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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公子世無雙

  周遭的一切彷彿都黯然消退,整個客棧,不,是整個世界變成一片空無。


  只剩下他,一步一步地,緩慢地地,像是從天際,浮光掠影般的走過來。


  步步生蓮。


  他的風姿無法用語言來描繪,他的氣度讓所有辭彙變得貧乏。


  如果你見過千里波光,溶溶月華蕩漾其中,你必會想到他的雙眼;如果你見過皚皚白雪,綿延於無邊的山巔,你必會想到他身上飄飛的白衣,纖塵不染。


  簡單,素淡,卻又如此的動人心魄。


  「公子世無雙,陌上人如玉。」


  靈越情不自禁地低吟出口。


  他的耳力極佳,聞言對她溫和一笑。


  這一笑,恍若春日的陽光,解凍了冰河,夏日的雨露,滋潤了碧荷,又似秋日的葉飄,盪起了漣漪,冬日的落雪,沾染了玉簾。


  「掌柜,要兩間上房!」一個聲音打斷了靈越的遐想。


  她這才注意到白衣公子的身邊不知道何時冒出個侍從,不過十六七歲,卻又瘦又高,如同一根竹子一般。他看了一眼自家的公子,流露出擔憂之色,又道:「速速請城裡最好的郎中來!」說罷,將一錠金元寶放在櫃檯上。


  老掌柜也好似如夢初醒般,眼睛頓時眯成了一條縫,他忙吩咐小二去請郎中,又親自領著公子上樓去看房。


  靈越跟在那公子身後準備回房間。不想掌柜領著那公子正巧去的是她隔壁的空房間。


  關門前,那公子忽然駐足,對她微微點頭,輕聲提醒:「姑娘的頭髮散開了。」


  什麼? 靈越回過神來,怪不得剛才老掌柜見到她笑得這麼詭異!小二們頻頻看著她,神情躲躲閃閃,古里古怪。


  她慌忙關門,奔到鏡前一看,果然下午在山中尋路,她的頭髮不知何時散亂了竟未察覺,此刻長發如墨,散亂在肩頭,一張羞澀的臉,如同暗夜桃花,現在只要不是瞎子,誰都能看出來她是個女兒身……


  靈越臉上暗自發燙,深悔自己一時大意露了馬腳。換念一想,何不索性換回女兒裝?這炎炎夏日,每日汗流浹背,裹胸一層層束縛下來,她也頗不舒服,有苦難言。


  她發了一會呆,打開珍珠送的大包袱,從中取出一套碧色綉著粉色小荷的衣裙換上,又將凌亂的髮髻解開,用玉梳慢慢疏開,梳著梳著忽然犯了愁:她離開雲府之前,平日里有綉珠幫她梳妝,後來行走江湖,她只會梳男子的髮髻,如今竟不知道女孩子們的髮髻到底該怎麼梳了。


  她想了半天,只得挽起一個簡單的髮髻,用兩根珍珠簪固定住,在鬢邊插了幾支小巧的蝴蝶髮釵。


  她往銅鏡中看了一眼,不禁微微一怔。


  這真的是她嗎?


  眉如淡淡的遠山氤氳而出,眼如盈盈秋水蕩漾,柔嫩的嘴唇就像夏日裡的第一朵玫瑰。卸去了藥粉的黑黃,皮膚是那麼嬌嫩,好像能掐出水來。


  鏡子的靈光四射的少女,同樣用不可思議的眼神凝視著她。


  我長得定是像娘親吧?

  她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子呢? 是端莊高貴的大家閨秀,還是聰明靈慧的小家碧玉? 是明艷動人的美人還是溫柔婉約的淑女?

  她……她……還活著嗎?

  如果她活著,她會想念我嗎? 她為什麼不來找我?

  她怔怔地看著鏡中的自己,無數個問題如同鬢髮上的蝴蝶,飛舞著,撲楞著翅膀將她引入一個離奇的秘境。


  半夜,淅淅瀝瀝下起雨來,敲在窗前的芭蕉葉上,一聲聲,如同離愁。


  靈越躺在在床上輾轉反覆,無法成眠。


  忽然隔壁房間傳來咚的一聲巨響,像是有人跌落又碰到東西,很快,聽到門被推開,一個驚慌的聲音焦急地喊:「公子,公子,你醒醒啊!」似是那位公子侍從。


  靈越再也躺不住,忙起身穿好衣服,飛快去了隔壁。


  隔壁房門半掩,黯淡的燭光之下,那位公子僅著中衣被侍從摟在懷裡,看不清面部,只覺他的身體正在微微震顫。


  靈越一看不妙,忙轉身回房拿來針包,推門而入。


  那侍從見是她闖進來,吃了一驚,靈越無暇客套,迅速查看那公子的情狀,只見他雙目微閉,呼吸急促,面色發白,額上汗出如珠,當即問道:「你家公子可是素有心疾?」


  「你怎麼知道?」 侍從好似抓了一根救命稻草,「莫非姑娘是大夫? 快救救我家公子吧!」


  靈越不及答話,讓他趕緊將公子扶起坐正,將上衣解開。對著那裸露的後背,也顧不上羞澀,運指如電,迅速將銀針連連刺入背上的幾大穴位,輕輕轉動后取出。


  公子「啊「了一聲,悠悠醒轉。


  「公子,你醒了!」侍從欣喜若狂。


  公子的臉色慢慢恢復如常,他抬眼見了靈越,微微一怔,身邊的侍從忙為他披上衣衫。


  一絲羞赧之色閃過,他輕輕整頓衣衫,含笑致謝:「多謝姑娘施救。」


  靈越早已轉過身去,面色發燙。雖說醫者父母心,她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到成年男子的身體呢,雖是上身,也足以令她心跳如鼓,一刻也不休。好在她背著燭光,低著頭,旁人看到不到她面上早已是一片緋紅。她將銀針一一裝好,低聲詢問:「公子的心疾可有多年?」


  「正是,約有十年。」


  「這麼說來,並非先天之疾。公子可是受到驚嚇?」


  他似是回憶,又似在沉吟,半晌才回答:「不大記得了。」


  「那我恐怕無法幫公子祛除此疾了。」靈越淡淡一笑,轉身準備回房。


  「姑娘留步!」他最終叫住了她。


  「你是說,此疾並非無藥可救?」他有些震動。


  「若是從娘胎裡帶來的心疾,自然無藥可救,但是若是曾經受到驚嚇引發的心疾,卻有良方。」她看著他的眼睛,緩緩道。


  「公子,你有救了!你有救了!」侍從喜出望外。


  公子不如他這麼歡喜雀躍,一雙澄靜的眼睛只是看著她,等待著她繼續說下去。


  她只好看了一眼那無比激動的侍從,殘忍地潑上一瓢冷水, 「良方雖有,只是有三味藥材卻極難湊齊。」


  「是哪三樣?」侍從急著問。


  「這三樣藥材並非重金便可得,還需講一個緣分。「


  「緣分?」公子輕輕吟著二字,目光投向靈越,眼前的少女方才就在他背上運指連連,想不到第二次見面就有這樣肌膚之親,這算不算緣分?他忽然覺得肌膚之親這個詞十分不妥,緩緩問道:「什麼樣的緣分?」


  「這三樣藥材,一是東海里鮫人血淚浸染的東珠,一是西北天山的雪蓮,還有一樣更是可遇不可求,乃是六月雪。」靈越娓娓道來。


  公子聞言,眼神透出光亮, 「最難求的六月雪卻已有了,雪蓮也有,只是那鮫人血淚浸染的東珠,尚需一求。」


  靈越暗暗心驚,這三樣東西,常人窮極一生或許都難找到,他竟然輕輕鬆鬆已有兩樣。他到底是什麼人呢?

  當下問道:「還未請教公子名諱。」


  「我姓庄,名子羽,字妙融。敢問姑娘芳名?」他頷首微微而笑,如同清風明月。


  「我……我叫……靈越。」她生生地吞下了「雲」字,心中一陣刺痛。


  他見靈越不提姓氏,略有訝異,然而並不追問。


  「若藥材齊全,還需時日煉製。並非一朝一夕之功。」她想起花間藥典中的配方,不由犯了難。


  「那麼在下冒昧,可否勞駕請姑娘前往玄機山莊盤桓時日? 若多年心疾得治,妙融有如再生。」他言語溫和,令人難以抗拒。


  「好好好,我陪我家妹子前往。」不知何時,門口倚著一個修長的身影,雙手抱著胸口,一雙黑亮的眼睛看著三人,靈越怔住了。


  竟是路小山!難道他也住在這家客棧?


  「這是姑娘的兄長?」庄妙融朝路小山含笑致意。


  「正是,我叫路小山!」不等靈越否認,路小山竟大步走進房來,將她拉到一邊痛心疾首訓話:「妹妹,你一個姑娘家半夜不好好睡覺,亂跑什麼?下次要救人,一定要叫上哥哥……」


  他演得很像,儼然一個勞心勞力的好兄長。靈越卻分明聽到他極低的耳語,「別拆穿,配合一下啦!」


  靈越抬眸看著他的眼睛,那裡面如同幽潭一般,眼中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意味,令她鬼使神差一般訥訥地說,「知道了,哥哥!」


  路小山微微鬆了一口氣,眸光不經意地掃過庄妙融半掩的衣衫,笑著問,「庄公子,你好些了嗎?」


  庄妙融撫住胸口,「剛才感覺喘不過氣來,胸口也是痛得厲害,多謝令妹援手,否則妙融未必能看到明日的太陽……」


  跳躍的燈燭之光,照在他如雪般的容顏上,更添一絲卓絕的風姿。這樣的妙人若是今夜死去,豈不可惜?


  靈越凝視著他的側影,「若是平日少思少憂,飲食清淡,心疾自然會減少發作。庄公子可是剛才受到了什麼刺激?」


  庄妙融眸光隨著搖曳的燈燭閃爍不定,「不過是想起了一些陳年舊事,難免心緒難平……」


  不過是想起了那個人罷了,當年笛聲如訴,水靜蓮香,後來茶煙尚綠,人影茫茫。一晃數年,為何還要深夜入夢來,勾起沉澱已久的往事,令他又起思量?


  路小山忽地打了一個呵欠,似是十分睏倦。他拉住靈越的衣袖,聲音低沉,帶著幾分慵懶,

  「嗯,妹妹言之有理,庄公子可要多多保重。妹妹啊,你看這麼晚了,庄公子也要安歇了,我們還是不要打擾公子了,明天還要趕路呢!」


  靈越瞥了一眼他的手,又氣又窘,面上卻帶著微笑,對庄妙融微微頷首,「庄公子,早點安歇吧!」


  待走出門到了一個角落裡,靈越一甩手,將自己的衣袖從他手中拽了出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低聲問:「路小山,你在搞什麼鬼?」


  路小山靠在牆上,看著她兇巴巴的樣子,唇畔笑意如朦朧月光般淡淡,「聽說玄機山莊是武林第一山莊,我心下好奇,想借你的光,進去看看而已……」


  「真是那麼簡單?」靈越挑起眉毛,懷疑地看著他。


  「不然你以為呢?我還能有什麼陰謀詭計不成?」他的笑意更濃,猶如夏日陽光。


  靈越恍如耀花了眼,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砰的一聲將門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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