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兇手的遺書
那夜在書房中偷聽來的談話,如同貓爪一般,時刻抓撓著靈越的心。果不其然,府里開始有消息傳來:當家主母白夫人自請去了佛堂,日日茹素,徹夜誦經,為沈宅祈福。下人們紛紛說,夫人真是心地慈善,賢良淑德。
當家夫人這麼一走,沈宅的諸多內務一時無人管理,老爺便點了蘭姨娘代為主持中饋。一時間眾多的姨娘紛紛趨之若鶩,星竹園熱鬧非凡。
送走了剛剛來喝茶的姐姐妹妹,蘭姨娘坐在貴妃榻上,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聽雨取來一把芭蕉扇,有一下沒一下替她扇著,涼絲絲的風兒吹得她全身無一個毛孔不是舒爽的。
「姨娘,可是累壞了吧?」聽雨笑著說。
「嗯……」她躺倒在榻上,「平日里招呼也不打的人,如今上趕著來一聲聲姐姐妹妹叫得倒是親熱。」
「理她呢,不過是這會看著姨娘主持中饋,前來巴結罷了。」聽雨撇撇嘴,忽而一眼看見小丫頭鳳雲在門邊探頭探腦,便快步走了過去,「有什麼事么? 這樣要進不進的,姨娘見了心裡不喜。」
鳳雲急忙說,「不是……是姨娘的娘來了!」
聽雨忙將她拉到一邊,抬起頭看看外面的影壁處,果然蘭姨娘的母親范氏局促不安地站在影子里,時不時牽扯一下身上的衣裙。
她忙走到蘭姨娘身邊,輕聲說,「姨娘,老夫人來了!」
蘭姨娘已經半閉著眼睛,似睡非睡,聞言猛然睜開眼睛,從榻上坐了起來,「來了多久?怎麼不迎進來?」
她急急地踩著鞋子出了門,見到站在暗影里的娘,面色微微一變,「娘,進去說話。」
范氏唯唯諾諾地跟著女兒進了房,在綉凳之上坐好,早有幾個伶俐的丫鬟奉上茶水瓜果,玲琅滿目地擺了一桌子。
她看著滿屋的錦繡,臉上綻開笑意,情不自禁地對著女兒說,「二丫頭,你現在是過上好日子了。」
「娘,我自從進了沈府,早就改名不叫二丫頭了,你以後不要當著人總這樣叫我。」蘭姨娘瞟了一眼周圍的丫頭,她們都低著頭,恍若未聞。
「對對對,我都老糊塗了,你叫什麼蘭什麼……」范氏冥思苦想,卻見女兒的臉色慢慢沉了下來。
「娘,你到府里來,怎麼也不捎個信來?我好打發人來接你……」蘭姨娘打斷了母親的話,忽地盯著著母親的手腕,那上面似乎隱隱又有淤青。
范氏見女兒的目光凝聚在自己的手腕,不禁往袖子里縮了縮手,想了半天,硬著頭皮說,「我哪裡就那麼金貴了,要人來接……我今兒來……」她瞟了瞟周圍的丫鬟,吞下了後半句話。
蘭姨娘微微嘆了口氣,揮揮手,「都下去吧,這裡有聽雨伺候。」
丫頭們頓時走得乾乾淨淨,聽雨會意,在門口站定。
「娘,你說吧,是不是爹又打你了?」蘭姨娘的聲音低沉,帶著怒意。
范氏怯生生地看著女兒,覺得有一陣子沒見到女兒,她出落得越發好了,眉宇之中還平添了一種氣勢,令她說不清道不明的,生了幾分懼怕。
「你爹又在外面賭錢,欠了一大筆賬,今日債主追上門來,說再不還錢,就要你爹的一隻手,你爹就紅了眼將你給我的翡翠鐲子生生搶了去給人家……」她想起那債主凶神惡煞地說,「你女兒如今在沈家吃香的喝辣的,還還不起債?」哆嗦了一下,到底沒跟女兒說出來。
蘭姨娘眼底怒火翻騰,一揮手正要將桌上的白瓷茶杯拂到地上,卻生生住了手,那是沈萬山賞給她的一套越窯茶具,潔白如玉,色澤勝雪,價值不菲。
「還欠多少?」她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問母親。
「兩千兩……」范氏不敢看女兒的眼。
「這麼多!……你們當女兒是金山銀山么?」她怒到極點,反而冷靜下來,望著瑟瑟發抖的母親,心中涌過一陣悲哀,這就是她的命,逃不開,避不脫,無論她怎麼掙扎,都脫離不了身下的泥潭。
「這是最後一次了。」她平靜地說,「你轉告爹,以後自己的爛攤子自己收拾,是死是活,與女兒無關。他也不用打著沈萬山嶽家的旗號到處借貸,我這就跟各家銀庄招呼。」
范氏初聽到女兒發怒,以為這次是拿不到錢了,想來是白跑一趟,回家必定要挨一頓丈夫的拳頭,不禁面如死灰,誰料女兒話頭一轉,頓時如死而復生。
「聽雨,把我的匣子拿來。」
不多時,一個雕花的紅木匣子托在聽雨的手裡,送到蘭姨娘面前,打開一看,裡面都是她多年積攢下的首飾和銀錢。
聽雨看了一眼,替姨娘心疼起來。她的姨娘表面看起來光鮮,但是在白夫人手裡討生活,哪裡有那麼容易?
一摞銀票放在一個不起眼的青布包中,被范氏小心翼翼地貼肉放著。
蘭姨娘微微嘆氣,又拿了幾張銀票給范氏,「娘,不是一直惦記著要回大理找大姨么? 這幾張銀票你藏好,千萬別讓爹知曉了,我過幾日便打發人,悄悄送你去益陽。」
「你是叫我離開你爹……」范氏張大了嘴。
「難道你還沒挨夠揍嗎?」蘭姨娘眼中閃過一絲決絕,「我們母女一輩子,都被爹毀了……我是受夠了。娘,你一輩子還長,大姨一向跟你情深,定會善待於你,我也會時常打發人去看望你,捎些銀兩給你。」
范氏渾濁的眼睛里漸漸有了光亮,她的嘴唇蠕動著,看著女兒,半天哆嗦著說出話來,「娘聽你的。娘跟著你爹,沒有過過一天舒心的日子……」
「聽雨,你叫頂轎子送老夫人回去。」蘭姨娘看看越來越暗的天色,想著沈萬山等會或許會來,打斷了母親的哭泣。
范氏跟著聽雨慢慢走出房門,天光果然暗淡下來,她走到院門回頭看了一看,廳堂里尚未點燈,站在門邊相送的女兒一身華服,身形窈窕,似要隱入身後濃重的黑暗,變得虛幻而不真實。
她不知道,那是她最後一次看到女兒。
「什麼,蘭姨娘死了?」一大早,靈越聽到的第一個消息可真是出乎意料。
她捂住嘴,悄悄看了一眼在書房裡端坐看書的沈庭玉,壓低聲音對珍珠道:「我們去那邊說。」
兩個人躡手躡腳到了藤架下,珍珠拍著胸口道:「又是死在摘星樓! 都在說摘星樓鬧鬼,怕是柳姨娘和雙成的鬼魂作祟。不然她好端端的半夜去摘星樓幹嘛?」
靈越也摸不著頭緒。
忽然果兒帶著驚異的神情從院子外進來,連連道:「死了,死了!」
珍珠一拍她的肩膀,「是啊,蘭姨娘死了,我們都已經聽說了,你幹嘛這麼失魂落魄?」
果兒嚇得一下跳起來,「喂,以後沒事不要拍我的肩膀,你沒聽說過嗎,每個人肩上三把陽火,你這麼一拍,就拍滅了,園子里這麼多鬼,肯定會找上我了!」
珍珠笑道,「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莫非你這個小丫頭做了什麼虧心事?」
果兒呸了一口,「姑娘我行得正,坐得端,哪個小鬼敢來找我?我昨夜裡不知道睡得有多好,早上還是你叫我起來的啊!」
珍珠笑道:「你還好意思說,說是值夜,只顧仰頭大睡。連公子起床了,你也不知道。」
果兒羞紅了臉,又打了一個呵欠,「我也不知道為何昨夜就是睡得特別香。」
靈越對她們的打鬧充耳不聞,她的眉頭擰在一起,「蘭姨娘是被人殺死的。」
果兒聞言毫不驚訝,反而搶先笑嘻嘻道:「我知道兇手是誰。」
靈越和珍珠面面相覷,不解何意。
果兒笑得眉眼彎彎,她從小被李夫人買進來,生性活潑,深得夫人的寵愛,很少苛責於她。香浮居就是她的家,對於府里的其他人都沒什麼感情,反正只要老爺不死,公子不死,珍珠不死,寸心不死,現在多了一個靈越不死,其他人死不死都無所謂。
「兇手是白夫人!」她篤定道。
「何以見得?」靈越訝然道。「有什麼證據?」
果兒故作神秘,舉起手來,轉了一個圈,「證據就是噹噹噹噹……白夫人已經上吊自殺了,留下了遺書,已經招認了。方才她房裡的小丫頭鶯歌兒悄悄告訴我的,說老爺已經報官了,衙門裡已經來人,驗證了遺書的確是夫人的筆跡。」
「白夫人昨夜上吊自殺了?」眾人都是一驚。
靈越心突突跳了起來,不對啊,有什麼不對勁。
她走到書房窗前,探頭看了看,沈庭玉去換了一身素凈的衣服,走出房來。
「公子,您要出門呢?」
沈庭玉點點頭,對靈越道:「你陪我,一起去看看老爺。」
靈越應了。兩人出了香浮居,繞過碧玉池,又轉過幾處花陰垂柳,順著長長的曲折游廊,不多時到了白夫人所居的春熙堂。
春熙堂前已經來了一班官差,將看熱鬧的下人驅散了,守在門前。沈庭玉和靈越正要入內,一個刀削臉的衙役伸手攔住道:「案發現場,閑雜人等不可入內。」
屋裡卻傳來一個蒼勁的聲音:「那是沈大公子,讓他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