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花間秘鑰
「你的母親到底在憂慮什麼?」不知何時,庄玉煙醒了,歪在枕上,看著靈越,眼裡滿是溫柔之色。
路小山悄悄握住了靈越的手,手心傳來的溫熱安撫了她心底重新撥起的悲傷。
靈越想起了童年的自己,總是很羨慕二姐,她能那樣自然地挽起母親的手,與母親言笑晏晏,而母親親昵地觸摸她的臉,眼底蕩漾著溫柔。她也很羨慕大哥,每每闖了禍,惹得母親氣急,責備他時呵護之意溢於言表。只有自己,遠遠地注視母親,仰望著母親,卻永遠無法走進她的眼底。
「我真不知道,母親到底在擔心什麼?」有次向父母問安歸來,那種無能為力的沮喪再次包圍了靈越。她向錦娘吐露了自己的迷惑。
時光改變了許多東西,錦娘不再是她少年時的敵人,於她,亦師亦友,甚至她將錦娘當成了自己的母親。
錦娘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指堅定而溫暖,她慢慢開口道:「試問天下父母,誰不想保護自己的孩子呢?夫人對你是嚴厲了一些,卻未必是壞處。長大嫁人,相夫教子,於你也許是個幸福的歸宿。」
她聞言一怔,將手用力抽出來,不住冷笑:「想不到如今你也會這樣說,我都快忘記了,你原本是母親派來的人,自然是向著母親的。」
錦娘好像被刺痛了一般,她的眸子閃了幾閃,有迷茫,有酸楚,有歉然,最後,閃過一絲悲傷,半響露出微笑,「我還以為小姐長大了脾氣變好了呢,卻跟小時候一樣愛鬧脾氣。」
她不提小時候還好,這一提往事火光電閃一般紛至沓來,靈越盯著她的眼睛,再次一字一字地問:「錦娘,你到底是什麼人?」
錦娘的笑容慢慢凝固在臉上。
靈越繼續逼問:「你明明美貌,為什麼要易容成平凡婦人?」
「你對母親說,你是逃難投親至此,可是為什麼你卻有一身武功?你不要否認,我早就發現每到半夜你就會起來習武。」
「那個錦盒裡的到底是什麼書?為什麼你要故意引我去看?」
「你藏在我的身邊,到底是為了什麼? 」
她的疑問猶如連珠一般噴涌而出。錦娘的笑容漸漸消失了,她的五官忽然明艷生動起來,似乎前一刻還是黑白的山水,下一刻卻花紅柳綠,枝明葉艷。
她凝視著靈越,輕輕嘆息了一聲, 「你自小聰明過人,我知道瞞你不住,也無意瞞你。我若是對雲府對你有不軌之心,何必要等到今時今日?你的重重疑問我今日卻是無法回答於你。」
「今日不能回答,那要到哪一日才能回答?」靈越緊追不放。她忽然覺得這個問題非常重要,冥冥中,像有一根看不見的絲線,只要她輕輕一拉,在過去累積起來的團團疑雲便會盡散。
「等你長大的那一天。」錦娘說罷,無論她如何追問,閉口不言。
靈越忽然冷笑起來。
又一個人對著她說長大。
曾經的某個春夜,庭玉哥哥請求她,長大之後,一定要記住他。
而父親母親一直盼著她長大,嫁個好人家,一生平凡而幸福。
現在錦娘許諾,等她長大,她會告訴全部的謎底。
長大以後,對她來說,竟然有了這麼多的意義。
過往的流光如同一幀一幀的畫面,從靈越的眼前緩緩閃過。
路小山忍不住追問,「後來你長大了,她都告訴你了嗎?」
靈越搖搖頭,「沒有,她突然失蹤了!」
「失蹤了?」路小山和庄玉煙異口同聲相問。
那天過後,她和錦娘都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她常常感受到錦娘偷偷注視的目光,她不想去問,她想即便問了錦娘也不會回答。
那本藥典她早已爛熟於心,她知道這世上有數十種罕見的藥草長得是如何模樣,她通曉這世間百餘種毒藥的配法和解法。她擅長以針灸解決各種疑難雜症。
不得不說,錦娘是一個擅長教學的好先生,她對這個學生非常滿意。她誇讚靈越,「你若去開廬問診,必成一方良醫。」
錦娘曾問她,是否要學習武功?靈越搖了搖頭,藥典之中記載的毒物殺人方法不下百種,何須使用蠻力?
然而錦娘卻道:「若要自保,還是習一點為好,不如學輕功?」
靈越曾見過錦娘飛身上樹取下墜入枝間的紙鳶,身姿曼妙,宛如花間的蝴蝶。她心中一動,在錦娘的勸說下,勤加練習。她雖然不是武學奇才,但是資質上佳,果然沒有令錦娘失望。錦娘評價:「雖稱不上輕功卓絕,但是也算是一流的高手了。」接著惋惜她對武學不感興趣,武功實在稀鬆平常。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
轉眼,靈越快要十五歲了!
她經常凝視著銅鏡里的的自己,一雙長眉如同遠山漸顯,眼波流轉如同秋水盈盈,皮膚細白如雪,而一頭長可及地的黑髮絲滑光亮,猶如飛瀑。她的步履輕盈,舉手投足,風姿曼妙。她的胸部也日益高聳柔軟起來,細如楊柳的腰不盈一握。
鏡子里的少女也靜靜地凝視著靈越。她的眼睛里有著同樣的疑問:錦娘,這算是長大了嗎?
然而錦娘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在靈越及笄禮前的一個雷雨之夜,不辭而別了。
只留了那隻錦盒放在她的枕邊。
錦盒上是一朵美麗的花,她早已從書中知曉,那花名曰彼岸花。
花開三生不見葉,葉落三生不見花。
花葉雖是同根而生,卻生生世世永不相見。
多麼絕情的花!
靈越講述到此,路小山臉上露出訝然之色,「彼岸花? 可是跟之前密室的圖案一樣?」
靈越點頭,「正是。」
「難道你的錦娘竟是花間谷的人?」
靈越呆立半響,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忽然她一躍而起,「我們能出去了!」
路小山動也懶得動,「你是在夢遊吧? 我看你半天了,像個傻子一樣一會笑,一會哭的。」
他的頭上頓時挨了一個栗爆,「不信拉倒。」
她側過身,從懷暗袋中出一個小小的布包來,層層打開,露出一根樣式平常的玉簪。她凝視半晌,手往凹下的珠花某處用力一按,那玉簪竟咔噠一聲發出輕響,她將釵頭一抽,裡面露出一把花型鑰匙的形狀。
靈越的淚珠頓時湧出眼眶,「我真傻!我真傻!我一直在生錦娘的氣,我怪她不辭而別,我竟然從來沒有想過把她留下的這支簪子好好看看……」
「這支簪子,是她留給你的?」
「嗯,我及笄那天早上醒來,枕頭邊就放著錦娘留下的盒子,裡面的那部藥典不見了,卻裝著這根簪子。我以為……我以為……這隻不過是她送給我的及笄之禮……」
「這根花鑰匙的形狀和潭底機關的洞孔是一樣的……」路小山努力抑制狂喜之色。「你說的對,我們也許能出去了!」
拿著靈越的花鑰,路小山再次潛入寒潭。
靈越站在岸邊,靜靜等待。
果然過了片刻,只聽得轟隆隆的響聲,潭水忽然如同沸騰般動蕩起來,接著潭水忽然兩分,嘩啦啦向兩邊流去,中間露出一個細小的棧道來。一路台階往下,十分幽暗,遠遠傳來路小山的聲音:「快走吧,有通道!」
靈越欣喜不已,忙要扶著庄玉煙下去,她卻凄然笑道:「你們走吧。」反而在床邊坐定。
「庄夫人,你為什麼不走呢?」
庄玉煙神情黯然,「如今何處有我立足之地? 如今爹爹和飛揚已經死了,融兒並無性命之憂,我便出去,又如何解釋這一切呢?融兒也未必會接受我。」
靈越想了想,「既然如此,夫人先暫住此地,待我打聽了外面的情形再來相救。」
她道了一聲告辭,跳下棧道,在淤泥中摸索行了一段,果然見路小山站在暗影里等著她。他一見到靈越,就伸出手來,靈越裝作視而不見,徑直了走過去,他輕笑一聲,也不說話。
兩個人默默了走著,腳下的水越來越深,路小山將她的手猛然握緊:「使勁呼吸,然後憋氣,準備好了嗎?走!」
冰冷刺骨的寒潭之水漫了過來,靈越屏住氣息,緊閉著雙眼,在路小山的帶領下一路潛行。令她欣喜的是,身體能感受到一縷水流的波動,顯然這不是死水。
這樣的話,倒是一個挺好的消息。
如果是活水,這些水定必有流去的地方。她心中默數,大約到了三十下的時候,頭頂漸漸透出輕微的光亮,路小山往上游得極快,他拉著她,不到不片刻,便感覺水溫驟然變得溫暖,眼前一片光亮,刺得她幾乎張不開眼。撲鼻而來的空氣中夾著草木花香,她不由得大口地呼吸著,多日來堆積在胸口的憋悶一掃而空。她慢慢睜開眼睛,原來到了水面之上,身邊的數根水柱如道道白練,水聲震耳欲聾,竟在玄機山莊園中園裡的大噴泉里。
路小山喜極而呼,一把將她抱在懷裡,「阿越,阿越,我們出來了!」
靈越不免羞澀,一眼瞥見他臉上道道黑泥,忍不住大笑起來。豈不知自己也是一身淤泥,兩個人人索性站在噴泉下任水沖洗,宛如再生一般心情暢快。忽然眼前一花,一道黑色漁網從天而降,不待她和路小山縱身而起,已牢牢將二人網入其中,困在水池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