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青靄不忘補充,“娘娘,陛下性子和軟您是知道。”他說時臉微微有些紅,顯然也覺得和軟這個詞用來形容李成綺過於離譜。
霍白兩位先生看到太後的眼神腸子都悔青了,恐怕此刻在太後眼中,他們兩個已是仗勢欺人嚇到皇帝又來她這顛倒是非黑白的小人了!
他們確實曲解小皇帝的意思來稟告太後,但大部分都是實情,今日在禦書房,到底是誰嚇到了誰!
霍先生雙腿一彎就跪到了地上,“娘娘,臣……”
靖嘉玉對青靄道:“若有什麽事,立刻來告訴哀家,陛下那離不開人,你回去守著。”
青靄道:“奴告退。”
白先生亦跪下磕頭。
靖嘉玉冷笑著對身邊人道:“去請國舅來,哀家要問問他,從何處找的這樣狂妄悖逆之徒,竟敢嚇唬陛下,哄騙哀家!”她猶不解氣,“來人,將這兩個欺主的東西拖出杖四十,打完了拖出去!”
“太後!饒命啊太後,唔……唔……”
靖嘉玉看著兩人被堵嘴拖下去,氣得渾身發抖。
就是因為她娘家無權無勢,才會什麽樣的玩意都敢欺負到她娘倆頭上,這倆人是嚇唬了皇帝,卻是在打她的臉。
靖嘉玉麵目陰沉,若能尋得一權重姻親,怎有今日之氣?
靖爾陽無能短視,身邊聚集的都是汲汲營營貪圖小利之輩,這種人怎麽能教得好皇帝!
她那兒子也是不爭氣的,平日在宮中待宮人厲害無比,稍不順心便動輒大罵,竟能被這兩人嚇得高燒,都做了皇帝還是這幅不爭氣模樣。
靖嘉玉越想越氣,當下歇了等會去看小皇帝的想法,隻等靖爾陽來興師問罪。
……
長樂宮正殿,龍床被帳幔遮得嚴嚴實實,理由自然是李成綺不能見風。
各色小茶點規整地碼在描金的小碟子上,一碟三樣茶點,擺了數十碟,堆在李成綺先前用來放奏折的檀木矮桌上。
李成綺倚靠著軟枕,身上像模像樣地裹著被子,正拿銀匙取碗中的花露羹。
青靄立在一旁,將太後宮中所有簡短精煉地講了一遍。
小小年紀,卻口齒伶俐,處事機敏。
不愧是季氏教出來的人。
不過有些不經事,聽到李成綺說告訴太後,孤被嚇病了時臉上的愕然掩都掩不住。
甜羹入口,李成綺愜意地眯了眼睛。
長樂宮宮人顧忌他生病,皆不敢出聲,偌大宮室唯有衣料擦磨的簌簌聲和腳步聲而已。
如此安靜,如此安然。
對旁的條件稍好些的人家這怕是最最無聊,司空見慣之事,於李成綺這般連過年都睡不上三個時辰的人來說已奢侈至極。
青靄恭謹垂頭,餘光卻忍不住看向小皇帝。
一碗甜羹卻叫他吃出了瓊漿玉露般的滿足,青靄被太後派到李成綺身邊時,原以為有這樣的母舅,小皇帝應是個嬌生慣養得頤指氣使的人,且不愛讀書,頑愚非常,他卻與自己想的全然不同。
他真開懷時愛笑得眯起眼,眼尾天然上翹,就顯得他這雙眼睛彎彎的,睫毛黑且密,皮膚潔白泛粉,都是極素淨的顏色,偏偏眼瞼一粒痣,紅得濃豔。
李成綺發現這小孩在偷看自己,忍不住摸了摸濕潤的嘴唇。
他確信,他自己吃相不難看。
李成綺道;“青靄。”
青靄一下收回視線,“陛下。”
李成綺笑吟吟,“喜歡吃甜嗎?”
青靄偷看皇帝被抓了個正著,險些與李成綺視線相撞,想起小皇帝種種所作所為的流言,當即跪下,道:“奴大不敬之罪。”
李成綺有些無奈,“起來。”
青靄深深叩首,心怦怦直跳,恐這頓打是免不得的,“奴該死。”
“盯著點心還不至於大不敬,我朝律法以寬仁教化為主,無這般苛責的規矩。”李成綺道:“來人,命禦膳房再做一晚花露羹送來。”
外麵有人領命。
十五歲半不到十六的孩子,何以這般苛刻。
李成綺隻當他在自己手裏的碗,他絕無將自己吃過的賞人的習慣,便令命做新的。
李成綺又喝了一口,待咽盡了,又拿花茶水漱口,而後放下碗,“起來。”
青靄聽他語氣中並無怒意,便低著頭站起。
“文成皇帝素來寬容待下,孤為先帝繼嗣,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李成綺說的漫不經心,甚至有點納悶,“不孝之事孤不會做,爾等需敬孤忠孤,而非懼孤為洪水猛獸。”
“奴不敢,”青靄答:“奴謹遵陛下教誨。”
李成綺頗無趣。
國事繁重,他先前恨不得一天再多十二個時辰才好,而今乍閑下來,身邊卻連個可說話的人都沒有,怕他怕得說不上三句就要跪下。
靖嘉玉和靖爾陽倒是不怕小皇帝,然而想想自己醒來後這兩人所做種種,李成綺哪裏願意和娘舅敘話。
“陛下。”一柔軟女音在帳幕外道:“謝小侯爺來了。”
有了上次那樣丟人現眼的事情,靖嘉玉嚴令通報必須說清。
“哦?”李成綺有些驚訝,“他來做什麽?”
“回陛下,小侯爺聽說陛下發燒了,放心不下就來看看。”
謝澈,放心不下他?
李成綺十分不能理解。
他和謝澈不過兩麵之緣,還得算上上輩子謝澈是個小團子的時候,今天謝澈突然說放心不下他,很給李成綺一種你甚至不願意費心思敷衍敷衍孤的感覺。
他早就放下頭發,換好了寢衣,不願意衣衫不整地見臣子,奈何謝澈不是他不想見就能不見的人,道:“宣他進來。”
青靄急忙叫人將矮桌上的茶點撤下去,隻留半碗喝剩的湯藥。
李成綺道;“茶葉用長樂宮先前的,小侯爺或喝不慣花茶。”
青靄道:“是。”
謝澈進來,站在帳幕外道:“陛下,臣深夜冒昧前來,望陛下恕罪。”
帳幕動了動。
站在旁邊的宮人正要掀開帳幕,從中間突然探出個毛茸茸的發頂。
謝澈一愣。
然後是小半張臉。
李成綺臉通紅通紅的,看得剛收拾好東西過來的青靄目瞪口呆,他不知想到了什麽,神情微微暗淡,“小侯爺。”
未等謝澈回答,李成綺又縮了回去,道:“小侯爺與孤算不得外人,小侯爺撩簾進來吧。”
謝澈的手停在半空。
宮人以為他想撩帳,便殷勤替謝澈打簾。
謝澈放下手,有些懷疑地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
他自己也不知曉,是想撩開簾子,還是想大逆不道地揉揉皇帝的頭發。
帳中滿是藥氣。
李成綺裹著被子往裏麵縮了縮,給小侯爺倒出一塊坐的地方。
“陛下,臣……”
“小侯爺無需多禮。”李成綺示意他坐下,不想再和他推來推去了。
沒事,你以前也坐過,還把眼淚口水鼻涕都蹭到了朕的被子上。李成綺在心裏愉快地想。
小侯爺生得如此張揚俊逸,誰能想到十年前也能抱著他的被子滿床爬著哭呢。
被子是小皇帝來新做的,比李成綺長了一大塊,他身上披著被子,被裹得嚴嚴實實猶多出好些。
若是往裏麵一鑽,恐怕外麵不仔細看都看不出內裏裹著個大活人。
李成綺與坐在床邊的謝澈對視,半晌是他自己先別過了頭。
謝澈覺得他臉很紅,但並不是燒出來的紅。
謝澈挑眉,忽然就明白了小皇帝未必生病。
先前太皇太後說小皇帝年歲不大,宮中少有和他同齡者,要謝澈若是無事,可多入宮看看。
李成綺隻露一個腦袋,“多謝侯爺與小侯爺關懷,夜深天寒,還要煩小侯爺跑一趟。”
謝澈忽地湊近。
少年人已有了青年的輪廓,風儀出眾,俊美非常,他比李成綺高不少,居高臨下垂眸看時睫毛黑密如鴉羽,他打量著李成綺的臉,唇角微微翹起,有些戲謔的笑意。
李成綺:“……”
他發現自己無論堆著坐還是直起腰坐著都沒有謝澈高。
李愔已經十八了,還能繼續長嗎?
小皇帝似乎愣住了,想必任何一位學士都沒教過他若是被臣子這樣近地審視著應有什麽反應,他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猛然往後一縮,後腦勺砰地撞到了的牆上。
好在他隔著一層被子,還不至於頭昏眼花。
小皇帝自小嬌慣,從未吃過苦受過傷,這一下磕得眼淚都淌出來了。
謝澈的表情從似笑非笑到手足無措隻用了一瞬間。
李成綺暗襯好像反應大了點,下次記住莫要靠的太向後。
守著的宮人聽到裏麵聲響也都心驚膽戰,還沒等謝澈說出話,已有人一把掀開帳幔。
為首者正是季氏。
看見先帝女官,謝澈不由得有些訕然。
李成綺眼淚已淌到了雙頰,裹著被子靠在床頭一角。
季氏深深皺眉。
青靄低眉順眼地站在季氏身後,旁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眼淚已經淌到了雙頰,李成綺醞釀了一下情緒,“孤與小侯爺在這,莫非還會有人到孤床上行刺不成,都出去!”他說的疾言厲色,似乎惱羞成怒。
季氏欲言又止,放下帳幔前看謝澈的眼神十分複雜。
身體嬌嫩敏感,李成綺亦很無奈。
李成綺吸了吸鼻子,身邊什麽都沒有,卻也做不來拿袖子擦臉的事情,道:“孤無事,小侯爺方才要做什麽?”
謝澈尷尬地遞上手帕,盡量不與李成綺通紅的眼睛對視,道:“是臣之過。”
李成綺接過帕子,麵料雪白柔軟,他一麵擦臉一麵含糊道:“孤恕你無罪,你到底要做什麽?”
謝澈無語。
他能說他是之前喝了李成綺這不好喝的茶,知道小皇帝是在裝病特意逗小孩嗎?
李成綺小半張臉都被手帕蓋著,他顯然沒什麽伺候自己的經驗,眼睛沒被遮住,眼中似有促狹。
“臣方才想問,陛下是在裝病嗎?”謝澈心思一轉,直接問道。
李成綺覺得,謝澈是個敦厚孩子,當然,比照對象是謝明月。
謝澈當然既不溫良,也不敦厚。
李成綺聽他直言也不慌張,坦誠道:“霍先生白先生孤都不喜歡。”
謝澈知道換先生的事情,卻不清楚是為李成綺的不喜歡。
“為何不喜歡?”
“霍先生講莊子,孤聽不懂,白先生講政論,隻講鬼怪之說。”李成綺直言相告,“孤雖不聰明,但不是傻子,兩位先生無非是欺負孤年紀小罷了。”
謝澈本聽得有些怒意,聽到後麵孤不聰明,頓覺啼笑皆非,“陛下怎麽這樣的事都告訴臣?”
“不可嗎?”李成綺表情很疑惑。
謝澈被小皇帝的坦誠弄得語塞。
小皇帝讀書本就晚,底子不行且不找好先生,怎能成事,反而將好好的孩子教壞了。
謝澈不知回他什麽好,好像說什麽都有托詞哄騙之嫌,便從袖子裏拿出一小袋糖給李成綺。
李成綺卻還是第一次被人給糖,稀罕地接下了,笑得意足,“多謝小侯爺。”
靖嘉玉與靖爾陽不聰明,在朝局不甚明朗時,毫無根基的太後和國舅不聰明不是壞事,壞的是飛揚跋扈,自作聰明,有他們教,小皇帝不蠢。
但也不過是中人之姿,幸而性子還未定下,不如兩位皇親國戚惹人反厭。
不聰明便算了,還被慣得如此天真。
謝澈看小皇帝往口中放鬆子糖,忽起了壞心思想問問他不怕糖裏下毒嗎?
但一想剛把人弄哭他就忍住了嘴欠的欲望。
“時間不早,陛下好好歇息,臣先告退了。”
李成綺嘴裏含著糖,隻點頭表示知道。
謝澈剛離開帳幕,李成綺突又探出頭來,急急將糖嚼碎了咽下去,看得宮人深恐他嗆到,好在他沒嗆到,“小侯爺閑時可還來嗎?”
謝澈本想說外臣無詔不得入宮,臣今日已是僭越,但對著李成綺仿佛有希冀的烏黑眼眸,他頓了頓,“臣閑時就來。”
李成綺便笑了,心滿意足地回去躺著了。
這逗謝明月的兒子,得多是件趣事啊。
簡直是李成綺醒過來五日少有的樂趣了。
“陛下,”青靄的聲音從外麵響起,“您方才命禦膳房送來的花露羹現在可要用嗎?”
李成綺很有些不道德的快樂,掀起帳幕一角,趴在床上側臉對青靄笑道:“那是給你的,”他及時補充:“別跪。”
不讓跪,青靄隻得躬身,避開李成綺猶然紅著的眼角,心中錯愕得不可言說,“奴謝陛下恩德。”
作者有話說: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