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及笄血案
自從離開雲家,半年來這個夢就如影隨形,令她夜不能寐。難道是父親的上天之靈在訴說自己的冤屈,無法安歇嗎?
靈越從床中起身,摸到燭台,燃起蠟燭,從櫃中抱出一個大包袱來。那包袱所用的老青布已然有些磨損,她咬咬嘴唇,幾乎要咬出血來,輕輕翻開。明晃晃的燭光,赫然映照著包袱中的一個漆黑的木牌,那竟是一張靈牌!
靈越將那張靈牌,立在桌子上,默然撫摸。靈牌上的字在忽閃忽閃的光暈之中,明明暗暗顯現出來:
「先考雲公諱從龍大人之靈」。
那是父親的靈牌……她當初倉促離府,後來偷偷潛回雲府拿走這塊靈牌,一路陪著她從青州風雨顛簸到瀘州。多少次她飢餓勞累得無以復加,又有多少次她悲從心來無法自抑的時候,只要抱著父親的靈牌,她便有了堅持下去的勇氣。
她看著靈牌,燭光之中又似閃現出父親的音容笑貌,鼻子又是一酸。
四周一片靜寂,唯有雪光透過窗紙,映照著一屋的清寒。
靈越雙手合十,低聲泣告:「父親,請恕女兒不孝,竟為父親招致殺身之禍,死不瞑目。女兒曾對天發誓,必定找到仇人,手刃此賊,為父雪仇。請父親在上天之靈,保佑女兒找到惡賊。不孝女靈越哀哀泣告,哀哀泣告。」
她拜了幾拜,忽然一陣寒風吹來,燭火閃了幾閃,倏然熄滅。春寒料峭,冰冷入骨。
靈越在暗夜中寂然半坐,失去了睡意,一年前及笄之日發生的一切如夢般在自己的腦海流逝而去,是那麼分明。
那日下午,酒席過後,賓客盡散。她瞅著機會來到父親的書房,告訴他錦娘突然不見了。
父親有些驚訝,責怪她,「發生這麼大的事,什麼不早說?什麼時候不見的?」
「女兒也不知道,我猜錦娘昨晚就走了。」
「走了? 有沒有留下書信?」父親問道。
「沒有留下書信,只是給女兒留下了一支珠釵,作為及笄之禮。只是女兒前幾日曾聽她說,找到了以前的親戚,想是出府投奔去了吧。」她想了想,為錦娘編了個謊話。她想錦娘不辭而別必定有自己的苦衷,若是父親追根問底,去報官尋人,恐怕鬧得滿城風雨。焉知對錦娘是否不利?
「若是去投親,只需要知會你娘一聲,你娘必定會應允的,怎麼能不辭而別?」父親皺著眉頭,不滿地說。
「女兒也不知道。」她愁眉苦臉,挖空心思也猜不到錦娘去了哪裡。
父親想了一想,「你身邊少了得力的人,那依舊叫綉珠伺候你吧。錦娘既是找到了親眷,想來也無事。若她想回來,便回來也無妨。」
她那時沒有想到,這竟然是跟父親最後的一次談話,從此之後,天人永隔。
天還沒黑的時候,她坐在水榭前看花,忽然綉珠飛奔而來,幾乎是連滾帶爬,一路哭喊:「小姐,不好了,不好了,老爺他……被人殺死了!」
綉珠顯然驚恐不已,頭上釵環俱亂,臉色蒼白。她的心突突跳了起來,一把抓住綉珠,以為自己聽錯了:「你,你說什麼?誰死了?」綉珠的淚水嘩啦啦流出來,死死抓住她的手,十分分明地回答:「老爺……剛剛在書房被人殺死了!夫人已經暈過去了!」
不待綉珠說完,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像有什麼東西炸開了,震驚、惶恐、疑惑等情緒瞬間涌遍全身。她發足狂奔起來,也不知道綉珠在後面哭喊著什麼,腦海里一直盤旋著那句話:「老爺,被人殺死了!」
從水榭到父親的書房平日里要一盞茶的功夫,可她感覺自己像在騰雲駕霧一般,急匆匆奔到書房外,已聽到房中哭聲震天。不知道為什麼,邁進書房,聞到熟悉的水墨味,她慌亂不已的心慢慢平靜下來。
母親的貼身大丫鬟採薇見她走進來,停止了哭泣,哀哀叫了聲:「三小姐!」
她環顧四周,管家朱用神色倉皇,眼睛已經一片紅腫。她啞聲問道:「母親呢?」
採薇立刻回答,「夫人剛才暈過去了,現在在內堂休息,二小姐陪著她。大夫已經看過了,說無礙……」
「你們照看好夫人……」或許是她的聲音過於冷靜了,冷靜得聽不出悲傷。採薇有些訝然地看著她。
她用眼神掃了採薇一眼,採薇急忙忙地也去了內室。
父親就坐在平常的紅木椅子上,他的喉嚨顯是被人用利器割開,血已經將前胸染成一片茵茵的黑紅。她默然地看著他,悲傷涌滿了胸膛。
「三小姐……」朱管家欲言又止,「這裡太可怕了,三小姐還是去內室陪夫人吧……」
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打斷了他的話:「老爺去世前,誰在書房裡伺候?」
「是友松!他還活著。」
「人呢?」
「暈過去了,還在昏迷之中,大夫說可能是受驚過度。」
太陽漸漸下山了,蒼茫的暮色慢慢圍了上來,書房陷入一片幽暗。悲傷不可抑制地湧上心頭,她的眼淚大滴大滴落了下來,滾燙滾燙。
她輕輕拉起父親的手,就像他小時候握住自己的手。這一握,便感覺有些異樣,父親的手心手背都有些潮濕。她拿起來聞了聞,一股濃濃的墨水味道直衝口鼻。她心中一動,大聲叫道:「朱叔,掌燈!」
蠟燭很快點燃起來,將書房照得如同白晝,也將父親的手照得清清楚楚。父親的右手指上都染上了墨汁,尤其是食指,指端墨色乾澀,指節墨色分明,似乎曾經用來寫過字。
她立即取了一個燭台,蹲了下來。地面上墨跡點點,似潑濺而成,不遠處翻著一個硯台。她猛地鑽到了桌子底下,果然在桌背上,黑乎乎的似乎畫著什麼。她想了一想,將懷中的白色錦帕用茶水潤濕,輕輕在上面一按,拓下了印記。待拿出來在燈下一照,墨跡清晰鮮明,乃是一個花朵的形狀。
花開三生不見葉,葉落三生不見花。
那赫然是一朵彼岸花!
而那花,她再熟悉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