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東窗事發
沈萬山的書房十分幽靜,不過書籍不多,古玩陳設倒是玲琅滿目。靈越思忖片刻,躲在架后,一個人高的雕花汝窯花瓶剛好隱住了她的身影,不會被人發現。
抬眼望去,書房裡此刻燈火通明,沈萬山坐在書案之後,近旁左側的椅子上坐著蘭姨娘,右側的椅子上坐著一人,正是白日里見過的諸葛先生。堂下跪著一個五六十歲的老頭,兩股戰戰,汗出如漿,赫然是久已不見的楚大夫。身邊又跪著一人,尋常女子的普通妝扮,甚是驚恐,想必那便是走而復回的珊兒。
沈萬山看了一眼蘭姨娘,「五兒,你來問。」
蘭姨娘搖搖頭,柔聲推讓:「老爺在此,五兒哪兒敢置喙?還請老爺親自過問。」
沈萬山道:「也好!」他一掃堂下,面上路出憤怒之色,盯著楚大夫半天不語,眼裡噴出火來。
楚大夫戰戰兢兢,看了一眼蘭姨娘,撲通一聲,將額頭重重砸在地上,立時流出血來。「沈老爺,老夫有罪啊,老夫有罪啊!」
「你且說說,罪從何來?」
「老夫不敢見財忘義,聽命於人啊!」
「到底聽命什麼人?」
「老夫不敢說啊……」
「你不敢說? 就不怕我告官,到時將你凌遲處死!」沈萬山怒道。
蘭姨娘在一旁溫言勸說,「楚大夫,只要你交代出主使之人,老爺不會為難你的。」
「是……是夫人!是夫人以財帛相勸,要我每次請完脈,開方之時必定加上米殼。老夫才疏學淺,只道米殼也可入葯,可以化痰鎮痛,又不是鶴頂紅砒霜之類的劇毒,料想加之無害,一時起了貪念就應允了。」
「米殼是何物?」沈萬山詢問的眼神投向諸葛先生。蘭姨娘柔柔開口:「諸葛先生,您博學多才,見多識廣,可知米殼一物,長期服用,有何不妥?」
諸葛先生皺起白眉,略一思索,娓娓道來,「米殼一物,實則是雲滇一帶的奇花米囊花的果實外殼。的確可以入葯,如有病痛纏身,咳嗽氣喘之人,可緩解癥狀。只是,若長期服用,則會形成依賴之症。一日不服,則精神萎靡。若不戒斷,表面看精神颯爽,實則如蠟燭兩頭燒,光火明亮,卻難久矣!」
沈萬山的面色難看起來,想不到白氏如此容不下庭玉,心毒竟然至此!
他想起那日自己身體不適,正欲請楚大夫進府看診治,蘭姨娘說道:「楚大夫不知何事請辭舉家外遷,名醫諸葛先生現雲遊瀘州,何不請諸葛神醫進來,為老爺看診?順便也看看庭玉,聽說最近又有些不大好。」
聽說庭玉最近又病重,他親自帶著諸葛先生去了香浮居,那個他一直惦記著,卻又怯於踏步的地方。若不是那次看診,他還不知道自己的大兒子病得如此之重。若再晚幾日,恐怕陰陽相隔了!
這個白玉鳳! 當初喜她艷麗潑辣,不同於閨閣中的弱嬌女子,想不到這宅院中的爭鬥,她是樣樣手段絕不輸於人啊!
他這邊沉吟,那邊蘭姨娘問道:「可有解救之法?」
諸葛先生十分為難,「這病不是一日而起,乃是曠日持久,恐病入膏肓,很是棘手……」
沈萬山的心一下沉入水中,恨不得立刻將白氏傳來,當面對質。
蘭姨娘柔聲相勸,「姐姐一時糊塗,老爺你別生氣了,氣大傷身哪!再說,還有一個人未審呢。」
沈萬山這才想起來堂下還跪著一個女子,十分面熟,仔細一看,正是以前蘭氏身邊的侍女珊兒。
「這不是你院子里以前的丫頭嗎? 不是讓夫人放出去了?」
珊兒瑟瑟發抖,眼淚如同斷線的珠子,滾滾而下,「求老爺救珊兒一命!」
沈萬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摸不到頭腦,氣道:「誰要你的命了?到底何事?」
珊兒卻咬著嘴唇,眼睛只往兩邊瞟。沈萬山只得道:「諸葛先生請先迴避一下。」諸葛先生知道這丫頭所稟之事定是涉及沈府銀絲,不便人知,忙起身去了書房之外。
沈萬山見楚大夫還面色如土地跪在堂下,向著書房外怒喝:「你們都是瞎子,還不把這老東西拖出去候著?」左右貼身的下人忙上前將楚大夫一架,拖了出去。
那珊兒見周圍人都清了,堂上只剩下沈萬山和蘭氏,方才哭道:「奴婢不是被夫人放出去的,奴婢是逃走的!」
「好端端的,你逃什麼?」
「奴婢知曉了一件不該說的秘密,若不逃走,遲早會被夫人滅口。」
「殺人滅口?她敢!還無法無天了!你且說說,是什麼秘密?」沈萬山怒氣沖沖。
珊兒只是發抖,十分的懼怕,萬分的猶豫。
蘭姨娘柔聲道:「你莫怕,說出來,老爺不會怪罪於你的。」
「珊兒是夫人派遣到蘭姨娘房中的……」她期期艾艾,欲言又止,「夫人不滿老爺寵愛姨娘,所以命奴婢暗中打探姨娘房中的情形……」
只聽啪的一聲巨響,原來是沈萬山一掌拍在桌上,顯然怒極。
「接著說吧!」蘭姨娘道。
「奴婢在姨娘房中,與春之向來交好。自從春之的表姐玉桃死後,她每日悶悶不樂,我問她,她才吐露心事,原來她懷疑玉桃是被人推下水的,因為玉桃看見……看見……」
「看見了什麼,你說便說!」蘭姨娘壓抑著怒火。
「她看到三公子和新來的柳姨娘在翠園幽會……」珊兒不敢看沈萬山,只感到周遭一股無形的壓力逼來。
她急急道:「春之說,玉桃不是雙成殺死的,也定是柳姨娘殺死的,總之她們主僕兩人脫不了干係。因為那日玉桃的屍體撈起來,她在玉桃的手裡找到了一枚耳墜。正是柳姨娘平日里常戴的。」
「可是藍色的星星形狀?」沈萬山想起來,柳星兒耳間閃爍的那抹幽藍,因為非常別緻,他往日里對婦人的衣著首飾並不留心,倒是記住了那對耳墜。
「正是,正是。」珊兒忙點頭,「奴婢見此事重大,就偷偷拿了耳墜報告了夫人。後來柳姨娘就死了,雙成也死了。」
她話中有話,沈萬山如何不懂?
他心頭一震:想不到老三這個不孝子竟敢罔顧倫常覬覦父親的女人,真是家門不幸啊!難道柳星兒肚子的孩子竟是老三的孽種?
好狠毒的白氏!
她又教的好兒子!
他的臉色變得鐵青,手也不住地發抖,恨不得立時將白氏傳來,親耳聽她招認。
耳邊蘭姨娘輕輕嘆了口氣,幽幽地勸說,「老爺不必生氣,夫人乃當家主母,所作所為也是為了沈府的名聲著想,這些事若傳出去,老爺豈不是要失了顏面? 如今夫人鐵腕治家,下人們不敢議論半句,人死不能復生,老爺就算是重罰夫人,柳妹妹也不能復生了。」
靈越暗嘆蘭姨娘的心機,她口口聲聲為白夫人分辨,實則將殺害柳姨娘的罪名牢牢扣在白夫人身上了。她越是維護白夫人,沈萬山越是對白夫人惱恨。
果然沈萬山冷笑道:「難道她這個當家主母教子無方,隨意殺人,我竟能連罰她都不能了? 莫忘了,這沈家還是姓沈,卻不是姓白!」
蘭姨娘雙眸幽光閃爍,「夫人乃是當家主母,如今大公子危在旦夕,三公字又歿了,老爺雖則是春秋盛年,但將來還是要倚仗二公子,打了貓兒,豈非傷了玉瓶……」瞅著沈萬山臉色發青,忙惶恐道:「五兒一時失言了……」
靈越心想,你哪裡是失言,分明是唯恐話還點得不夠亮呢。
沈萬山一擺手,示意她不必說了,向外沉聲叫道:「長齡!」
門外應了兩聲,隨即一個中年的漢子走了進來,正來是他貼身的長隨長齡。
沈萬山將自己的玉佩解下來,顫抖著遞給長齡,「帶幾個人去見夫人,就說沈府近來風波不斷,家宅不寧,從今日起夫人自請在小佛堂為沈家誦經祈福,沒有我的命令,不得出佛堂半步!」
長齡臉上劃過驚異之色,然而並無一句話,接過玉佩,快步而出。
沈萬山喟然長嘆,頹然坐在椅子上。
蘭姨娘忙伸出一雙柔荑,替他慢慢撫平了胸口,慢慢道:「老爺,大公子的病也非無葯可醫。」
沈萬山目光如炬,顫聲道:「可是諸葛先生說的?方才問他,他還說棘手。」
蘭姨娘給他端上一杯茶,妙目流轉,淺笑盈盈,「老爺你別急!諸葛先生說棘手,可沒有說無葯可醫。他說他隱約記得一部古籍上有解毒良方,只是尚需斟酌,不敢貿然說與老爺。」
沈萬山微微點頭,「既如此,但凡有一線希望,也要救玉兒。」說罷端起了茶杯。
靈越的心口,不覺微微涌過一絲異樣的感覺。
她不覺望向蘭姨娘,想要從她的臉上尋找出答案。
蘭姨娘含笑看著喝茶的沈萬山。她的目光,幽邈而深邃,似乎是在看著他,又似乎不是在看著他。她在看著一些遙遠而虛幻的東西,又或許,只是在看著近在咫尺卻遙不可及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