得月樓三個鍍金的字,在晨風之中閃著微光。


  原來後園離得月樓不過一牆之隔,自游廊而下,穿過一個扇形的門,便是一個小小精緻的園子,高大的假山林立,流水淙淙,裡面隱著幾間小小的房舍。


  歐陽平在圓月一般的園門前停下來,「快進去吧,少主令少夫人單獨前去。」


  靈越說不出的訝異,她朝歐陽平略一頷首,提著裙角快步走進園子。


  一座高大的假山吸引了她的注意,她驀然想起新婚之夜,她慌忙逃竄,在假山之上觀望,後來被鬼面人驚嚇,摔下山石。可不就是眼前這座假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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