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76章
翌日。
這樁調查起來並不大張旗鼓, 卻牽動著無數人的舞弊案終於落下帷幕,崔穎儀利誘學士, 得到策題賣出, 後又為保全自身買凶滅口,為國法所不容,念其父祖忠心為國,不牽連家人, 於秋後問斬, 耿恬玩忽職守, 泄露策題, 罷官流放三千裏充軍,其餘一百二十人, 除卻已葬身魚腹的盧姓考生,皆流放充軍,革除功名, 永不錄用。
詔令既出,天下震驚, 尤為驚崔穎儀, 其出身甚高, 又有一太皇太後姑姑,竟落得個身死的下場, 各級考試中有異心者皆收斂,生怕下一個就輪到自己。
餘者則拍手稱快,除了處置得當的緣故外, 還因為皇帝要在明年春加開恩科, 再行舉士。
而這件事的結果, 並沒有使朝中多麽震動, 朝中官員此刻關注的俱是第二道詔書。
第二道,據說由新帝親手寫就,謝明月於大朝會時念出的詔書。
“孤自禦極以來,夙夜兢業,弗敢怠慢,以期四海永樂,海清河晏。先帝治時,昆悅積惡,於我朝懷覬覦之心,人神共怒,是以興兵,摧枯拉朽,昆悅須臾而滅……”眾臣跪聆旨,大殿之中呼吸聲都不聞,所回蕩的唯有謝明月的聲音,“孤今視之,朝廷之弊不在西南,而在群臣之中。先帝所遺之多忠貞懷德之士,然後小人奸邪蔭蔽,隱於朝中,怙惡不悛,為萬姓所不容,孤於百代計,挽迂荒積弊,今即變諸製,求太平之治。布告朝野,鹹使聞之。”
詔書不過寥寥百餘言,卻砸得眾人眼前發黑。
新帝的意思,竟是要改官製!
還未親政,即要改官製,到底是小皇帝的意思,還是謝明月的意思?
那小皇帝不出深宮,又素來有個不學無術的暴虐名聲,怎麽會想到改革官製,定然是謝明月借著天子詔令大做文章。
有朝臣在看見策題時便猜到了皇帝的打算,然而不想明旨得如此迅速。
謝明月竟然同意。
有人悄然看謝明月的臉色,從中卻什麽都看不出。
還是說,謝侯隻是暫且不駁小皇帝麵子,對於改革隻是陽奉陰違?
有人心思活絡,想探一探謝明月的意思,再做打算。
太監接過謝明月手中的詔書。
謝明月站在丹陛之下,群臣之前。
“改革諸令已匯總成文書發下,今日即行。”謝明月道,目光平靜地掃過驚疑的人群,“秦博約。”
秦博約從人群走出。
諸進士大多授官,然而他這個一甲第一與顧無隅卻始終沒有動靜,蘭台多有議論,猜測著到底是選來的人不合了誰的心思,一甲第一與第三竟始終沒有授官。
不曾想,卻是為了今日。
“陛下有諭,秦博約持重,懷毓秀才,鯤鵬誌,今官製初改,阻力重重,孤懷惜才重才之心,授秦博約淮州守,願爾昃食宵衣,視民如子,不複孤之期許。”
淮州守!
誰人不知淮州乃是朝廷賦稅重地,為皇帝所看重,是周朝最為繁華,最風花雪月,也是最能損折官員傲骨誌向之地,今日小皇帝居然肯讓秦博約出任淮州守?
這到底,這到底是皇帝的意思,還是謝明月已經按捺不住,欲染指淮州了?
不少人不約而同地想。
秦博約也被這個官職砸懵了,他知道皇帝對他多有看重,卻不曾想到被看重到這般程度。
秦博約深深叩首,平日裏沉穩極了的人聲音中居然也有顫抖,“臣,叩謝陛下恩澤,定不辜負陛下期許。”
謝明月的目光在秦博約臉上落了下便轉到別處。
李成綺說自己此時不宜親政上朝,詔書雖不假手於人,卻要謝明月念。
謝明月在這種事上對李成綺可謂千依百順,自無不從。
在他看來,李成綺無論想哪日親政都好,無論是今日,還是永不親政,隻要李成綺想,那麽他絕無置喙。
謝明月又取了另一份,是關於顧無隅,內容於秦博約那份無甚區別,隻是淮州變成了揚州。
且兩人並非孤身前往,而是由皇帝和各部長官共同挑選官員,共二百四十人,一並帶去淮揚二州。
念過之後,大殿中驟然安靜,眾人麵麵相覷,相顧無言。
“改官製勢在必行,關乎萬世,請諸位大人務與陛下一心。”謝明月道。
他說的淡淡,誰也看不出這到底是他出於真心,還是應付小皇帝的場麵話。
眾人心中嘀咕,隻等看到改革文書後再行事。
“若無其他事,便散了罷。”
除卻這樁宛如晴日霹雷般突如其來的改革詔令,眼下諸位官員們確實也沒有其他要操心的大事了,遂皆道:“臣等告退。”
對著的,是那張空蕩蕩的椅子。
朝中震動,長樂宮那位使朝中風起雲湧的始作俑者,卻悠閑地擺弄著一份文書——改革文書。
民少吏多,則精簡機構。
官員懶怠,則設置考成法。
國庫空虛,地方陳欠多年不還,則將收繳陳欠納入地方考核中,完成好則獎,不好則罰。
設官員巡查監視,若有官員貪汙盤剝被查出,則令查辦出其情狀的官員頂替其職位。
李成綺令顧無隅和秦博約帶二百地位不高的官吏輔政,就是為著這個緣故。
即便是為了做官,他們也會盯緊地方官吏有無貪贓枉法。
……
凡此種種,還有十數條。
李成綺放下文書。
這份文書字不多,拿起來很輕,卻凝練著不知多少人的心血,倘若行之有效,這張輕飄飄的紙張,則重可比山河。
他不用想,都知道,這份文書,將會在朝中激起多少風波。
李成綺半闔著眼睛,唇角似有淡淡笑意。
從前他沒有來得及,現在,他有很多的時間,將朝中積弊,一點一點,清掃幹淨。
這份文書誠如李成綺所料,在朝野激起千層浪!
原以為這不過做做樣子的官員們看見了這詳細齊備的文書規製,頓覺苦不堪言。
若非顧及隔牆有耳,早就大罵設置製度之人,其中最要命的莫過於被人頂替那條。
監察官員若是發現了當地官員貪汙舞弊,查明之後即可取而代之,叫人怎麽不恨得牙癢癢?
誰甘心自己多年經營毀於一旦!
不出兩日,即有人明抗旨。
謝明月將文書遞給李成綺。
此人與李氏宗族有些姻親,不過早就極淡,父輩有功而得恩蔭,授實職重職位,官製一變,他這等收受賄賂屍位素餐的官員自然無法容忍自己父親留下的基業為人所取代,本以為小皇帝做樣子。
不曾想真等來了朝廷剝奪官印的文書,在小朝會上陳其父親之功績聲淚俱下,又上書給皇帝。
其中最後一句,“陛下此舉,莫不是寒了功臣之心嗎?”
李成綺一目十行地掃過,無甚趣味,隨手扔了回去,“謝卿,待有人寫討李氏檄文時再來給孤看。”
他一生受的威脅太多,這位功臣之後的威脅於李成綺而言實在不痛不癢,甚至十分好笑。
謝明月將文書放到另一邊,與還沒看的分開。
“陛下有何打算?”
李成綺笑道:“謝卿不如猜猜,孤有什麽打算。”
謝明月一本正經地回答:“陛下待人寬和,想必……”
李成綺挑眉看他,覺得謝明月仿佛在陰陽怪氣。
“陛下欲治其罪以儆後來人。”謝明月接上。
李成綺點了下頭,笑得眯起了眼睛,“寧使卿寒心,不可使孤法不行。”
“父輩有功?”他手撐著下頜,哼笑道:“也不是何赫赫之功,憑借前人功勳橫行朝中,屍位素餐於國無甚建樹,今日受賄被奪官印竟還有臉上書孤叫屈。”
“還有死諫。”謝明月開口道。
李成綺聞言道:“承極殿房梁太高,掛繩子不方便,告訴他們可以找個矮些的地方,譬如說禦花園那些才長幾十年的樹上,有人敢死,孤願意埋,隻不過喪儀費用朝廷不出。”李成綺手指點了下額頭。
“就算畏罪自盡,所貪汙款項,責令家人還清,無有人去債空之說。”謝明月聲音溫和地說:“陛下覺得,這樣可好嗎?”
李成綺頓覺謝明月順眼,比往常更順眼,更善解人意。
要是朝廷之上都是這般善解人意的官員,他也不用考慮給他們在哪裏掛繩子了。
不,善解人意像謝明月就可,其他不必。
李成綺順手拍了拍謝明月的手背,皮膚光潔,摸上去涼涼的,像是一塊綢緞,李成綺沒忍住,又拿手摩擦了一下,“謝卿果然聰明,知孤之心。”
謝明月垂眼一笑,給李成綺十分賢良淑德之感。
方才謝明月所說還未明詔發出,若是發出,大約會有無數人破口大罵這君臣二人黑心至極,想錢想得都瘋魔了。
李成綺不以為然,國庫充盈,諸事才可行。
譬如說今年秋天買糧囤積,減免稅務,銅鐵冶煉製武器等等,哪一樣不需要錢?
所以對於這些積攢多年的不義之財,李成綺當然就毫不客氣地笑納了。
李成綺往謝明月腿上一躺,把玩著他的長發,笑道:“先生賢良,可為皇後。”
作者有話說:
520,愛你們,本章留言發紅包。
明天日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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