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73章

    崔穎儀快馬加鞭至北苑, 大雨仍未停歇。


    隔著雨幕,北苑護衛扯著嗓子對車夫喊:“已經宵禁了, 縣侯明日再來吧!”


    車夫想起方才崔穎儀驚恐的模樣, 知道今日若是不見太皇太後,此事必然不能了,自己極有可能被遷怒,提氣道:“既然知道是縣侯, 你還敢攔?耽誤了縣侯的大事, 你有幾條命夠頂!”


    那護衛不為所動, 隻道:“太皇太後有令, 入夜後,誰都不許打擾。”


    崔穎儀小半是被雨淋過的冷, 大半卻是怕,在馬車中牙齒顫顫相磨,隱隱聽見外麵自己的車夫在同護衛爭執, 那些怕忽然成了無盡的怒,他撩開車簾, 叫護衛過來, 麵無表情地問:“你方才說誰有令?”


    那護衛看不清崔穎儀的臉色, 隻當是雨大,崔縣侯聽不清, 靠近了馬車,恭恭敬敬道:“太皇太後有……”


    話未說完,「啪」地一聲脆響打斷了他的話。


    崔穎儀將方才在宣親王那受的冷落與恐懼盡數傾注在這一耳光上, 那護衛又不設防, 竟被一耳光打倒在地。


    崔穎儀清秀眉目已然猙獰, 狠聲發問:“虧你嘴裏還口口聲聲說著太皇太後, 你眼裏有太皇太後嗎?你知道本侯是誰?本侯是太皇太後的親侄子!”


    護衛跌坐在雨水中,縱然雨水冰冷,卻遮蓋不住臉上火辣辣的痛楚,他捂著臉,眼前直冒各色光華,張嘴正要請罪,一股腥甜便隨著雨水入口,方知是剛才咬破了唇角。


    崔穎儀解下馬鞭,往車夫身上一扔,幾乎有些癲狂了,“去,打死這眼中無君無父不分尊卑的東西!”


    車夫一愣,猶豫著伸手去撿馬鞭,就被崔穎儀一腳踩在了手上,“去!”


    北苑門口的護衛對視一眼,手已叩在了刀上。


    那倒地的護衛眼中的狠意一閃而逝,他舔了舔唇角的血,以刀撐著站起來。


    “去!”見他敢起來,崔穎儀更怒。


    “縣侯!”一女音忽然傳入眾人耳中。


    幾個護衛聽出是太皇太後身邊女官的聲音,叩刀的手不由得一鬆。


    眾人看去,果然見四個提燈侍人簇擁著一著宮裝清麗女子過來,宮裝高鬢。


    即便這樣一身莊嚴打扮,看起來仍十分年輕,臉有些少女的圓潤,眼睛清亮,卻儀態莊重,不怒自威。


    “澄瀛大人。”崔穎儀見這女子過來,火氣瞬間雲消霧散,麵露喜悅之色,“可是姑姑要大人找我進去?”


    澄瀛看了眼那護衛沾滿泥水的官袍,又掃過他帶著血漬的唇角,朝門口的護衛道:“來人,過來同他換一晚,”她目光嚴厲,仿佛很是挑剔似的,“一身泥水怎麽在北苑當差,回房中換件衣服,弄好了臉上的傷再來,免得丟了太皇太後的臉麵。”


    澄瀛不理崔穎儀,而徑直同那護衛說話,話雖不客氣,維護之意卻溢於言表,她是太皇太後的貼身女官之一,她的所為,好似在太皇太後心裏,自己這個親侄子還沒個護衛重要一般。


    崔穎儀臉色漲得通紅,卻不敢向澄瀛發作,隻怪聲怪調地說:“弄得好像這護衛是姑姑臉麵似的。”


    澄瀛淡淡道:“門麵門麵,這護衛守得是北苑大門,可不就是太皇太後的臉麵嗎?”


    那按澄瀛的意思,豈不是在說他打了太皇太後的臉?!

    崔穎儀怒極,但想起澄瀛的身份,想起太皇太後對澄瀛的寵愛,生生忍耐住,隻道:“請問澄瀛大人,姑姑可是要見我了?”


    澄瀛站在傘下,隔著雨幕,她麵容有種別樣朦朧之美,動人非常,“他說的沒錯,宵禁之後,太皇太後不見任何人。”


    崔穎儀一口氣被憋得差點沒上來,但想起李昭當年的手段,還有謝明月一日殺三帝的瘋子行舉,姿態放得更低,“請澄瀛大人轉告,我當真是有極重要的事情來找太皇太後,關乎,”他顫了下,“關乎性命。”


    澄瀛不為所動,“太皇太後已經歇下了,但她老人家歇下前說,要您回府去。”


    崔穎儀麵色登時慘白一片。


    到了這種時候,太皇太後都不願意救他,他還能找誰?


    思及此,竟淚如雨下,顫聲道:“那請澄瀛大人轉告,”他聲音哽咽,“求太皇太後賜侄子一棺木斂屍吧。”


    “太皇太後讓我告訴縣侯,回家去。”澄瀛重複了一遍,語氣分毫未變。


    崔穎儀忽地想到了什麽,驚喜地抬頭。


    太皇太後既然要他回家,是不是說明事情還有回轉的餘地?

    澄瀛說完,朝崔穎儀見了一禮,轉身回去了。


    崔穎儀忙躬身見禮,口中道:“侄子多謝太皇太後恩典。”


    有個在澄瀛身邊不久的侍女,聽到這聲忍不住回頭看,他們已經走出了好遠,那崔穎儀還躬身站著呢。


    進入寢宮,澄瀛脫下沾了濕氣的披風,忙有人接去。


    她往內殿走。


    愈走,愈暖,也愈香。


    有宮人為澄瀛撩開珠簾。


    “太皇太後。”澄瀛聲音輕輕的,同方才麵對崔穎儀時一點都不同,她語調柔軟,尾音帶著點京中沒有的上揚,顯得極為活潑嬌俏,像個二八年華的小姑娘,“奴婢回來了。”


    塌上闔目養神的女人懶洋洋地抬眼,那一瞬間光華流轉,竟將殿中所嬌養的芍藥都比下去了。


    這是一個美得幾乎灼眼的女子,容色冷而豔,卻並不像一朵招人的、帶刺的花,她的美麗睥睨傲慢,高不可攀,使人不敢直視,而不敢生半點褻瀆之心。


    第一次見到她的人,第一眼絕不是被她的美麗所折服,而是她身上那令人忍不住跪拜的威勢。


    她從年歲上講已不年輕了,從樣貌上卻看不出年齡。


    這個女子,有周朝最尊貴的身份——她就是太皇太後崔桃奚,乃是崔侯之妹,文帝生母,惠帝發妻。


    自出生起,便眾星捧月尊崇無比的崔氏女。


    李昭麵上的十分豔色,盡數源於這個美麗的女人。


    澄瀛端來茶送到崔桃奚唇邊。


    崔桃奚略嚐了口,才問道:“說吧。”


    澄瀛乖順道;“是。奴婢到時,崔縣侯正在打罵護衛,奴婢見那護衛滿身泥水,臉都被打破了,就大著膽子阻了縣侯。


    幸而縣侯大人有大量,未與奴婢計較,然後還問了幾遍姑姑什麽時候見他,奴婢說太皇太後讓縣侯先回去,縣侯雖然看著不高興,卻沒多說什麽,現下應該已經回府了。”


    她伺候崔桃奚多年,早已不需崔桃奚吩咐,便能領略她的意思,將茶收了。


    “姑姑?”崔桃奚哼笑一聲,“多新鮮的叫法。”


    有宮人給澄瀛搬來了繡凳,澄瀛卻眼巴巴地盯著崔桃奚腿邊的位置,有個極漂亮的青年正跪坐在那,給太皇太後按腿。


    澄瀛往前走了兩步,笑眯眯地說:“縣侯從前是畏懼著太皇太後,想親近,卻不敢這樣叫,如今急了,倒把心裏話逼出來了。”


    那青年人感覺到澄瀛站在身後,卻不願意起來。


    像此種絕色雖少,卻不是北苑唯一,能在太皇太後身邊露一次臉是多麽不容易的事,他舍不得走。


    崔桃奚看了眼不坐凳子的澄瀛,“你站那做什麽?給我擋光嗎?”


    崔桃奚從未自稱過哀家,就如李言隱還活著時她不稱臣妾一樣。


    澄瀛吐了吐舌頭,往軟墊上一跪,自若地擠到崔桃奚腿邊,手往崔桃奚腿上一搭,力道得當地按了起來,“本來嘛,奴婢出去一趟淒風苦雨的就冷得厲害,太皇太後身邊暖和,”她抬眼看人,顯得十分嬌俏可憐,“太皇太後就當發慈悲了,疼疼奴婢吧。”


    她偏頭,看向那美人,眼中意味十分明顯。


    美人登時垂首。


    他不敢碰到崔桃奚的手,又不甘心就這麽走,故而縮手縮腳。


    崔桃奚聽澄瀛這般牙尖嘴利,卻也沒說旁的話,隻慢悠悠道:“可惜了,不是崔愬的兒子。他若是崔愬之子,不必崔愬氣得起屍來打他,我就要先把他綁在祠堂跪祖宗了。”


    她在燈光下審視著自己有著淡淡細紋的手。


    姑姑,也是崔穎儀配叫的?

    澄瀛笑著不接崔桃奚的話,“娘娘,外麵下了好大的雨。”她答得天真爛漫,無所拘束。


    她長發垂散著,黑亮順滑得宛如一批錦緞。


    崔桃奚擺擺手。


    那美人也看見了崔桃奚的舉動,心中一喜,且等著澄瀛離開,不想有人湊到他跟前,悄聲說:“郎君,且該走了。”


    澄瀛垂著頭,看也不看他一眼。


    那美人臉色青了又青,白了又白,卻不得不走,委委屈屈地看向崔桃奚,不曾想崔桃奚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手上的鐲子,入了神似的。


    他隻得不甘心地起來,隨宮人走出去。


    “下了這樣大的雨,明兒就是官道也不好走,”澄瀛仰著頭道:“娘娘還要回宮呀?”


    崔桃奚坐起來,澄瀛也隨著她的姿勢調整動作,係了玉墜子的長發搖搖晃晃,崔桃奚看著,語氣中帶了幾分笑意,“畢竟是崔氏子孫。”


    那就算是死,也得襯得起崔氏身份。


    他不是說,要一好棺材嗎?


    ……


    李成綺今日本就氣不順,李旒來請罪後心情更是肉眼可見的惡劣。


    他麵無表情地坐在床邊,好像在想什麽,又好像什麽都沒想。


    床帳微動,謝明月安靜地進來,他已換好了寢衣。


    李成綺看了一眼,又繼續麵無表情,隻是方才那一眼,謝侯的神情似乎有點緊張,李成綺未成婚過,不知道是不是命人陪侍也是這個樣子,李成綺忍不住又抬頭看了一眼,方看出謝明月的神情絕不是緊張,和緊張毫不沾邊。


    “有話就講。”李成綺道。


    “多謝陛下。”謝明月回答。


    “謝孤什麽?”李成綺想起上個大雨天他強留謝明月的場景,今日卻不需他強留了,“謝孤令先生留下?”


    “謝陛下的寢衣。”謝明月道。


    這衣裳長短合適,大小也合宜,小皇帝如今的身量,可穿不上這樣的衣服。


    可長樂宮卻有這樣的寢衣。


    他坐到李成綺旁邊,李成綺幹脆一靠,伏在他膝上。


    這樣麵無表情,可比坐著麵無表情的舒服多了。


    李成綺仰躺著看他,見謝明月神情平然,眼中似有笑意。


    李成綺心中憋悶,看不得別人高興,要是旁人尚且能忍耐,麵對謝明月就隻想作弄使壞,他手指勾了勾謝明月垂下的長發,“先生,就沒什麽想說的嗎?”


    謝明月沉默片刻,道:“有。”


    “講。”李成綺道。


    謝明月抿了抿唇,從李成綺的角度看,謝明月的神情中居然有幾分猶豫,可若是不問,仿佛又極心焦。


    “先生。”李成綺半撐起身體,“孤可讓先生問了,先生若是今夜不問,那以後也別問。”他聲音柔軟,帶著點暖暖的熱氣,幾乎在誘惑了。


    “臣想問,”謝侯頓了頓,“這寢衣是誰的?”


    作者有話說:


    抱歉抱歉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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