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相見時難
沉吟片刻,他溫和地說,「先前你獨自一人在江湖上行走,不得已扮著男孩兒,生活多有不便,何不改回女兒的裝扮,我讓珍珠和果兒服侍你?」
她心頭一跳,急忙道,「我一路上都是男孩子裝扮,早就習慣了,沒有什麼不方便的……若是我突然變成了女孩子,豈非要驚動府里上下,引來流言蜚語?若是驚動了沈伯伯和白夫人,必定要問起緣由,到時又要解釋半天,不如繼續扮著男孩子,省卻諸多事端。」
她所說的也不無道理,沈庭玉聽了點點頭,決定聽之任之,「府中人多眼雜,你平常不要到處亂竄,無事待在香浮居……」
他的聲音溫厚低沉,帶著父兄般的溫暖。她恍惚聽著,思緒在一瞬間飄到很遠很遠,橫跨了時空。
她很溫順地一一應了下來。
紫藤花影落在沈庭玉的長衫之上,猶如描繪下了千枝萬葉。他說了這許久的話,似乎有些勞累,蒼白的容顏上酡紅未消。
他的心彷彿在一個遙遠至極的地方,你明明可以看見,卻無法走近,即使走近,面前還有重重的心防。
這八年的時光里,到底是誰下的毒手,令當初與自己言笑晏晏的溫情少年,變成這樣一個疾病纏身,目光沉靜,面色疏淡的公子?
她咬了咬嘴唇,遲疑著,終於還是故作輕快地詢問,「哥哥,你這八年來,你一直在瀘州嗎?」
他有一剎那的恍惚,低頭看著蓋在自己身上的軟被,那被面上綉著綿綿不斷的花枝,幾隻金絲勾就的飛鳥,或飛在花間,或立於枝頭。他帶著淡淡的笑意輕輕回答,「是啊,不然在哪兒呢?我又能去哪兒呢?」
靈越默然了。雖是小心翼翼,卻依舊觸碰到他的痛楚。
她想起錦娘留下的那些丸藥,她曾經偷回雲府時匆匆忙忙帶出來了不少,也許裡面有一些解毒藥劑。
天無絕人之路,一定有辦法的,一定有辦法能救他!
她不知不覺攥緊了拳頭,眼睛里露出倔強的光芒。
這一夜,靈越又是輾轉反側,不能入睡。
她索性爬起來,重新將燈燭點上。從柜子里取出包袱,置於明亮的燭光下。
打開包袱,一個精美的錦盒映入她的眼帘。盒子不大,長寬均不過五寸,高不過三寸,盒蓋之上刻著一朵十分美麗的花,花瓣細長,形如龍爪,中間的花蕊刻成了縷空。
正是曾開滿她夢中的地獄之花,彼岸花。
她的手指摩挲過重重花瓣,找到機關按鈕,倏然打開。盒子里裝滿了中指高的白色小瓷瓶,裡面都是錦娘留下的葯,有治內傷的,也有外傷止血的,還有尋常治頭疼腦熱的。而幾個黑色的瓷瓶里裝的是能致人性命的奇毒。
她拿起瓷瓶,對著燭光細細查看上面的貼紙標籤,終於找到了一瓶解毒丸:「九轉丸」。
她心下狂喜,想起當初錦娘拿著瓷瓶時說的話,「這九轉丸非常難得,我當初煞費苦心,也才製得了這十幾顆。此葯解毒甚是厲害,尋常蛇毒、蜈蚣、毒蠍之毒,都可進行化解。若是砒霜鶴頂紅之類少量劇毒,立時服一顆,也可緩解毒害……」
她握著這小小的瓷瓶,猶如找到了救星一般,當下長長鬆了一口氣。躺在床上,安然入夢。
這一睡便睡到天光,一覺醒來,陽光已透過雪白的窗紙,將滿屋照得異常明亮。她慌忙爬起來,趕緊打水梳妝,心中卻詫異怎麼也沒人叫她?
她推開窗戶,陽光撲稜稜而入,對面的窗戶 「吱呀」一聲也打開了,果兒的臉露了出來,她一眼瞥見靈越,甜甜地打個招呼,「靈越,你今天也起得這麼早啊!」
早? 她看看掛在半空的太陽,嘴角抽搐著,招呼道,「是啊,好早!昨夜是珍珠當值么?」
「是啊,不然我怎麼那麼逍遙呢?」果兒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像一隻慵懶至極的貓。。
這真是個快樂的姑娘,好像每天都是那麼無憂無慮。靈越忽然十分羨慕她,這樣的時光早已離自己遠去了。
她帶著這樣的心情,穿過了月門,到了沈庭玉的內院,一進們,便被院子里幾盆花吸引住了。
靈越走上前去,只見那花四片碧瑩瑩的草葉,亭亭玉立,頂著殷紅的花朵,嬌艷奪目,豐艷不減牡丹。
她正盯著花兒看,寸心一掀帘子,從屋裡走了出來,笑道:「這花開得漂亮吧?昨天打的花苞,果然今天就開了。」
「這是什麼花? 我倒沒有見過。」
「別說你沒見過,這府里好多人都不認識呢,竟是個稀罕物兒!它有個怪名叫米囊花,是前兩日店鋪老闆孝敬給老爺的,一共得了四盆,老爺愛惜公子,便全部賜給了公子。這不,剛剛著人搬來的。我還沒問公子,擺在哪裡好呢?」
「這花,真是美!你會養花?」靈越湊過去,輕輕一聞,花香撲鼻,令人迷醉。
寸心連連擺手,「院里的花兒草兒,平日里都是珍珠伺候,我哪兒會養這些嬌滴滴的玩意兒?怕是種什麼死什麼。」
「大清早地說什麼死啊死的,還不趕緊呸兩聲!」 珍珠不知何時走了過來,寸心忙依言呸了兩聲,笑道:「是,是是,在院里珍珠大總管您最大,小的全都聽您的,行了吧?」
「你這滑頭,公子剛剛醒了,還不去打水伺候公子梳洗。」珍珠故意一瞪眼,寸心忙急急進屋去了。
靈越微有詫異,「公子剛剛才醒嗎?」
「嗯,昨夜他一直翻來覆去,好像整宿沒睡,直到黎明方才寧靜下來,睡到現在……」珍珠慢慢地說,眼睛卻有意無意地瞟向靈越兩個黑眼圈。「你昨夜也沒睡好?」
「昨晚上口渴,喝了不少濃茶,便一直清醒著了……」靈越捧著腦袋,愁眉苦臉。
她的話並未打消珍珠的疑慮,她將靈越拉到一旁,輕聲問,「你昨天說什麼,惹得公子如此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