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當時情濃
「那天夜裡,你就在摘星樓殺了蘭姨娘。」她看著他,眼神里透著一絲悲憫。
他低頭看向窗外,猶記得蘭猗飄飛的裙裾,以一種鳥的姿態墜落。
她的長發被夜風吹起,漆黑而凌亂。那樣深的暗夜,黑髮應當是看不見的,可他的記憶中,分明的髮絲在風中張牙舞爪,她的眼睛尚帶未褪的情慾,就那麼不甘心地飄然墜地。
「蘭之猗猗,揚揚其香。不採而佩,於蘭何傷。我已經有了梅嫵、菊隱和竹清,你碰巧又姓蘭,不如就叫蘭猗吧,這樣梅蘭竹菊都齊全了……」母親多年前的話恍如在耳,聲聲鮮明。
那一年,她被好賭的父親賣進沈府,不過十一二歲,毛髮枯黃,身形單薄,卻有一雙靈活的手,繡的活計活靈活現,很快就得到母親的賞識,成了貼身的大丫鬟。
蘭猗溫柔心細,母親便讓她時常照看年幼的自己,半開玩笑地說,「庭玉不光是你的主子,以後還是你的弟弟,你可要用心照看啊!」
蘭猗目光柔柔地看著自己,「知道了,夫人,我會的。」
她的確將自己照顧得無微不至,雖然只比自己大兩歲,卻既像姐姐,又像一個小母親。
後來時光飛逝,他們都長大了,他成了一個稚嫩俊秀的少年,而她幾乎一日一個樣子,到了十五六歲,便出落得亭亭玉立,窈窕多姿。
情竇初開,他看她的眼神逐漸熾熱,而她的臉總在不經意間泛濫成桃花,一種微妙的情愫悄悄地在兩個人心中滋長。
在一個蟬鳴聲聲的午後,一切猝不及防地發生了。
那日庭中寂寂無人,丫鬟們都被母親打發開了,因為她不喜歡午睡的時候一堆人守著。
他捧著一缸小錦鯉,走進母親的卧房,母親在珠簾之後已然入睡了。他略站一站,將錦鯉放在桌上,徑直轉到屏風背後,那裡有一張卧榻,平日里供值夜的丫頭歇息。果不其然,蘭猗正在榻上似睡非睡。
「蘭姐姐,我剛得了一缸魚兒,可漂亮了!」他輕輕推了推她。
「公子,別鬧……」她嘟囔著,側過身來,輕薄的夏衫領口露出一處豐盈,宛如白兔,他的頭一下炸開了一般,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輕輕握住那隻兔子。
蘭猗輕輕嬌喘出聲,他莫名害怕起來,情急之下用嘴吻了過去,那唇溫熱而輕軟,帶著少女的芳香,令人沉醉。
蘭猗猛然從迷糊中驚醒,眼睛里閃過一絲惶恐,一見是他,掙扎的身體癱軟下來,軟綿綿在他的懷裡。她的手卻捧住了他的臉,小巧的舌頭如同迷路一般,在他的唇齒間流連。
母親在床上半睡半醒,聽到聲響,含混的聲音穿過床帳,「庭玉?是你嗎?」
兩個人頓時悄然,他揚起聲音,裝作歡喜的樣子:「娘,我在這裡,剛剛得了一缸魚……」
母親哦了一聲,迷糊糊地說,「放在那裡罷,等我醒了再看……」
她卻故意用力在他的胳膊上咬了一口,令他更加難以自制。而蟬鳴長一聲短一聲的響起,裝點著令人焦躁不安的夏天。
那個夏日裡,她令十四歲懵懂的自己,變成了一個完整的男人。寂寂無人的假山中,母親的畫屏之後,書房重重暗影中,處處都留下了他們的秘密。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她忽然開始躲避著他。
初嘗情愛滋味的他找個機會攔住了她,伸開雙臂,將她環進懷抱:「蘭姐姐,你為什麼總躲著我?」
她咬了咬粉嫩的嘴唇,那是他曾經迷戀不已的地方。
他情不自禁俯下身去,在那處嫣紅上印下一吻。
她初時緊閉著牙關,在他的攻擊下,漸漸土崩瓦解,口舌糾纏。
他正欲剝開她的衣裙,埋首在她胸前,卻看到她的眼淚滴落下來,像一顆顆碎裂的珍珠。
「你怎麼了,蘭姐姐?」他慌忙蓋上她的衣裙,抱著她,輕聲在她耳邊問。
「我們不能再這樣了。」她哽咽道,「夫人好像察覺了。她看著我的眼神,讓我害怕。」
「不會的。」他安慰她,「那我就去求父親,將你賜給我。」
「可是你太小了……你才十四歲。老爺不會同意的,他一定和夫人一樣,會怪我狐媚惑主,壞了規矩,將我趕出府去。」她驚恐萬分。「我爹如果知道了,一定會打死我的。說不定還會再把我賣一遍……」
「那怎麼辦?」他抱住她不放。她如花朵一般鮮嫩的身體,令年少的他無法抗拒。
「我不知道……總之不能這樣了。」她掙開了他的懷抱,哭著跑了。
她從此遠著他。而母親出了一場意外,癱軟在床上,身體每況愈下。他憂慮著母親,再也無心去勸慰她。
無論他怎樣地乞求上天,母親還是亡故了,他大病了一場,後來父親送他去青州求醫養病,一別數月,回來她已經成了父親的愛妾。
他還記得那日在堂上相見,他忍不住搜尋著她的身影,卻驀然發現她坐在父親的身邊。
蜀錦裁剪的的淡紫色衣裙裹著她窈窕的身姿,滿繡的嫩黃花卉似開遍了全身,頭上的鳳頭釵,隨著她對父親的微笑而輕輕顫動。她如同一朵盛開的花朵,入眼都是驚人的美麗。
可這美麗卻離他如此遙遠。他殷切的眼神一再凝視著她,她卻視而不見,偶爾掃過他的目光,是一片冰冷的漠然,令他心頭落滿冰雪。
白氏走過來,眉目之間似乎藏著洞明一切的笑意,「庭玉啊, 這以後不可再蘭姐姐長蘭姐姐短了,得叫蘭姨娘。」
他冷笑著,昂起頭,清朗地喚她:「姨娘,別來無恙?」
她緩緩展露微笑,身體微微靠向父親,「姨娘安好,大公子此去青州,似乎大安了呢……」
「青州沒有令人傷心的事,也沒有令人傷心的人,自然就大安了……」他若無其事地說,心裡卻滴出血來。
「如此甚好……」她看著他,不再說話,轉頭笑意盈盈望著父親,「老爺,大公子從青州回來,似開朗了許多呢!不如晚上設宴,為大公子接風洗塵?」
父親自然沒有看出兩個人打的機鋒,笑著應允,「難得庭玉病好了,是值得慶賀一番。」當下傳令廚房備宴。
一時在開闊的水榭內筵開牡丹,席設芙蓉,玉盤珍饈一道道流水似的擺上來,她語笑嫣然,他食不知味,終於借故離席,去了母親的房中。
淡淡燭光之下,畫屏依舊,她親手繡的富春江奔流不息,只是那畫屏之後的再也不會有春光旖旎,從此她和他,形同陌路。
記憶飄忽遠去,靈越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鮮明起來,「其實在小木屋你雕刻的那些人像,並不是小時候的我,而是她吧。」
他澀然,「被你發現了啊……」
仔細看,蘭猗的眉眼跟靈越有幾分相似呢。
那段日子,於他是一段難言的折磨。他只能將那隱秘的心事刻進一塊塊木頭裡。微笑的她,哭泣的她,頑皮的她,發怒的她……不知不覺,她佔據了他的少年時代,記憶里全是她,夢裡也全都是她。
當他開始懷疑她與母親的死有關時,對母親的愧疚之情,幾乎要令他窒息。
他感覺自己是多麼的骯髒不堪。母親被人毒害的時候,他這個兒子在做著什麼啊!他的目光充滿愛戀地追隨著殺母仇人,為她的笑容沉醉,為她的疏遠心傷,為她的逃離心碎。
悔恨不可抑制地蓬勃 起 來。曾經對她有多迷戀,他的心裡就有多悔恨。
他的眼神變幻,耳邊又飄來靈越的聲音,「她其實是愛著你的吧……不然十五年前,怎會救下你呢?你那天無緣無故吃壞了肚子,難道不是很可疑嗎?」
他早就懷疑到了。她一定也跟他一樣,愛著他又恨著他吧。
不然,那些綿綿的恨意怎會變成入口的毒藥,借著白氏的手來讓他喝下呢?既然得不到他,那就讓他的死,來成全她。
她以為自己還是當年對她迷戀不已的單純少年,不知道他早已察覺她背叛了母親。
他應約前來,在一處隱秘的假山背後,他裝作對一切毫無所知,聽著她真誠的謊言。
她含著眼淚,就像當年被他擁在懷中的豆蔻少女,仰頭看著他,我見猶憐,「白氏不會放過公子的,她心狠手辣,必定要除掉你,我怎能見死不救?若公子一除,下一個白氏要剷除的豈非是我們母子?我已經打探到了諸葛神醫的下落,不日將重金請到瀘州來,到時我們想好一個計劃,必定要將白氏毒害公子的事實揭發出來……」
「還望公子顧念舊情,救我們母子性命……」
她有意無意地挺立起胸膛,略略敞開的衣領,可見一抹晶瑩,比之少女時更加豐盈。
他的心口響起一聲悲鳴,好像有千萬條鞭子向他劈頭蓋臉地甩下來,是難言的恥辱。
他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厭惡之色,反而微笑著,猶如一往情深:「蘭姐姐,容我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