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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暗藏瑤光

  玄機山莊本是依山而建,山之頂端,有一座白色的大殿名曰瑤光。


  瑤光殿並無巍峨之姿,卻有秀美纖巧之韻,如同一朵白雲,無聲棲息于山頂。正是玄機山莊歷任莊主居住之所。


  庄妙融拾階而上,靈越和路小山跟隨其後。


  上次進入這座大殿已近黃昏,庄夫人的氣勢逼人,在那幽暗壓抑的氣氛之中,靈越不曾細看情形。此時明亮的陽光照進殿中,一切清晰可見,她便慢慢打量起四周來。


  殿廣約十丈,青色屋檐下,佇立著九根暗紅色的廊柱,十分精巧,白色的沙幔輕輕在廊柱間飄蕩。


  此時正是盛夏時節,山上的鳳凰花開得甚是壯觀。一陣山風拂過,一片火紅的花瓣打著旋兒飄落,穿過低垂的紗幔、玲瓏的廊柱,輕輕棲在庄妙融的黑髮之上。


  他卻渾然不覺,一路行色匆匆轉過重重紗幔,穿過繁花盛開的庭院,進入一間寬敞的書房。


  書房裡藏書甚多,三面牆均是高聳的書架,擺放得井井有條。


  臨窗擺著一座紅木書案,光亮可鑒。上面尚攤著一卷詩書,靈越一眼掃去,卻是李商隱的詩集。


  庄妙融徑直在一幅畫卷前停了下來。


  靈越有些遲疑,「庄兄,事關山莊機密,不如我們迴避一下……」


  庄妙融眸光已然清明,哀傷之意稍減,「兩位於我,已如同手足,我又何必避諱?」


  路小山摸了一下鼻子,「一切由庄兄決定。」


  庄妙融微微一笑,伸手將畫卷掀起,裡面露出一個暗格來,暗格中央乃是一個花型的空洞。庄妙融略一頓, 「我玄機山莊祖訓,只有莊主才能進入禁地。我曾經無意中見夫人進去過。」


  他不再稱呼庄月明為母親,改口為夫人。


  靈越聽出他有一絲悵然,道:「我們快進去吧,自從我們逃出來,不知道你娘現在是否安好。」


  庄妙融聞言緊張起來,忙將戒指放入孔洞,輕輕一轉,聽到一聲悶響,牆上的一面書架倏然閃開,露出一扇暗門來,裡面隱約可見燈光。


  眾人忙進入暗門,正要邁步。路小山忽而出言提醒:「小心腳下。」


  此時靈越眼睛已經適應黑暗,仔細一看,原來一道長長的石階直通下地下,雖然牆上每隔幾步有一盞小燈,但是若不仔細,方才真可能一路跌下去。


  路小山將靈越拉至身後,「我走前面,你跟著我,庄兄,請你引路!」


  庄妙融應了一聲,慢慢順著台階走了下去,路小山跟在他的身後。


  靈越不緊不慢地跟在路小山的身後,看著他高大閃爍的背影,踩著他踩過的地方,心裡湧起一種奇妙的感覺。


  大約過了半柱香的時間,眼前忽然開闊光亮起來,原來是一個方形的暗室,裡面燈火略亮,有桌有椅,桌子上滿目狼藉,碎骨和殘渣一地,還有一張簡陋的小床,一個滿身酒氣的大漢正在呼呼大睡。 他朦朧聽到動靜,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 「老夏,到你接班了,我先睡會!」


  庄妙融不發一言,眼見牆角有一壇酒,便取來劈頭蓋臉地澆在醉漢臉上。醉漢受了這一澆,抖了一個激靈,張開惺忪的睡眼,一看竟是庄妙融,頓時清醒了大半,不由自主跪在地上:「參見……參見大公子!」


  庄妙融冷然看著他,厲聲問:「你是誰,在這裡做什麼?」


  那漢子猶豫著回答:「回大公子,小的名叫王城,奉夫人之命,在此看守地牢。」


  「你可知道這地牢里關押的是誰?」


  漢子身子不由得發抖,「小的不知,夫人嚴禁我們打聽,否則殺無赦。」


  路小山掃了一眼四周,隨口問他:「這幾日都是你送飯嗎?」


  漢子點如搗蒜,「正是小人當值。」


  「你打開地牢,讓我們看看。」庄妙融有意無意地露出右手中指的戒指。那漢子餘光掃了眼,慌忙應聲:「小的正就打開窗口。」說罷跪行到暗室一角,原來那個角落裡藏著一個玄色石紐,與黑暗融為一體,不仔細根本不容易發覺。漢子握住,旋鈕,往左邊一轉,只聽得噠噠聲響,猶若輪盤轉動,轟隆聲起,地上慢慢露出一個一尺見方的洞口來。


  靈越和路小山湊過去一看,果然看到下面正是當日庄玉煙所在的山洞,她正坐在床上,寂然靜坐。


  靈越高聲叫道:「庄夫人,是我們,來救你了!」


  庄妙融湊過來,身體竟抖起來,顫聲呼喚:「娘! 娘! 我是妙融啊!」


  庄玉煙似乎怔住了,猛然抬起來,似乎難以置信。半天才聽到她嘶啞哽咽的聲音傳來:「融兒——融兒——娘在這兒!」


  那漢子瞅著眾人不備,正要逃跑,被路小山一把抓過來,喝道:「還不打開地牢?」


  漢子連連告饒:「大俠饒命!地牢只有夫人才能開啟……小的只懂打開窗口送飯送水。」


  靈越取下油燈,仔細探看起來,果然在一面牆上又看到了彼岸花的圖案,正中一個花型小孔。


  「庄兄,快過來!」


  聽到她興奮的叫聲,庄妙融忙縱身過來,靈越不假思索一下拉住他的手,庄妙融身材不知為何略略一僵,呼吸為之一窒,只見靈越將他手中的戒指取下,往裡一插,只聽得咔噠一聲,牆上顯出一個洞口來,大小正好容一人貓身而過。


  「好了,這應該就是下去的通道!」靈越見難題得解,不由得笑靨如花。


  「姑娘真是聰慧無雙!」庄妙融輕輕道。


  「喂,你快過來,找到通道了!」靈越朝路小山大聲叫起來。


  路小山將那漢子點住胸口三處大穴,隨意丟在地上,直奔靈越而去。


  一行三人貓著身體,從小洞魚貫而入。


  只覺得腳下輕輕搖晃,原來進入一個大大的吊籃,由一個輪盤控制。路小山用力將曲柄搖動,噠噠噠,隨著齒輪聲響,他們竟然慢慢開始下降,不多時聽到觸底之聲,門卻不開啟。靈越拿起手中的蠟燭照去,只見崖壁上有一朵突出花型標記,上面有被觸摸過的痕迹,她心念一動,用力按下去,果然聽到吱呀一聲,面前開了一扇小門。


  三人一一躍出,原來小門開著石壁之上,隱藏在岩石之間。靈越點頭,心想難怪那日倉促間她和路小山未曾發覺。


  他們在潭邊站定,庄玉煙滿頭白髮,不可思議地從綉床上站起,一步步緩緩走來,一雙通紅的眼睛直愣愣地盯著庄妙融,喃喃自語:「這……這不是做夢吧?」


  庄妙融看著那與庄月明十分相似的臉,微微一怔,喃喃說道,「你……你真的是我娘?」


  庄玉煙眼神痴迷,「像,真像,跟飛揚年輕時一模一樣……」她輕撫著兒子的臉龐,淚落連珠,「你是融兒……你真的是融兒!娘親日思夜想,做夢都盼著能有這麼一天,我們母子團圓……」


  庄妙融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抱住她帶著血跡的裙裾,眼中水光波動:「孩兒不孝,不知道娘親在此間受苦多年……」


  她撫摸著兒子的發冠,十分溫柔,「娘被關進來的時候,你還是個呱呱墜地的嬰孩,如今玉樹臨風,長得跟娘想的一模一樣……」


  庄妙融哽咽不成聲,「娘……」


  庄玉煙的目光忽然瞟向了靈越,「她呢?」


  靈越自然知道,庄玉煙口中的「她」是她的姐姐庄月明。


  她咬住嘴唇,靜默地凝望著庄玉煙,庄玉煙瞬間讀懂了她的眼神,兩行清淚悄然而落,「她死了……是不是?」


  「她死了!哈哈,她死了!她終於死了!」她抱著兒子的頭,眼神之中,又是悲傷,又是怨恨,又是歡喜,又是癲狂,人生百味,俱在其中。


  這對孿生姐妹,一生為愛痴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猶如莊周的一個夢境,是耶非耶?化為蝴蝶。


  在母子倆緊緊相擁,抱頭痛哭聲中,靈越悄悄走開,在寒潭邊蹲下來,一種莫名的酸楚襲上心頭。


  「娘!」她曾經對著雲夫人在心裡也叫過千遍百遍。而現在,雲夫人還是恨她入骨吧。


  她是雲家的罪人。雲家現在與她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我的親娘啊,你又在哪兒呢?


  滴答,一滴眼淚落在平靜入境的湖面,盪起了一圈一圈的漣漪。


  忽然身上一暖,她的肩上多了一件長衫,男子粗曠的氣息隨之而來,撲入鼻端。路小山溫和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這洞里寒冷,小心著涼。」


  「謝謝!」她不敢回頭看他。他對她的關切太過了,讓她感覺到不安,甚至害怕。


  他身上藏著太多的謎團,她看不清,摸不透,更不敢走近,害怕一旦走近,會被那種魔力吸引,無法掙脫。


  「靈越,你不用對我這麼客氣。」路小山聲音里有一種說不出地寂寥,「你可以相信我的。」


  靈越轉過頭,盯著他的雙眼。這雙眼睛總是黑亮黑亮的,現在透著說不明道不白的情愫。


  「路小山,你真的可以相信嗎?」她略帶嘲諷地反問, 「其實,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你是誰。」


  路小山凝視著她,眼睛里有淡淡的笑意, 「總有一天,我會全部告訴你。只是,現在不是個好時機。」


  她揚眉輕笑,「咦,這句話好耳熟,好像錦娘也是這麼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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